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真的夢

議事堂內，唐雅決定立刻帶領唐門眾人前往天魂前線，她只給大家一晚上的休息時間。如果這次支援再次以失敗告終，那麼日月帝國甚至不需要養精蓄銳就可以一步步蠶食整個大陸，掀起陣陣腥風血雨。

大家都明白「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的道理。每個人都抓緊這一晚的時間調息，唯獨王冬兒徹夜難眠。

抬頭望月，她想著身處神界的父母，腦海中時不時出現千仞雪說的話。冬兒回憶著過往，試著證明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惜事與願違，冬兒越想越覺得他就是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人。痛楚在冬兒心中瀰漫，月光在此刻都顯得那麼刺眼。

「冬兒，睡不著嗎？」秋兒從房間里緩步走出，來到她的身邊。

「是啊，姐姐，我真的很苦惱。」冬兒黛眉微皺，「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在這寧靜悠遠的黑夜。秋兒一語不發。冬兒在跟靈魂深處的自己談心，秋兒不想打擾她，只想陪在她身邊。

當人面對悲傷獨立思考的時候，要的不是道理，而是最簡單最平凡的陪伴。

一刻鐘后，晚風拂過，冬兒沉重的心情漸漸得到一絲緩和。

「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無論我如何難過，他還是那個他，我只能做到我能做到的。雖然我懂這個道理，但我還是想去問問玄老，看看在他的眼中，這些那些究竟是怎麼回事。」冬兒坦然而道，「姐姐，順便跟雨浩吐槽他真的笨。我沒有生他的氣，他說的是對的。」

「好。」秋兒點頭答應，關切地目送著冬兒御空離開。

黑夜中，光明龍神蝶會釋放璀璨的光芒。為了避免驚動他人，冬兒選擇使用飛行魂導器前往海神閣。

大約一分鐘后。

「這麼低調的來，是要告訴我什麼秘聞嗎？」玄老醉意醺醺，手上拿著兩隻啃過的雞腿，微眯著眼打量著這位心事重重的「稀客」，興緻勃勃地調侃道。

冬兒沉默一秒后，像是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似的，鄭重而道：「玄老，您一定知道萬年前的武魂帝國吧。這次星羅之旅期間，我無意間發現了一本古籍，貌似是萬年前的史官撰寫，裡面記載了很多武魂帝國的法令措施，其中就有一條是為低階魂師發放補貼，從而促進他們修鍊。」

玄老微微睜開眼，眼神中透露著一絲好奇，道：「我還以為你是來請我出山支援天魂前線呢。話說你從哪裡得到古籍的，海神閣藏書中都沒有這般記載。」

冬兒答道：」我就是在回程的時候從村民那兒看到的古籍。」

玄老更加好奇了，他慢慢從太師椅上坐起，徹底睜開雙眼，道：「武魂帝國竟有如此法令。說起來，冬兒你把這個說給我聽有什麼目的？」

冬兒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問您是因為我想知道為什麼一萬年過去了，這樣利民的事情反而徹底消失，資源的傾斜好像還更加嚴重了。」

玄老呵呵一笑，頭腦瘋狂運轉，卻不能在這麼一會兒功夫給出合理的解釋，他只能先敷衍般說道：「冬兒，你長大了啊！都開始問這些問題了。」

哪知冬兒繼續問道：「還有，為什麼我們史萊克只收怪物，要是那些資質平平的魂師也想享受優質的教育呢？」

玄老伸手摸摸了冬兒的額頭，他終於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是、道：「孩子，這個問題跟你之前所問是一個意思——為什麼資源無法平衡？你聽我跟你講個故事。

萬年以前，弗蘭德院長成立了史萊克學院，校訓就是只收怪物，當時的老師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每一位都是魂師界響噹噹的人物。若不是有這樣一群強大魂師的有力教導，武魂帝國的野心怎麼可能被阻止？魂師界的和平怎麼維護？強者為尊，是人類世界的鐵則，任何世界都是如此。如果讓一群沒有能力的魂師享受史萊克的高質量教育，不止是史萊克的名聲會受到影響，整個斗羅大陸的秩序也會因為強者的缺少而崩塌。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史萊克培養的一代又一代魂師，日月帝國和聖靈教早就傾巢而出將世界搞的一團糟。」

「可是……」冬兒想反駁什麼，卻道不出一個字來。

「而且你想一下，就算武魂帝國真的給低級魂師發補貼，他們難道沒有目的？他們說不定就是想憑此籠絡人心，等到時機成熟就可以憑藉一股強大的魂師力量統治世界。」玄老眼中透露出一絲金光，顯然，這個世道已經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冬兒聽得一愣，她不得不承認玄老說的好像有些道理，但她還是心有不甘。思索一番后，冬兒決定舉出海神和雨浩的例子。

「玄老，您一定知道，海神一開始只修鍊藍銀草，天賦也不過如此，為什麼他就能進入史萊克學習？雨浩也是，他先天魂力只有兩級，如今卻在史萊克的培養下成為了一代天驕。」

玄老道：「只能說他們的命好，都遇到了貴人。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那您怎麼保證其他人不會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冬兒據理力爭道。

玄老被問得啞然失笑，拿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棘手的問題。

冬兒趁勝追擊道：「即便武魂帝國存在私心，它也從客觀上促進了魂師界的發展，據說海神前輩也是靠武魂殿的津貼才順利來到史萊克學院的。不僅如此，我還在古籍上看到有人記載，海神前輩殺了許多武魂殿的無辜魂師，這讓我更加難以接受。」

玄老差點噴出口中的茶水，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要面對這種「天真爛漫」且無法回答的問題。

清一清嗓，玄老轉移話題，道：「冬兒，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冬兒輕輕點點頭，看著她純真的眼神，玄老雖然不想回答但又於心不忍。他哪裡知道，冬兒上一世在神界被唐三「保護」了太久，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個真實、殘酷的世道。

玄老嘆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冬兒，我接下來說的話或許會讓你的心事更加沉重，但這也是你成長的必經之路。」

聽玄老這麼說，冬兒輕輕抿了抿唇，微微頷首，做好迎接下一段話的準備。

「冬兒，說心裡話，我跟你一樣大的時候，也對史萊克的這樣那樣產生了或多或少的質疑。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得不到答案的疑惑逐漸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和長輩一樣的——強大的榮譽感和自豪感。

不知從何時開始，大概在我三十多四十歲的時候，學院指定我帶領學員參加你們參加過的大賽。一開始，我希望我的隊員對其他隊伍的學員溫柔些，他們第一次在台上見血時，我比他們還害怕。我參加大賽的時候以碾壓的姿態獲得了第一，所以當年的史萊克隊並沒有傷過任何人的性命。我帶隊時的情況有所變化，他們雖然出色但絕不像我當年那樣碾壓別人，所以，為了史萊克榮譽這個承重的擔子，他們拼盡了全力，因此不小心把對手……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後來，我帶著他們向每一位受害者的家屬跪下謝罪。可那件事就像一層陰霾，久久停留在我的心間，讓我始終無法平靜，道心大亂。

歲月會磨平稜角，這句話說得很對。第二次帶隊時，史萊克的學員又一次……那次也出了幾條人命，但我發現我根本沒有以前那種感覺。受到隊員們熱血沸騰的影響，我發現史萊克的榮譽對孩子們是那麼重要，雖然傷人不對，但我不斷安慰自己——他們不是故意的，他們沒有錯，他們只是失手罷了。再後來，我就徹底麻木了。

你或許會覺得我說的這段話和你問的問題毫不沾邊，但本質都是一樣的。內心的善良會告訴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所有既得利益者都會去找他們能夠擁有利益的理由。在你們看來，這些理由是那麼冠冕堂皇，可當利益真的到了你們身上時，你們的看法就會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你們會從反對者變成支持者，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

人多肉少，人人都想要獲得最多的資源，但是辦不到啊，哪怕今後魂導器的發展使這個世界的資源擴展了十倍，人的慾望也會同樣放大十倍甚至更多。這樣的條件下，那些有天賦的人就更容易得到重視，資源會向他們傾斜，因為他們能產生更多的價值——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價值，還有人心底最渴望的一種價值——名聲。

名聲代表著支持，不管我們學院還是武魂帝國，本質都是想要通過培養魂師來獲得支持，區別在於我們是掐尖他們是廣撒網。你或許覺得廣撒網的培養方式會更加公平合理，但是還是那句話，人多肉少，人人都想吃肉，這種情況下，要麼一起窮，要麼讓少部分人強大起來。何況，史萊克的標籤就是只收怪物，它深深烙在每一位史萊克人心裡，怎麼能輕易改變？

不過冬兒，給你講這麼多，肯定不是因為我喝醉了。我也是最近才開始思考這些，一方面是因為我遲遲不能突破極限斗羅，雨浩給我講毒不死說要提升上限最需要的就是心性，另一方面是因為我聽聞現在你、秋兒和雨浩三人帶領唐門拒絕濫殺無辜，甚至放過了不少日月帝國的侵略者，讓我回憶起年輕時的那些事兒，也讓我耳目一新，修為隱隱有突破之兆。你今天問我這些，證明你真的在好好思考這個世界的格局。我相信憑藉唐門眾人的能力，一定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人們，從而改變大陸的走向。

至於海神前輩，哪怕他當真殺了很多無辜的魂師，可能也是因為那些魂師做了不義之事，被海神消滅。我們現在無法得知具體的情況，也不能妄作評價。」

出乎意料的是，冬兒並沒有因為玄老的話而難過，正相反，玄老越說，她的眼神越明亮。上一世，從來沒有長輩承認過自己的不是，從來沒有人願意思考力量、權力之外的種種。看來，這一世，因為秋兒復活，好多事情都變了。

冬兒相信，斗羅大陸，總有一天會變成他們理想中的模樣。海神是個怎麼樣的人，和大陸的幸福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改變不了過去，那就改變未來！明確自己的人生目標后，冬兒心中最後一絲芥蒂也徹底消除。玄老說得對，沒有親眼見證，怎麼能輕信千仞雪對海神的評價？當冬兒親自回到一萬年前時，海神的真面目一定會被看清，現在，就不必操太多的心。

玄老說到盡興處，乾脆不喝茶了，拿出他隨身攜帶的葫蘆，豪飲了一大口美酒，接著說道：「任何國家都一定有它的英明之處，天斗星羅兩國肯定也有其獨到之處，你只了解那段歷史的一角，並不能去評價正確與否，你只需要做好你能力範圍之內的事。為時代裨補闕漏，才是年輕人該做的。」

看著冬兒恢復往日的神采，玄老心中暗暗稱讚，他原本以為這些話會讓冬兒對這殘酷的世界產生抵觸，沒想到她的眼神中透露著躍躍欲試，好像想要親手讓大陸發生改變。

「冬兒，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就要去前線了是不是？你轉告唐雅一聲，我決定親自前往了，史萊克就交給幾位宿老守護，我要在你們這群有志青年面前樹立一個榜樣，順便收拾收拾萬惡的邪魂師。」說罷，玄老重新坐上太師椅，開始閉目養神。

認真向玄老道謝后，冬兒乘著飛行魂導器離開了海神閣。

今晚的月光，原來這麼柔和，這麼沁人心脾。

秋兒和雨浩一直在唐門門口等著冬兒，感受到她的愉悅，二人相視一笑，飛往秋兒的方向，迎接她回家。

明天就要前往天魂前線了，幸好冬兒及時調整了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