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演山公

第2章 演山公

曲敬撓了撓頭,心中有些納悶:想父親是何等樣人,在老者面前竟然只是側座相陪,而這老人,怎麼總覺得有些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心中疑惑,手上卻沒停,叉手行禮,先向父親問安,禮罷,又轉向老者,心裏盤算著是該叫老伯呢還是該叫老先生,便遲疑了一下。

曲成殷看曲敬有些猶豫,笑道:「敬兒,莫非不認得演山先生了不成?」

「演山先生?」曲敬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跪下納頭便拜,「見過演山公,小子太久沒見您了,竟沒有認出您來,曲敬給您磕頭賠罪了!」

曲成殷在一旁道:「演山先生此次回京,便不再回福州了,官家已然下旨封賞,以後便常住京師,你也可時時請教了。」

老者看曲敬施禮已畢,這才伸手將他扶起,招呼他在身旁坐下,上下打量一番,不由一陣感慨:「轉眼竟已經十年未見了,當年的小娃娃,如今都這麼大了!唉,想我黃裳如何能不老啊?」

曲敬陪着笑臉:「演山公說的哪裏話,您春秋正盛,我聽聞世人都說您有道家丹符護體,必定長命百歲!」

「小子越發會拍馬屁了,」這演山先生聞言,撫須搖頭大笑,「坊間傳聞豈可輕信?我雖傾心道家,奈何神仙之事終究縹緲。即便真如你所說長命百歲,卻也哪有幾年了?倒是你,看起來比當年結實了很多,還記得你小時候,總是病懨懨的,來來來,伸出手來,讓老頭子號號脈,看看你的身體如何……」

曲敬聽話地伸出手來,老人二指輕搭上脈門,眯着眼睛細細感受了下,旋即笑道:「敬兒的身體果然是大好了,甚好,甚好。」

老人名叫黃裳,字晟仲,號演山,今年已七十歲了。雖然《禮記》說「大夫七十而致仕」,但原先官拜龍圖閣直學士、中大夫、福州郡守,前日才剛從福州回到開封城的黃裳,卻並非是要退休養老,而是帶着耗費數年時間、奉旨意修訂而成的《萬壽道藏》,自福州回京交旨的。天子龍顏大悅,於是黃裳身上的官職,就變成了禮部尚書、端明殿學士、右僕射。

說起來,這黃裳與曲成殷也算是故交了。早在元祐年間,黃裳進京趕考時,曲成殷不過是個剛剛十三歲的少年。因一段奇遇二人相識后,當時三十八歲的黃裳與曲成殷便忘年相交。此後數十年間,二人攜家眷多有來往,已成通家之好,雖此後不久黃裳便任職福州郡守而難能相見,但兩家關係並未因此而疏遠,反而時常書信往來。此番黃裳甫一回京,才剛剛交割了公事,便來到曲宅造訪。

故舊相見,自然有得聊,眼看日近午時,曲成殷留飯,黃裳自也不客氣,一直到了傍晚,黃裳告辭,曲成殷命曲敬將黃裳送回住處,這才作罷。

當天晚些時候,曲敬敲響了父親房門。

「今天我其實聽到了爹爹和演山公說的話,關於風氏來人的那些。」

曲乘殷愣了愣,隨即笑道:「聽到便聽到吧,不妨事。」

「那……」

「敬兒,別問,還不是時候。」曲成殷直接打斷曲敬的問題。

「可是娘親已經走了十四年,娘親的事情,娘親家還有什麼人,這些總得告訴我吧?」

「以後總會告訴你的,但是現在別問……」一如過去每次詢問這個問題,得到的總是同樣的答覆。

「可……好吧,知道了……那孩兒先回去休息了……」曲敬低着頭,悶悶退出門去。

回到自己的卧房,

躺在床上,曲敬心裏就像貓抓一般難受,耳邊彷彿能反反覆復聽到「天水風氏」、「表姐」、「跟晚晴最親了」、「抱着襁褓里的敬兒哭得死去活來不願意撒手」這些話語,遲遲不能入睡。漸漸地,注意力集中在了今天從父親那裏聽到的另外三個字上——鬼樊樓。

曲敬陷入了沉思。

然後,在對真相的渴望中,三天轉瞬而過,日子來到了七月初一。

這三天,曲敬仍舊每天做着同樣的夢,並且夢中的細節越發清晰。

其實在很久之前,曲敬就已經知道,夢中懷抱嬰兒的清瘦男子便是父親曲成殷,而那赤衫女子,正是在自己三歲時就已過世的母親風晚晴,二人懷抱着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可不就是自己。夢裏的情景應該是在逃亡的路上,雖然最終被追趕的人給包圍,但靠着母親一番不知什麼內容的話語,似乎已轉危為安。只不過,每次的夢都是只到這裏,然後,當母親露出笑容時,夢也就結束了。想來,如果這個夢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那麼,大概是當時太過幼小的自己在感受到母親緊張的情緒舒緩下來的時候,便安然睡著了,對於後邊發生的事,也就完全沒有了印象。

曲敬練完一套五禽戲,直起身子,接過墨雲遞來的手巾擦了擦其實並不存在的汗水,有些心不在焉。

「少爺,你這樣無精打採的都好幾天了,要不,出去散散心?」墨雲一邊接過手巾,關切地問道。

曲敬想了想,倒也是這麼個道理,總是悶在家裏確實也不是辦法,不如去瓦子逛一逛,瞧瞧熱鬧,於是笑道:「行啊,不過前幾天你不是說,欠了前院管廚嬤嬤的人情,答應要幫她裁夏衣嗎?我看呀,你也就別跟我去了,還你的人情去吧,我自己去瓦子就好了。」

「少爺你太討厭了!」墨雲跺腳嗔道。

於是也沒讓家丁套車,只是隨手抓起摺扇,便施施然獨自一人從園子的側門走了出去。

開封城的瓦子很多,大約有四五十處,離曲宅不遠就有一處新門瓦子,倒也熱鬧非凡:唱曲的、算卦的、關撲賭錢的、打把勢賣藝的、雜耍的、變戲法的,還有演傀儡戲的、演參軍戲的,應有盡有。

曲敬信步進了平日常來的一家茶舍,在二樓臨窗的位置坐了,讓茶博士點了一盞龍芽茶,慢慢品著,一邊看着樓下街面上正演着的傀儡戲,可心裏轉動的念頭,仍然是「天水風氏」和「鬼樊樓」。

正自出神,卻聽身後桌子傳來聲音:「公子,可是有心事啊?」

曲敬回過頭,只見說話的原來是一道人。

見此道人約么三十餘歲年紀,微微有點圓臉,身穿一件茶褐色葛布包黑邊的道衣,腰系絲絛,外罩直掇,頭戴九梁道巾,足蹬雲鞋,身旁靠牆倚著一根幡竿,幡上龍飛鳳舞十六個大字:俯仰天地,以窺世間,袖裏乾坤,盡曉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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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水異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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