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輩分混亂，不如各論各的

「師姐！師父好像不行了！我去叫師兄！」

「……」

「……」

老道愁著個老臉，伸手拉住要走的女童，澀澀道：

「好徒兒，師父其實……也沒那麼快死……」

當然，也沒那不快死……

天運循環自有定數，該他去時，合眼而已。

老道單對着女童說道：

「時運有變，為師今日喚你前來，主要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蒼山傾倒非一人可扶，日月倒懸要眾生受苦，往日道不輕傳，為師也樂得清靜，但如今時勢不同了，對內，為師打算再收一二位天賦奇佳的弟子，授修心、修行之法……」

老道眉目親善，和藹地試探性問：

「好徒兒，你不久后就要有師弟了，開不開心呀？」

女童想了想，搖頭：「我不要師弟……」

老道循循善秀：「好，那師父給你收一個男師妹，可開心？」

「我想再要一位師兄……」女童說。

老道搖頭：「先後有序……」

女童揪著嘴巴，雙手放到身後互相扣著指甲，有些忸怩、倔強的模樣，這時她腦袋裏的神經元突觸開始登登登亂接，頓時，靈光一現，興奮道：

「師父可以先把我逐出師門呀！」

雙馬尾隨着腦袋輕盈搖晃，似在附和。

「……」

老道面色一變，道心一震，欲語還休，終是凝噎。

我的寶貝賢徒呦！

師父怎麼捨得將你逐出師門呢？

罷了！

罷了！

他伸手摸摸小姑娘的腦袋，臉上掛着蒼老的笑容：

「好，且待為師為你收一位師兄入門。」

反正宗門裏的輩分叫法已經有些亂了，再亂一點……

哎，錦上添……

霜吧……

哎。

無所謂了。

虱子多了不咬，輩分亂了瞎叫。

實在不行，到時候各論各的吧……

小女童提問：「師父你已經好多年沒有下山了，這回要親自御風去塵世間收一位師兄回來嗎？」

老道否認，語氣平和：

「為師活在山間，更老在山間了。

這二三百年間，王朝更迭，社會進步，科技爆發，我早已跟不上這時代的變化，已不能懂得人間許許多多新奇的玩意兒，

所以就讓你那整天遊手好閒、人間逍遙的二師兄，用什麼叫qq的東西，替我聯繫那位徒兒了，

為師思慮許久，覺得用一些比較新潮的溝通方式，或許比我親自御風下山，更能讓當今的年輕人容易接受一些……」

說及「御風」，似乎讓他想到了什麼，銀白衣袍的老道仰起頭，目光似乎洞穿了茫茫雲霧，直視冰冷的蒼穹，

那裏星辰如海，他小聲念叨，語氣有種說不清的複雜：

「仙人乘風御劍，又能上得幾重山巔？

縱然是千年間道行最深的天師卜者，無論如何也不能卜到，去往九天攬月、得見萬萬裏外熒惑真容的，不是搬山倒海的仙人，而是……血肉孱弱的凡人。

大道三千，若有唯一真解，我想，大約如是了。

如果不是古仙界現世，妖鬼流竄，擾亂人間，我們這些過時的老東西，大約都將淹沒在歲月里，悄悄死去。

所幸，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會點法術，還有那麼丁點用。」

扎著可愛雙馬尾的小姑娘，半懂不懂地聽着，

過後撲到老道懷裏，說：

「師父超級厲害，才不是過時的老東西呢！」

「哈哈哈，徒兒此言甚是有理！」

難得聽到一句人話，老道心曠神怡，

順手解開女童頭繩，樂呵呵但又笨手笨腳地替愛徒重新編織頭髮，一邊說着小孩子不懂的閑話，又好像是所給自己聽：

「宇宙浩渺，玄妙不可窮盡，當年的凡人在解構神明，在做仙人做不到、想不到的事，

同樣，現在正在發生的，一些他們處理不了的詭譎之事，則需要我們去完成。」

「師父，師父！我知道！我知道！」

小姑娘撥開嘴角的幾根髮絲，雙腳不安分地蹦蹦，同時輕盈轉過身，語氣輕快，對着老道，像是要展示什麼：

「斬妖除魔，拿捏鬼魅！」

她眨著一隻眼睛，又做了一個「輕鬆拿捏」的手勢。

表情和動作有點可愛捏~

泰山巍峨，雲海浮波，半隱其中的峰巒遠看彷彿世外島嶼，神秘不凡，在晚霞的綿延火紅與瀑布的泉鳴浪涌里，老道爽朗的笑，驚起了幾隻閑雲野鶴。

道阻且長。

道阻且長呦！

~

站在一旁、許久不言語的少女，隨之抬起頭，視線追逐着它們，清澈的眼眸中有些迷茫。

這時，老道看向她，語氣竟多了些恭敬，

「師叔祖，你早晨剛剛從長眠中蘇醒，有許多事我還沒來得及講與你聽……這人間和那時相比，已是天翻地覆……」

所謂師叔祖，便是他師父的師父的師弟/妹。

唇紅齒白的少女小聲回應：「嗯……」

白鶴往西北方遠去，也是在這個方向，她看見了有些陌生的黃河，它在夕陽下閃爍著金色光芒，仿若一條連接天際的黃金飄帶。

二十一世紀的山風拂過她的面頰，她穿着古老的衣裳，站在這裏，茫然無措。

好像只是一個轉身，李白討酒的笑容還未收起，飛機的轟鳴已盤旋耳畔。後來她知道，她記憶中的繁華，書上稱之為盛唐。

唐。

宋。

元。

明。

清。

換了人間。

老道開口：

「師叔祖，等過幾天我那新徒兒來了，我讓他過來教你讀書習字，他可是個本科大學生咧……」

「本……科……大……學……生……」少女小聲重複道。

她無法直觀理解這個詞語的含義，但聽上去就很有學問的樣子。

是要比昭文館大學士還要有學問的感覺的樣子。

老道忙解釋：

「啊，不是懷疑師叔祖不識字，只是現在用的都是簡體字，和那時不同了……」

少女低下頭，勉強可以看見鞋尖，她一聲不吭，臉頰被風吹的有些發燙。

因為她確實不識字。

那時光顧著練劍和下棋了。

嘻嘻。

……

……

兩天後。

早九點，體育課。

一輛警車停在籃球場。

徐閣因為穿背帶褲打籃球，被當場逮捕。

來者一共有三個人。

兩位身穿警服的警官。

一位四十歲左右，身材高大、留着寸頭的男性，腳上蹬著皮鞋，穿淺褐色長褲，上身搭配一件同色敞開的老舊夾克，着裝隨意，但眉宇間有種歷經沉浮的從容。

同班同學議論紛紛。

「徐閣犯了什麼事嗎？」

「是不是抓錯人了？」

「哼，小黑子罪有應得！」

「聽說隔壁的荷花校區女寢發生了盜竊案，好幾個人內衣都被偷了，不會是……不會吧……」

「我不能接受徐閣是這樣一個禽獸！他要是喜歡女生自用的小衣服，為什麼不和我說呢？」

「……」

……

徐閣被帶到學校的某個會議室，面前有為他準備的茶水。

他老老實實地端正坐着，外套拉鏈乖乖上拉到鎖骨處，非主流的服裝已被完全遮擋住。

兩位警官已經離去。

會議室內只剩徐閣與夾克衫男子二人。

那人拉開窗帘，陽光一下子灑進來，徐閣面前的長桌立刻被陽光浸潤。

那人回頭對徐閣溫和道：「不要緊張，找你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你想一想，這兩天有沒有特殊的人聯繫過你？」

「啊……沒有……」

「唔，不一定是直接當面找你的，各種各樣的方式，比如說寄來信件，託人帶話，甚至……」夾克衫男子斟酌了一下語言，

「甚至是在夢中……你這兩天有沒有夢到什麼奇怪的人……」

徐閣想了一會兒，搖頭如實道：

「沒有……」

「……再仔細想一想，不要急，口渴的話可以先喝點茶。」

徐閣於是拿起茶杯。

乾燥翹皮的嘴唇碰到茶水的一瞬間，他頓了一下。

「前天晚上九點有一位新建賬號的書友，在我的書評區下留言，還留下了聯繫方式，希望我加他……哦，我在x網站上面連載了一部網文，賺個飯錢……」

「留言還在嗎？」

徐閣弱弱道：「我以為是騙子，當時就給刪了……」

「哦哦，沒事，年輕人有些警惕心是很好的，那內容和聯繫方式你還記得嗎？」

「內容記得，聯繫方式我不太想不起來了……」

徐閣將消息的內容大致複述了一遍。

「好。」

夾克衫男子從懷裏掏出一個記事本，打開。

上面用黑色水筆赫然寫着一串數字，夾克衫男子問：「是這個嗎？」

「是的！」

徐閣說：「警官，我現在應該……」

「添加這個聯繫方式。」

徐閣若有所思地說：「當中提到的修仙和……」

他沒有直接回答：

「孩子，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一些變化……有些槍炮無法處理的東西正在暗處悄然生長……我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