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魘與白衣少年

火光在黑暗中搖曳，映照着下面俯伏在地的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對着一塊從岩壁兀然突出的巨石虔誠地吟誦，低沉而連綿的聲音在怪石嶙峋的山洞裏不斷地回蕩。

巨石之上，站着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少女，她的臉深深地遮掩在斗篷寬大的帽子下，一根刻滿古怪圖案的鳥頭權杖握在手中。她俯視着他們，眼裏充滿了悲傷。

危險來了！

她猛地抬頭，只見崢崢的石壁上掛滿了火把，在黑暗中就像一雙雙詭異的眼睛。而她懼怕的東西，此時正隱藏在空氣中帶着詭異的笑容向她走來。

少女望向黑暗的深處，那令人窒息的氣息愈發濃烈，恐懼隨之擴張，充滿了整個身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膛。不能逃，絕對不能逃！有一個堅定的聲音這樣告訴她。她雙手握緊了權杖，權杖卻在恐懼中劇烈地抖動起來。

危險一步一步地逼近，魔鬼的氣息似乎已經呼到了她的臉上！

「不——」少女大喊，猛地用權杖敲擊地面，強烈的氣浪翻滾涌射，發出耀眼的強光。

一個黑影突然在強光中閃現了，像一隻張開了翅膀的禿鷹向她撲來。死亡的恐懼讓她全身僵硬，無法動彈，她只能瞪大眼睛任由魔鬼將她帶走。

突然「嗖」地一聲，她飛到了巨石的上空。可是在下面，她依然看到穿着黑色斗篷的自己。

不……不要……她努力地掙扎，想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是卻無法動彈。

黑影忽然張開了，好像一張網向下面的自己撒裹而去，一束束強光在網縫中迸射出來。

「不！」她大喊，悲傷、恐懼、絕望如洪水般洶湧而來，瞬間把她淹沒了。

她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強光慢慢減弱，直到在黑網下完全消失。她徹底崩潰了，閉上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哭得聲嘶力竭，終於張開了眼睛。少女發現周圍仍然是漆黑一片，除了從窗帘縫隙透進來的一絲光線。

我在哪？我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裏？

少女忘記了自己的一切，只剩下一副空洞洞的軀殼。過了半晌，她的靈魂才好像一點點地回到她的軀體。

我是凌小曦呀……我怎麼了？她環顧四周，在黑暗中她慢慢看清楚了，熟悉的窗枱，熟悉的書桌，還有那隻斜靠在椅子上的大熊毛公仔。

剛才那個是夢嗎？凌小曦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臉上掛滿了淚痕，還有幾綹碎碎的濕發從臉頰兩旁垂了下來。

夢魘的感覺實在是太強烈、太真切了，雖然夢醒，但恍如隔世的感覺依然緊緊地纏繞着她，讓她的心隱隱作痛，無法平靜。

烏黑柔亮的長發披散而下，她抱膝坐在床上，恍恍惚惚依然未能從夢魘中抽離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一聲清脆的鳥鳴打破了寧靜。

她望向窗戶，窗帘透進早上太陽特有的柔光，讓她突然感到周圍的東西也變得真實起來，隨後她的目光落在掛在門后的校服上。

「今天是高三開學的第一天！」她猛地想起來，再瞥了一眼鬧鐘——5:30。

「原來這麼早呀——」她懶洋洋地說，用手指胡亂地梳了一下頭髮，轉身把腳伸進了拖鞋裏。

她像往常那樣梳洗、澆花、餵魚、吃早餐，卻發現，無論自己幹什麼，那個可怕的夢都會不時竄進她的腦海，勾起一種莫名的痛楚。為了擺脫夢魘的困擾，她草草塞了幾口麵包便騎車出門了。

九月份的清晨仍然令人舒適，路上的人很少，只有街口那家賣早餐的小店開門忙碌地張羅著，而隔着一間小書店，是一家叫「心港」的小咖啡廳。

凌小曦經過時，下意識地往裏面看了一眼——那是她父母開的一家店子。咖啡廳雖然不大，卻裝修得很別緻，旁邊還有一個像童話般滿溢花香的小花園。在靠近門口的落地玻璃前，放了一套米色的環形皮質沙發，在白天客人不多的時候，母親經常會坐在那裏看書，而現在，她的父母依然還在夢鄉。

徐徐的清風吹拂着她的臉，讓她很快就淡忘了那個夢。快到學校門口時，一個清脆聲音從後面穿過人群傳來。

「喂，小曦——等等我！」

凌小曦剎停了單車轉過身去，看見一個高瘦的女孩一邊招手一邊向她跑來。

她叫劉樂怡，是她高中以來一直的同桌，雖然不是一看就覺得漂亮的那種類型，卻很懂得打扮自己。果然，一個暑假回來，她的髮型又改變了，燙成了流行的羊毛卷，校服裏面還藏着一件搶眼的撞色襯衫。

「想不到我今天這麼早，居然還可以碰到你！」她一跑過來就把書包扔進了凌小曦的車籃里。

凌小曦看了她一眼，「你怎麼還化了裝——你今天這打扮，不會是想第一天就跟『化肥』單挑吧？」（「化肥」是凌小曦的班主任，因為她是教化學的，長得又胖，所以班裏人私底下給了她這樣一個外號）

「我才沒空陪她，我精心打扮，當然是有原因的。」劉樂怡樂呵呵地說，然後故作神秘地貼近她的耳朵，「小曦，我告訴你，我出門前用羅塔牌算過，今天會遇到白馬王子！」

「你哪次開學不是這樣說的？」凌小曦忍不住笑了，「你的白馬王子比你的衣服還多，請你尊重一下『白馬王子』這個詞好不好？」

「可這次不一樣！我這次遇到的是真命天子！而且我還算出我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遇到他……」

「就等會，學校小賣部，對不對？」

「小曦，你怎麼知道的？！」劉樂怡驚訝地張開了嘴巴。

「這還用算嗎？誰不知道在開學大搞衛生之前，小賣部的人是最多的……你呀，昨天還說找我補暑假作業，結果連個人影都沒有，現在還有心思想這個。」

她們聊著，已經走進了校園大道。早晨的陽光照在兩旁翠綠高大的梧桐樹上，散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芒。

「小曦，你看！」劉樂怡的眼睛突然閃出了興奮的光芒，指著小賣部的方向說：「我的占卜就是靈驗！那裏聚集了那麼多人，肯定有事情發生！我們快過去看看！」

「我不去！那些招惹是非的地方要去你自己去！」

「我的真命天子在那裏呢，你就不想知道他長什麼樣嗎？快走吧！」

不由分說，劉樂怡拉着凌小曦的車頭就往小賣部的方向跑，快到小賣部時，劉樂怡甚至都沒讓凌小曦把車放好，推着她就往小賣部走。

小賣部開在一間西式的老房子旁，在操場邊兩棵茂盛的大榕樹後面，平時一到放學時候，拿着飲料的同學三三兩兩地要麼坐在榕樹下，要麼分散在操場邊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享受着一天裏難得的放鬆時刻——而今天，凌小曦卻發現的確有些不同。

小賣部雖然還是人滿為患，但人群卻幾乎沒有走動，而是聚集在一起有意無意地朝一個方向望去，嬉笑打鬧的聲音也少了很多。

「樂怡，不對勁，說不定裏面會打架，我們還是撤吧……」

「看過才知道！」劉樂怡的興趣絲毫未減，拉着凌小曦就鑽進了人群。

從人群出來，凌小曦發現不但榕樹下的凳子已經坐滿了人，連操場邊的圍欄也站滿了。

「哎，小曦，快看！」劉樂怡突然興奮地捅了她一下。

凌小曦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在最靠近操場的一張石桌周圍坐着六、七個高大的男孩，他們身穿籃球訓練服，露出一身健碩的肌肉，正朝着操場外高聲說笑，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斜依在欄桿上的那個穿白色T恤的少年。他劍眉朗目，長得超逸英俊不說，還有一身陽光古銅的膚色，渾身上下都透出出一種剛柔並濟的獨特氣質，實在是讓人一看便無法忘懷。

難怪樂怡如此興奮了……凌小曦無奈地想。

「帥……實在是太帥了……」劉樂怡扶著凌小曦說，一臉的沉醉，「我以為那些從漫畫里走出來的人只可以在電視里看到，想不到今天看到的比電視的還帥……他那相貌、那身材，簡直就是穿越時空過來的！小曦，我有預感，我的人生將在今天發生徹底的改變！」

「可是你的情敵好像有點多哦……」凌小曦心不在焉地說，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女孩。她們的表情和劉樂怡的大同小異，眼光輪流落在這些籃球隊的隊員身上，又不時咬着耳朵嘀咕，偷偷地笑。而周圍男孩子也不時往他們張望，表情里卻帶着幾分敵意。

「小曦，你說那個男生是誰？是新來的，又不像是高一新生，如果是其它學校請來的外援，又不應該在今天出現……」

「你直接走上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嗎？樂怡，我回去還要收作業，你慢慢欣賞，我先走了……」

「不！」劉樂怡馬上抓住了她的手，「根據我的經驗，他們很快會過來搭訕你，這樣我就可以趁機打聽了，對不對？」

「你打的是什麼主意呀！」凌小曦想把她的手甩開，但劉樂怡卻撒嬌般地把她的手臂抱住了。

「你就為朋友犧牲一次吧……如果我這次找到真命天子，你不也解放了嗎？」

「你還真是重色輕友呀！」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但你都一直沒嫌棄我，所以我也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呀！」

凌小曦瞟了她一眼，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默認了。她向白衣少年望去，發現他對同伴的說笑並不感興趣，只是看着他們拿着瓶子打打鬧鬧，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隨着圍觀的女生越來越多，他開始慢慢地掃視周圍的人，發現盯着他的女孩都毫不閃躲地回望，目光甚至還會在女孩臉上停留片刻，而他這樣的舉動更讓女孩子們陶醉和瘋狂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凌小曦總感覺他的眼神透著一絲古怪，不像是故意迷惑異性的眼神，反倒像是在女孩的眼睛裏尋找着什麼。

隨後白衣少年的臉向她這邊轉來，她馬上把視線移開了。

「啊——他正望着我呢！」劉樂怡興奮得聲音都在顫抖，卻故意擺出一幅矜持的淑女姿態擋在凌小曦前面。

凌小曦識趣地退後一步，低聲說：「我去買果汁，等會再來找你吧。」

當她從小賣部出來時，籃球隊員剛好從她面前經過。有兩個人看了凌小曦一眼，不懷好意地互相推搡了一下，然後又放聲大笑起來。

凌小曦厭惡地瞪了他們一眼，轉過頭時卻發現那個白衣少年正看着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陡然顫動了一下，又隱隱伴隨着不安。

她連忙轉回頭，快步向劉樂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