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齒虎

「刷——」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側後方三五丈遠的幽深草叢裡，一道巨大的黑影閃電般朝陽晉撲來。

黑影轉瞬即至，平地驟起狂風。

四周的雜草在強大風壓的席捲下瘋狂晃動，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糟糕！！！

陽晉臉色驟變。

野豬腹部的細軟絨毛緊貼他的雙耳，耳中儘是嘈雜的毛髮摩擦聲，這也導致他對四周的動靜極不敏感。

等他此時察覺到危險的時候，已經晚了一步，他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小心！」

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在他耳畔驚雷般炸響。

千鈞一髮之際，陽晉只感覺到一隻寬厚的手掌重重推了他一把。

無與倫比的澎湃力量將他與獠豬一同大力推開。

剎那間，他的身子堪堪與黑影擦身而過。

臉上的皮膚被刀刃般鋒利的勁風割得生疼，似乎還有某種液體濺落在他的臉上。

滾燙滾燙的，帶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咔嚓！」

與此同時，他的耳邊傳來血肉撕咬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一道痛苦的悶哼。

隨後，陽晉和獠豬一同摔倒在地。

在落地的瞬間，他馬上就意識事情不妙。

沒顧得上抹去唇角沾染的泥土，他立即甩開身後的獠豬屍體，用手撐起身子，飛速轉頭看去。

彷彿見到了人間地獄一般，陽晉瞳孔驟縮，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定在了原地。

「爹——」

痛苦的吼聲如雷鳴般在林間炸響。

他兩眼充斥著血絲，目眥盡裂。

在他眼前，陽烈渾身濺滿鮮血，右手捂著左肩，癱倒在地上，指縫間還有大量的血液在沽沽地流出。

陽烈面色漲紅，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浮起，上面滿是斑斑點點的血汗，牙齒死死咬著嘴唇，硬是沒吭一聲。

「啪！」

落地聲響起。

此時陽晉腦子一片空白，幾乎是無意識地循聲看去。

看清黑影的瞬間，他心裡不由得一顫。

離老爹幾步遠，一頭肩高几乎和他齊平，頭尾加起來近兩丈的斑斕猛虎正張著血盆大口。

兩排鋒利的尖齒中長著一對格外矚目的犬牙，形如一尺長劍，此刻上面沾滿了血跡。

它渾身上下遍布黃黑相間的條紋，雄壯的四肢肌肉賁張，足有壯漢腰粗，額間刻著「王」字黑紋，一雙綠油油的獸瞳閃爍著噬人的凶光，盡顯猙獰。

此時，它正緩緩抬起磨盤般粗壯的腳掌，用長滿倒刺的舌頭慢慢舔舐著毛髮上的血跡，身後如蟒般粗細的尾巴靈活地甩動。

雖然陽晉之前從未親眼見過，但如此顯著的特徵，還是讓他一眼辨認出眼前的凶獸——

劍齒虎。

見多識廣的陽烈曾經跟他介紹過這種及其罕見的凶獸。

劍齒虎，居於深山，獨來獨往，體型龐大且笨重，捕獵多以偷襲為主，以一對利劍般的犬齒得名。

古人對劍齒虎的評價是，性情殘暴，極度危險。

有史以來，從它口中活命者寥寥無幾。

不過據陽烈所說，就算是最大的劍齒虎體型也就四五尺高，犬牙不過半尺左右，可眼前這隻的體型都快翻了一倍不止！

更可怕的是，擁有如此龐大的體型，它的速度竟然還如此驚人！

要是換作平時，陽晉心裡肯定早就吐槽起來，暗罵一句老爹的話從來都不靠譜。

可是眼下他卻半點這方面的心思都沒有。

隨著他的目光慢慢下移，在劍齒虎腳邊，一條鮮血淋漓的胳膊映入他的眼帘。

老爹……這是老爹的手臂！！！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后，陽晉瞳孔劇顫，猛地抬起頭，暴戾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巨獸，雙眼滿是血絲，牙齒咬得咔咔作響。

對眼前這頭龐然大物的恐懼還沒來得及滋生，他的腦海里就已經被滔天巨浪般的暴怒完全淹沒，近乎失去理智。

濃烈到近乎實質的殺意，從他身上不斷向外逸散。

此時，他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畜……生……

我要殺了你！！！

然而，眼看著劍齒虎正緩緩地邁著腳步，一步步靠近老爹，隨時可能發動致命的一擊。

這一幕彷彿一盆冷水迎頭澆下，被憤怒沖昏頭腦的陽晉頓時清醒過來，恢復了些許理智。

他強行按捺住滿心的滔天怒火，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敢有絲毫猶豫，他飛快從地上起身，同時右手伸向腰間，抽出一把匕首。

隨後他瞄準目標，以肩為軸，擰腰，掄臂。

無與倫比的力量，在頃刻間爆發而出。

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只在短短須臾間，匕首便隨著腰腹轉動脫手而出，如迅箭般破空而去。

這倉促的一擊彷彿調動了他全身的力量，連面龐都因過度用力而瞬間猙獰。

「去死吧！！！」

他心裡恨聲喊道。

利刃化作一道寒光劃破空氣，破空的尖嘯聲尤為刺耳。

在他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匕首如利箭般狠狠刺入劍齒虎的脖頸。

「嗷嗚——」

劍齒虎吃痛下發出一聲短促的嚎叫。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幕，讓陽晉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凝固住了。

吃下這記足以裂山穿石的飛刀，劍齒虎只是腳步踉蹌了一下，然後就迅速穩住了身形。

這……這怎麼可能？！

陽晉臉上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這一幕徹底震住了，一臉難以置信。

跟他設想中的完全不同，劍齒虎應身倒地的場面並沒有發生。

他仔細定睛一看，好像發現了什麼，瞳孔不由得倏然緊縮，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只見劍齒虎緩緩地轉過頭來，齜著牙，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陽晉似乎從它的眼神中，讀出一絲人性化的憤怒。

那把匕首此刻正插在它的脖頸上，露出一大截明晃晃的匕身，明顯可以看出插的並不深。

劍齒虎猛地一抖身子，肌肉起伏間，匕首便被甩落在地上。

細眼看去，刀尖上只有一絲淡淡的血跡。

看到這一幕，陽晉不由得乾咽了口唾沫，手心微微冒汗，心裡早已是波濤洶湧。

這可是他全力出手的飛刀啊！

以他千斤的力量，在這麼近的距離內連山石都能擊穿，可是這劍齒虎居然只蹭掉了一層皮？

沒等他多想，劍齒虎兀地張開血盆大口，深淵般的喉嚨里，發出一聲震耳的吼叫。

聲浪宛如狂風過境般，席捲起地上的草葉與塵土，化作滾滾煙塵朝著陽晉襲來。

陽晉不敢怠慢，立馬伏低身子，抬起手遮擋在自己眼前，另一隻手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強大的風壓瞬息間撲面而至，煙塵和草葉在空中狂舞，嗆人的灰塵透過指縫直鑽進他的鼻耳內。

耳邊儘是呼嘯的風聲以及草葉相互撞擊發出的密集雜音，讓他微微有種眩暈的感覺。

幾乎在同一瞬間，劍齒虎的身影從煙塵中突圍而出，如影而至。

虎軀躍至半空中，近在咫尺的猩紅巨口中，一對劍齒泛著森然冷光，彷彿兩柄見血封喉的奪命短刀，朝著陽晉的脖頸割去。

然而，早已吃過一次虧的陽晉怎會毫無準備。

他伏低的身子早已蓄勢待發，右腿猛地蹬地，一個側身翻躲過了這一記飛撲。

兩三千斤重的虎軀如同隕石墜地，地面都隨之震顫。

一擊落空下，劍齒虎正好撞在陽晉原先位置身後的大樹上。

足有腰粗的樹榦被攔腰折斷，轟然倒地，濺起滾滾煙塵。

同樣的招式我是不會中兩次的。

陽晉半跪在地，脊背微微弓起，像是一頭矯健的獵豹，眼神冷冽。

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之前的位置，樹榦的慘狀讓他背脊有些發涼。

這一擊要是落到他身上，那他可真就屍骨無存了。

憑他的經驗和目測推斷，這麼龐大的身軀，且具備如此恐怖的破壞力，這劍齒虎常態下的力量怕是要從三千斤往上數。

至於防禦力那就更不用說了，至少數倍於他。

看樣子有些棘手了。

無論是力量還是防禦，這畜生都遠勝於我，短時間內肯定拿不下它。

想到這，陽晉神色愈發凝重。

可是老爹的傷又不能拖太久，否則的話，萬一失血過多極有可能有生命危險！

因此，他必須得速戰速決，然後趕緊送老爹回村治療。

這就有點難辦了。

不行，得儘快想個辦法。

危機關頭，陽晉大腦如陀螺般高速運轉。

與此同時，他的視線如掃描儀般一寸寸掃過劍齒虎的軀體，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在他的視野里，劍齒虎緩緩倒轉身軀，將屁股和腦袋調換了個方向，重新面朝向他，憤怒地齜著牙。

看著劍齒虎那略顯笨重的轉身動作，陽晉腦子裡靈光乍現。

有了！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從剛才那一撲被他輕易躲過就不難看出，只要不是偷襲，在他有所準備的情況下，論爆發速度他和劍齒虎大概是平分秋色。

但這畜生體型笨重，狩獵往往是一擊斃命，所以耐力和靈活性絕對差他不是一點半點。

只要他在這一點上面做些文章，也許真能快速拿下這畜生。

決定了，就這麼辦！

心思紛轉間，很快陽晉心裡就打定了主意。

他神色嚴峻，從腰間抽出僅剩的一把匕首，隨後面不改色地在手臂上劃了道口子。

鮮血頓時涌了出來，淡淡的血腥味沿著風的軌跡，朝劍齒虎的方向飄散而去。

「來啊，畜生！」

也不管這畜生聽不聽得懂，陽晉咬牙挑釁道。

他那髒兮兮的臉上汗珠不斷淌下，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緊張。

沒幾個呼吸，劍齒虎拱拱鼻頭，似乎是嗅到了空氣中飄來的血氣。

霎時間，它那雙綠油油的獸瞳陡然亮起，一抹興奮與狂喜之色迅速從眼底蔓延而出。

看它那模樣，彷彿陽晉的血對它而言，就是全天下最美味的絕世佳肴，充滿了難以抵禦的巨大誘惑。

劍齒虎黝黑的鼻孔呼呼地冒著熱氣，微張著嘴，一絲絲粘稠的痰液從嘴角緩緩淌下。

它身軀微微伏低，厚重的腳掌緩緩摩擦著地面的砂石，發出沙沙的聲響，虎軀如同繃緊的彈簧般蓄勢待發。

還好，看來自己的血對這畜生也管用！

陽晉心中暗喜，不由得長鬆一口氣。

在過去的五年裡，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意外發現，自己的血對各種野獸都有著十分強烈的吸引力。

而且這種吸引力正隨著他實力的增長逐漸變得越來越強烈。

這也讓他不得不盡量保證自己在狩獵時不受傷流血，否則的話……

想到這，陽晉眼裡不禁閃過一絲后怕，腦海里隨之浮現出一些慘烈的記憶片段。

在他破爛的衣物下，勻稱結實的肌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疤。

其中，一道恐怖而猙獰的扭曲長疤，斜斜地橫貫在他的整個腹部上，就像是一條拇指粗的猩紅蜈蚣攀附在皮膚上，光是看著都令人頭皮發麻。

難以想象，居然會有人能在這種致命的傷勢中存活下來。

在陽晉看來，這股吸引力，很有可能跟他這五年來身體素質飛速提升，現如今已經遠超常人五六倍，而且還在不斷提升的體質有關。

畢竟老爹的血可一點也不吸引人……哦不，獸。

算了，管用就好，這時候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把這畜生引走就行。

反正絕對不能在這裡動手，萬一戰鬥波及到一旁的老爹，到時候他連哭都沒地方哭。

腦中念頭閃過的這段時間，外界只過了短短一剎那。

電光火石間，劍齒虎如擊發的彈簧般瞬間躍起，朝陽晉撲來。

來不及細想，他迅速調轉面朝的方向，身子如獵豹般疾沖而出，朝著來時的方向奔去。

不到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已躍出十幾丈遠。

在他身後，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吸引著劍齒虎繼續朝他追去。

二者速度一時間竟難分伯仲，只能隱約看到林間有兩道模糊的黑影飛馳閃過，所過之處塵土飛揚，驚鳥飛散。

陽晉的身形在林中騰挪閃動，不斷變動著方位，試圖擾亂劍齒虎的視線。

在他眼中，周圍的樹木走馬觀花般朝後飛快逝去，高速氣流引動的風聲在耳畔怒號，連身後傳來的虎嘯聲，聽著都極不真切。

疾風如刀割般劃過臉龐，他冷冽的眼神深處藏著一絲擔憂。

老爹，你可要堅持住啊！

一定要等我回來！

……

此時，視線回到原地。

只見陽烈滿臉痛苦地捂著肩膀，腳步踉蹌著走向身旁幾步遠的大樹，倚靠著樹榦慢慢坐下。

猩紅的血跡灑滿一地，由於失血過多，他面色慘白如紙，緊咬的牙齦滲出一絲血跡，眼神逐漸晦暗下來。

他勉強抬起灌鉛般的眼皮，看向陽晉離去的方向。

血色模糊的視線中，只能隱約看到一人一獸逐漸遠去的背影。

視線愈漸模糊，他的意識彷彿逐漸遠去。

就在即將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他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一道微不可聞的喊聲。

聲若蚊蠅，卻彷彿蘊含著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剎那間，陽烈消散的意識像是注入了生命之泉般，頓時清醒了幾分。

記憶中那道早已模糊的偉岸身影，在多年之後又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是你啊……

陽烈嘴角泛起一絲濃濃的苦澀，眼神卻漸漸釋然，像是卸下了背負多年的枷鎖。

也許這就是宿命吧，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走上跟你當初一樣的……

路。

恍惚間，他體內彷彿憑空多出了一股力量，借著這股力量，他掙扎著將僅存的右手，伸向了腰間的背包。

「一定要……活著……」

死寂的叢林中，響起了幾聲微弱的呢喃。

不知是對誰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