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氣運之女的煩惱

第8章 氣運之女的煩惱

姜蒓如近來覺得運氣特別的差,這是此前從來沒有過的感受。

自己的運氣一向是極好的,說是心想事成,天意垂青也一點都不為過。

自記事起,每當心裡有什麼願望,不用說出來就會有人恰巧幫著達成;遇到什麼難題也會糊裡糊塗就順利過關;早些年家裡請西席先生教姜氏子弟念書的時候,自己可遠遠談不上有多用功,但是每次先生考較經義時總會恰巧問到自己認真聽過的部分,因而從來沒被打過手板;更別提在酒樓和瓦子里遇到的猜大小、比骰子之類的關撲博戲,自己幾乎都不敢去玩,否則便會因為連著贏太多場而被人懷疑出千,可其實自己真的是全憑運氣。

就像百餘年前那位歷經四朝十帝而不倒的十朝元老、人稱官場不老松的馮道在其著作《天道》中說的那樣: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姜蒓如就覺得很是有道理,問什麼前程嘛,憑自己的運氣,想到什麼直接做就是了。

然而這一切都在決定來開封府之後改變了。就好像那個普普通通的午後,自己渾不在意隨手拋出的那枚銅錢,把自己所有的好運氣都揮霍一空了似的。

是的,就是拋銅錢,由於從小就彷彿有天命眷顧,運氣好到沒有道理,所以就養成了姜蒓如無論做什麼都會扔個銅錢看看天意的習慣。

那天,父親說有件事情需要有族中子弟跑一趟開封府,參加一場聚會,問姜蒓如想不想去,姜蒓如有些猶豫,便伸手在姜坼的荷包中摸出了一枚銅錢,隨手丟出,看到是字的一面向上,於是欣然點頭答應前往。

旁邊一臉怨念的姜坼,也在看到出自自己口袋的那枚銅錢是字的一面朝上時,心中一動,當即就主動請纓,嘴裡只說也要為父分憂,跟著阿姐一起去開封府。當時,姜坼的心裡是這樣想的:「阿姐的運氣什麼樣,我可太知道了。這次甚至都認真到扔銅錢了,那想來到了開封府必定有好事發生。不行,我得跟著,看看能不能沾一沾阿姐的氣運,或許能有不錯的收穫呢!」

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情況開始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原本準備同行的隨行人員在啟程前一天接二連三病倒,不得不重新安排隊伍。這時的姜蒓如姐弟還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

出發不久,離家也不過才幾十里,姜蒓如乘坐的馬車卻斷了車軸,姜蒓如仍沒當回事,反正自己也是從小騎慣了馬的,於是安排人留下處理車輛,自己與大家一起騎馬前進,打算到前邊州城再雇一輛馬車。

然而州城還沒到,姜蒓如的馬腿又折了。

明明是平坦的官道,且最近才修繕過,夯實的路面上連小坑都幾乎沒有,同行護衛們的馬也都安然通過,可是唯有姜蒓如的馬,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平地折了馬腿。

到了這個時候,姜蒓如已經察覺出不對了。可是無能為力。

之後的路途上,短短三天不到行程里,姜家一行人先後經歷了劫匪攔路、大雨忽至、山壁坍塌、官道毀損……雖然一行人都身負武藝,倒也有驚無險,但這一路上如同兒戲一般的遭遇,連常年走慣了這條路的眾護衛們都嘖嘖稱奇。

姜蒓如如今基本已經明白,是自己得運氣出了問題:「人常說否極泰來,我這大概是泰極否來?記得小時候也有幾次,自己不懂得收斂,想要實現的願望太大,結果願望達成后,自己的好運似乎就會消退一段時間,就像是運氣用光了一樣,需要自己在此後的日子消停一些,

不再濫用運氣,等積攢一段時間,好運就會慢慢回來。如今這情況有些相似,只不過,記憶中那幾次像是運氣被用光,而這次,卻好像是好運消耗太過,不但庫存揮霍一空,甚至還欠了巨額債務。可是,自己也沒許什麼驚天動地的願望啊?」

姜蒓如默默決定,從此刻起,凡事都小心謹慎,不再隨意揮霍運氣,認真積攢一段時間。不過沒有好運傍身,很是不習慣,也確實心中沒底,不知道需要多久才重新把運氣攢起來……

幾乎是歷盡艱險,好容易才進了開封城,姜家姐弟本想在七十二家正店中選一家入住,反正出來辦事,家裡是給足了錢的,既然來了京師,當然要感受一下京中的繁華安樂,結果還沒落腳,卻被在京中等著負責接待的人員強行安排了行程——此次來參加聚會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了無憂洞里的鬼樊樓。

此時的姜家姐弟還不知道無憂洞和鬼樊樓是什麼所在,懵懵懂懂,跟著帶路之人一路行去,在城中汴河碼頭上了一條落腳頭船,順流往東駛了一段,臨近城牆水門處,船靠著右手岸邊青磚砌成的磚壁停了下來。此時已經殘陽如血、日近黃昏,船舷邊高高的磚壁在河面一側投下了暗色的陰影,整面河堤的堤壁也籠罩在了陰影當中。借著昏暗的光線以及落腳頭船船身的遮蔽,只見一船工手腳麻利如猿猴般攀上了船身側邊的一處木架,而後探手在旁邊磚壁上搗鼓了幾下,忽然就見這河岸的磚壁上如同開了扇門一般,看起來是由百十塊青磚組成的一片牆體猶如門板,緩緩向內打開,露出個一人多高的幽深洞穴。

姜家姐弟及一應隨從都驚了,倒是負責接待姜家一干人等並帶路的中年管事呵呵笑道:「讓貴客見笑了,這無憂洞深埋開封城地下,本就是城中廢棄排水道連綴改建而成,尋常人等出入,自有開在城內外各處河道邊上的排水口進出,然而尊駕是貴客,可不敢讓那等污濁之地髒了小姐少爺的腳,好在我們經營無憂洞也有百餘年了,隱蔽又體面些的出入口還是有些的。」

姜家眾人隨著此人魚貫步入洞內,姜蒓如雖然已再三小心,還是不免腳下絆了一步,幸虧自小習武,基本功紮實,才不至於出醜。姜坼在旁邊打著圓場:「呵呵,這裡邊還真是有些黑,路都看不清啊……」

言猶在耳,步入洞口也才不過六七丈,轉過一處彎道,頓覺豁然開朗。洞穴在此處忽然變得寬闊高大起來,地面平整,目之所及,都用石塊修整過,兩側牆壁上每隔丈余,便有一盞黃銅油燈,——可不是一燈如豆的那種小油燈,而是如同半個面盆般的燈盞嵌在牆上,燃著拳頭大小的火苗,一眼望去,前方的油燈兩兩相對,遠遠延伸出去,隨著洞穴的走向,連成了兩彎弧線。

「嘖嘖,這一天得耗多少燈油啊……」姜坼咂舌道。

「貴客請這邊走。」中年管事抬手虛引,「剛才這道門戶,從今日開始,直到貴客離開,便是烈山城姜家貴客的專用門戶。各位如需外出,便由此處出洞,自有船舶在洞外伺候,需要回洞內時,可以在城裡各處汴河碼頭找喬家船行的船,給船老大看這塊牌子,自會有人送各位入洞。」說著,自懷裡取出一塊有著水波鯉魚紋的木牌,一面陰刻著「貴客」,另一面則是「丙寅」二字,雙手捧著,交在姜蒓如手中。

又行幾步,中年管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哦,對了,此門戶既然是專為尊駕而設,那不相關的人,就不要由此處進洞了,畢竟您二位也知道,最近這事牽扯到的人身份複雜,有些隱秘實不足為外人道。」

一行人繼續前行。起初,只覺得這洞穴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的一般,所過之處,儘是一模一樣的洞壁,一模一樣的地面,一模一樣的燈盞,就連岔路口都似乎一模一樣。姜蒓如感覺自己就好像遇到了鬼打牆,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在前進,連方向感都覺錯亂了;並且洞穴內異常安靜,安靜到耳朵都隱隱感覺有些不適,只有眾人的腳步聲顯得特別清晰,以及偶爾能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滴答的滴水聲,顯得靜謐而詭異。

可不知何時開始,漸漸地,洞壁越來越高,通道越來越寬闊,終於,在又轉過了一處急彎之後,眾人面前現出一道石門。

中年管事默默上前,將雙手壓在石門上,用力一推。

姜蒓如就覺一股聲浪撲面而來,從極靜到喧鬧,只是一瞬之間,叫賣聲、笑鬧聲、爭執怒罵聲、討價還價聲,夾雜著車軸摩擦的吱呀聲、驢馬蹄子踏地的嗒嗒聲和響鼻時的噴氣聲,甚至松明火把燃燒時候發出的噼啪聲,以及所有這種種聲響在深埋地下的洞穴里反覆回蕩之後混在一起的嗡嗡聲,一股腦灌滿了雙耳。

放眼望去,此處已經不是千篇一律的地下甬道,而是設在更高廣的巨大地下洞穴里的熱鬧集市,不再是永遠不變的黃銅油燈,取而代之的,是雜亂無章的星星點點的光亮,那是集市裡行人手中的火把,或路邊攤位旁插著的油松枝和燈籠。腳下不再有平整的石塊鋪墊,而是坑坑窪窪的泥濘路面,看地面污水表面漂著的彩色油痕,以及地勢稍高的乾燥處泥土的黑紅顏色,想來這氣味應是不甚美妙。

人很多,也很熱鬧,看上去就像是年節時候的市集廟會,路兩旁的買賣攤位很多,多到已經分不清道路的邊界在哪裡,可供人行走的道路也只剩下窄窄的一條,並且被攤位分割得蜿蜒曲折。由於深埋地下不見天日的緣故,所有的攤位和行人都自帶燈火,借著這匯聚在一起也頗為可觀的火光,姜蒓如發現,放眼所及之處,竟然看不到一張人臉——所有的人,不管是做買做賣的,還是匆匆趕路由此經過的,全都把面容遮在寬大幽暗的兜帽里,而且絕大多數的人身上都穿著松垮垮的深色罩袍,讓人連身形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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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水異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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