第9章 葉青魂
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走的路,大多都身不由己。
就像棋盤上的棋子,只是每個棋子的作用各不相同,但都終有出局的那一天,棋盤有大有小,所以那些操盤手,又何以逃脫成為別人棋子的宿命。
北茫山上,一座山崖高聳入雲,四周皆是絕壁,只有垂直掛在崖壁上的雲梯能讓人聯想到這裡會有人來。
山崖上坐落著一個八角涼亭,涼亭的每個角上都雕刻著形態各異的精緻仙鶴。
亭頂的朱紅已略顯暗淡,但當陽光照射其上,依舊難掩它耀眼的光輝。
亭子下是支撐它的四根粗壯高大的柱子,亭中有一張方形石桌,石桌邊緣雕刻著精緻的錦地紋,中間雕刻著一副棋盤,棋盤與錦地紋中間夾雜著幾條鯉魚,栩栩如生。
石桌旁擺著四個圓形石椅。
涼亭入口掛著一副對聯,用的皆是上好的木料。
上聯:天地為棋,星辰落子,幾番風雲際會。
下聯:日月當燭,山河作榻,兩盞瓊露醉歸。
橫批:照臨寰宇!
一副對聯,霸氣橫生卻又洒脫飄逸,彷彿瞬間就讓這涼亭登臨巔峰,不可一世!
但倘若被一些崇尚禮制的夫子看見,一定會大罵一句「大逆不道」不可!
再細看每一個字,亦是雄健有力,如脫韁野馬,又如鳳舞九天,其勢威不可當。
此時的亭中站著一位中年男子,身著一件雪白袍服,一塵不染,挺直的脊背如同白楊樹一般堅韌有力,墨黑的頭髮簡單的束起,雙目深邃,眉長入鬢,鼻樑秀挺,唇上蓄著濃密的鬍鬚,手中持一把水墨摺扇輕輕扇動,儒雅至極。
如此身姿容貌,別說年輕時,在這個年紀中也是絕對的美男子。
男子望著遠方雲海一動不動,彷彿那雲海中有一位絕妙女子正翩翩起舞……
「你回來了。」男子突然開口說道。
「屬下參見閣主!」不知何時亭子門口多了一個人。
「你受傷了?」被稱作閣主的中年男子頭也不回地問道。
「稟閣主……屬下無能……」
「說吧,我聽著,怎麼個無能法?」
「沈素,死了……」
中年男子聞言,緩緩合上了扇子,依舊沒有轉身。
「誰殺的?」
「沈素與玄冰蛟大戰負傷,又強行開啟血煉術,後來來了一個老頭將我打暈了……」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頭。
來人頓了頓,繼續說道:「待我醒后,已不見那老頭蹤跡,於是查看了沈素的傷,似是與那老頭交戰中真氣逆行,走火入魔而亡。」
「這麼說,那血煉術和陰陽果也丟了?」中年男子語氣加重了一些。
「是……根據在場情況看,血煉術沒有成功,也不曾找到秘法,陰陽果也不在了,定是都在那老頭手上!」
中年男子用摺扇輕輕拍了拍手心,道:「你詳細說一說那老頭的樣貌和特徵。」
來人立即根據印象向中年男子描述了一遍。
中年男子聽后,皺起眉頭緩緩轉過身來,遲疑了一下,而後哈哈大笑。
「難怪難怪……有意思了。」
來人一陣莫名其妙。
「白石,你下去吧,此事不可告訴任何人,沒有我的指令,你也不要踏出天一閣半步!」中年男子表情嚴肅地說道。
來人正是那黑蓮沈素臨死前哀求江湛廬放過的徒弟,白石,
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她這徒弟從來沒有真心把她當做師父,一直以來都只效忠於天一閣。
白石聽到中年男子指令,立即應聲退下。
在他看來,眼前這男子,比自己那惡貫滿盈的師父更加可怕。
一直感覺在這位閣主面前,自己如同一個一絲不掛的小孩。
那儒雅的外表下,該是怎樣讓人毛骨悚然的靈魂?
他無法想象,敢跟閣主站在對立面的人,都會有怎樣的經歷……
而自己,必將是閣主最忠誠的屬下,只因在六歲那年,邊境連年戰火,百姓民不聊生,父母死於戰亂,而自己只能以吃鼠蟻草木為生……
他永遠記得那一年,一個俊朗的白袍青年不嫌棄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出手護住他,打跑了來搶他老鼠肉的流民,還微笑著塞給他三個白面饅頭,那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陽。
那人還告訴他:「你是小小男子漢,怎麼能吃這些東西,我叫葉青魂,你願意跟我走嗎?天天都能吃飽飯,還有各種肉吃!」
從那一天他就記住了這個名字,之後又記住了家的名字!
北茫山!天一閣!葉青魂!如今的葉閣主!
葉青魂坐在亭中的石椅上,水墨摺扇放在石桌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棋子。
「呵呵,無量劍……江湛廬……年輕一輩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些年這麼低調的一個人,竟然此時露出行蹤……」
「嘿,這天下怕是又要亂了,不知道萬魂谷那幫鬼,會如何想?」
「大亂即大爭!亂他個天翻地覆!」
「看來,是時候下山了,先去哪呢?逍遙宗?還是菩提寺?」
葉青魂一陣自言自語,隨後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拿起摺扇一揮展開,走到崖邊,腳尖一點,輕飄飄凌空而下。
太阿村,江遙在院子里正擺弄著爺爺的那把木劍,自從開始習武之後便對這種兵器愛不釋手。
為了纏著爺爺教他一招半式,甚至和村裡小夥伴們玩的時間也縮減了。
「小子,想練劍嗎?」爺爺問。
江遙狠狠地點點頭!
「想練劍先得拿的住劍,想拿的住劍先得從自身練起,就你這小身板兒……」
「我不是有……」江遙話說一半,突然想起來爺爺說過這個不可以隨便用,便住嘴了。
「打鐵還需自身硬!自己夠硬才是基礎!小子,別老想著偷奸耍滑!」
說罷,不等江遙回答,爺爺已伸手一把抓住江遙的胳膊,腳下一震,便帶著他從空中飛去,如同蜻蜓點水般幾步便登上了龍脊山五峰之一的磐安峰。
江遙則嚇得全程雙眼緊閉,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等覺得沒在移動的時候才睜開雙眼,對剛才那種自由飛翔的感覺驚嘆不已。
「呼……!爺爺你好厲害!果然是高手高高手,那個……可以教我也飛起來嗎?」
「當然可以,這可是踏雪無痕,天下頂尖輕功之一!」
「但還是一樣,練好了基本功,爺爺才會教你!」
「嗯嗯嗯!」
江遙連忙點頭,別的不說,就算為了這可以飛來飛去又帥氣的輕功,吃點苦又怎麼樣!
磐安峰上的地面開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頭,江湛廬走上前挑來挑去,挑了一個如江遙腦袋大的石頭。
「喏,雙手舉著它過頭頂,膝蓋彎曲,身體挺直,看你能挺多久。」
「記住!不!可!以!用!氣!」爺爺重點強調。
江遙欣然答應。
一開始只覺得輕輕鬆鬆,可過一會兒,手臂酸軟,開始發抖,大腿和小腿抽搐……
江遙全身顫抖,咬著牙,豆大的汗水從臉上滴落,卻未曾喊叫一聲,爺爺看著,微笑著點了點頭。
如此堅持了半個時辰左右,江遙突然眼前一黑,一個跟頭栽了下去,不省人事……
江湛廬上前看了看,拿出腰間的酒葫蘆蒙了一口,對準江遙臉部,「噗」得一聲噴了出去!又回到座位上坐下。
江遙緊閉的雙眼擠了擠,伸出一隻手緩緩放在臉上抹了一把,隨即甩甩頭,又站了起來!
繼續剛才的姿勢,又是將近半個時辰!
石頭突然從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江遙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呼……爺爺,緩緩……緩……」
說罷倒在地上。
爺爺走近,抱起他跳下磐安峰,回在家中,將他放在榻上。
江湛廬欣慰地笑了笑,這小子的毅力真是出乎自己的想象,如此堅韌倒是有點像他父親,可惜……
江湛廬又回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往事。
他有兩個孩子,長子江行健,也就是江遙的父親,為人性情直爽,嫉惡如仇,猶喜研習武道,有著堅韌不拔的性格,做事經常一根筋。
次子江東來,從小聰明伶俐,敏而好學,長大以後雖功夫修為不及大哥,卻善舞文弄墨,才華橫溢,才智絕非常人能比。
多年前萬魂谷以各種理由,給江家人冠以勾結邪祟圖謀天下之名,發出誅殺令,待江湛廬趕到,其夫人凌雪已為掩護兄弟二人被殺,江行健和江東來也一起失蹤,後來萬魂谷宣稱兩人已雙雙斃命,並將屍首懸於谷門之外。
江遙母親也因受不了打擊而飲劍自刎。
現在想想,那時要是互換了行程,或許自己能保住一家人。
可是發生的事情終究是無法挽回的。
而這些事情,還沒有辦法告訴年紀尚幼的江遙,多希望將來的他,還能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
江湛廬也經常矛盾,他想帶孫子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可又生怕他看懂……
不過,各有各的宿命,多說也無益,天道何以人念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