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它們回來了

「姓名？」

「夏嵐，夏天的夏，山風嵐。」

護士詫異抬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台前穿着棕黑色夾克，裏面搭配着灰色兜帽衛衣，下身穿着藏藍色牛仔褲與高幫板鞋的青年。

他留有稍稍凌亂的半短黑髮，黑褐色的眼神深邃，樣貌還算帥氣，只是那憂鬱的神情和氣質給他整體形象減了幾分。

「你是范倫丁醫生的病人？」

「你認識我？」夏嵐聲音沉悶，下意識拉高了外衣的衣領。

「嗯哼。」護士給了他一個十分標準的禮貌性微笑，沒有說太多。

「我今天不是來找范倫丁醫生的。」

夏嵐轉動黑褐色的眼眸，看向面護士台上擺放的登記名冊，本人則不太想跟這位護士交流過多。

「當然，你剛剛說過了。」護士埋頭繼續在鍵盤上敲打，「你要探望誰來着？」

「梁成文。」一提到這個名字，夏嵐臉上的憂鬱更深幾分，說話的聲音比起方才夾帶了一絲沙啞，「他的編號是MSC—H—13136。」

「MSC……」護士臉上浮現出絲絲遲疑，但還是把姓名和編號輸進了電腦。

過了幾秒，她顰起的雙眉才舒展開來，「嗯，這邊確實有你的申請和通過記錄，在這登記下你的個人信息，然後乘坐電梯下負一層，那裏會有工作人員接待你。」

「負一層？」夏嵐一邊快速在登記名冊上寫下自己的個人信息，同時感到疑惑。

護士馬上解釋道：「因為梁成文的病情特殊，他屬於封閉式治療，除了家屬之外的人本無權探望，但你的申請院方給你通過了……」

「特殊？可當初不是說初梁成文由於危險駕駛罪撞死了我的……呃，撞死了人，受到刺激導致了他精神失常，所以……」

「這我就不知道了。」護士努嘴聳了下肩，「病人的具體病情只有主治醫師和相關的工作人員知道，我只是個負責接待的。」

夏嵐沒想太多，從護士手中接過身份手環，想在這家精神專科診療醫院暢行無阻，這是必備的物品，他早已熟悉流程。

徑直走向停在一樓的電梯，裏面沒有專門按樓層的工作人員，夏嵐使用樓層按鈕的下端掃描埠掃過身份手環，待其發出綠色亮光，然後按下負一層的按鍵。

電梯緩緩下行，夏嵐站在狹小的空間靜靜等候，沒有查看手機，不知是否是錯覺，明明是一樓下到負一樓，電梯竟然走了將近一分鐘。

待到充滿金屬冰冷質感的電梯門打開，兩位身着白大褂，體型壯碩的工作人員出現在他的視野內。

他們的面部被頭罩和口罩嚴密包裹，對外僅露出那對鋒芒畢露，宛若刀劍般銳利的堅定雙眸，身上的衣服被肌肉撐得鼓鼓的，似乎隨時都可能被撐破。

饒是夏嵐有一米八幾的個子，還是要矮上這兩位工作人員半頭。

乍一看，他們給夏嵐完全沒有醫護工作人員的氣質，反倒像影視作品裏經常出現，偽裝潛入敵對組織的特工或雇傭兵。

面對某些隨時可能發病的精神病人，身體強壯一點挺正常的吧……應該？

夏嵐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打扮的醫護人員，不過他的腦海中下意識地腦補出了合理的解釋。

其中，夏嵐左手邊的男人開口：「跟我們來吧。」

他沒有過多廢話，隨即轉身就走，另一個工作人員呆在電梯門口抬了下下巴，示意夏嵐跟上前面的人，

而自己則跟在夏嵐身後。

走廊很寬敞，儘管在地下，燈光明亮，這裏依舊顯得亮堂。

地下一層同樣是精神病患者的住院區，但跟樓上夏嵐見過的房間不同，這裏的每一間都用厚重的金屬大門隔開，只留了上方可看清裏面的方形玻璃窗口，下面還有寫明了同為「MSC—H」開頭編號的號牌。

一開始那間病房的編號是多少來着？好像也是「13」打頭的吧？

夏嵐對病房內部感到好奇，只是礙於身前背後兩位彪形壯漢給了他太大精神方面的壓力，他沒敢過於放肆，探頭去窺探裏面的場景。

連續走完兩個走廊的盡頭轉彎，直到號牌的數字停留在「13136」。

依舊是為首的男人，從口袋內掏出一把造型奇特，有些像歐陸中世紀風格的鑰匙，插進鎖孔來回扭動。

兩三秒的時間，隨着一聲清脆的「咔嗒」輕響，沉重的金屬大門被男人費勁推開。

隨後，他扭過頭看了夏嵐一眼，言語中幾乎不帶任何情感：「梁成文的房間，你有十分鐘時間。」

言辭簡潔，甚至連注意事項都沒說，可能是覺得但凡是正常人，只要遇見危險都會大叫，沒必要交代。

「謝謝。」

夏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盡量不去想這兩位職工工作的不到位，目光轉向屋內，懷着沉重地心情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單人間，有一個衛生間，房間的佈局比較簡單，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只有一張帶有束縛帶的病床和房間一角擺放的不帶抽屜的書桌與無靠背木椅。

深處地下，窗戶顯得沒有必要，所以猶如火柴盒造型的內部，粉刷了白漆的牆壁光溜溜的，天花板上嵌入式的燈光泛著白光，與牆壁相稱，將整個房間照的異常慘白。

夏嵐大眼一掃，快速收回視線，目光聚焦到身穿統一病服，面壁蹲坐牆角的男人背影上。

剎那間，他面前的世界陡然一變，陰雨傾盆，狂風吹響，密集的雨珠搭在車窗上，急促的剎車伴隨着母親驚恐的尖叫聲消失在耳畔，再緩過神來，眼中的世界才漸漸恢復正常。

夏嵐閉眼轉動幾下眼球，抽了抽有些梗塞的鼻子，緩步走到梁成文身後蹲下身。

男人對身後靠近的聲響無動於衷，只是機械式地重複著用手指在牆上比劃的動作，嘴裏咕噥著根本聽不懂，毫無邏輯的自語。

自從兩年前那場車禍后，梁成文就已是這副模樣，對比當初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他是開大卡車撞死夏嵐母親的罪魁禍首，至少警察從現場調查取證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當時路旁的攝像頭與車上的行車記錄莫名失靈，沒有拍下意外具體情況，他們只能從梁成文嚴重超載超速入手。

但夏嵐向來認為，當時自己母親的死，或者說那場「意外事故」的發生事出有因，並非梁成文的過錯。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當時正坐在車裏跟母親吵架，但下一秒就出現在車外的安全區域，冒着寒風和瓢潑大雨，渾身逐漸被雨水浸濕，目睹了大卡車將路邊停車位上，母親所在的轎車撞扁。

只是按照精神科專家奧德里奇·蓋·范倫丁的說法，那時的夏嵐同樣腦部受到了刺激，觸發了大腦的保護機制，喪失了一小段記憶，同時引發了產生「幻覺」的併發症。

這種癥狀起初確診急性短暫性精神障礙，後續因病症沒有減輕，演變成輕微的精神分裂症。

兩年來，夏嵐邊治療病情，並一直嘗試接觸梁成文，詢問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每一次夏嵐的期望都會落空，除了出事後沒多久的唯一見面，醫院沒再給他這個機會。

好不容易探望的申請通過，再見時，梁成文依舊不具備跟外人溝通交流的能力。

「唉……」

夏嵐不免輕嘆，放棄跟他交流的想法，剛站起轉身，準備離開房間，只聽身後的梁成文忽然冒出一句：

「來了，它們來了……」

「嗯？！」夏嵐猛地轉身，滿臉錯愕地看向梁成文。

壓根沒有任何聲響，他竟然在剛才的一兩秒內完成轉身並站了起來，瞪得渾圓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夏嵐，失焦的瞳孔加上那面無表情的神態，給夏嵐一種莫名驚悚的感覺。

「你……」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什麼，梁成文倏地向前邁出腿，雙手猶如台鉗般死死禁錮住夏嵐的肩膀，發了瘋似的叫喊，神情歇斯底里：

「它們回來了……哈哈哈哈……它們回來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