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3 · 通路--Part Ⅲ（下）

在嵐的影響下，薩博的情緒頃刻間便穩定了下來。

他倆此時所處的地方是一間寬敞得像教堂大堂一樣的暗室。

這間位於心牢塔地下的隱秘大廳，整個白森堡內知道的人都不過十指之數，並且在經過昨晚的事情后，這個人數還減少了兩個。

整間大堂只有在薩博正後方的位置開有一扇由鋼水澆築的厚重大門、大門上開了個方便供人出入用的小門。

除此之外，其他的牆壁都被砌得嚴嚴實實，別說磚縫了，就連個通風孔都找不到，彷彿設計者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生物體在裡面會發生的嚴重缺氧問題。

而天花板的四角所散發的微弱綠芒則為整個廳堂提供了僅有的亮光。

那是四顆被鑲嵌在角落上的正四面體水晶，從下往上看，就像是四面三角形的大鏡子，其表面均浮有一個在不斷旋轉著的複雜法陣，那綠色的微光正是由它們所散發而出。

在其襯托之下，整個大廳都瀰漫著一股昏暗詭異之色。

而這裡，也是薩博最不想面對、但又不得不面對的噩夢之源的所在地。

在他安靜下來之後，嵐抬起右手，從其掌心冒出了一個像是肥皂泡一樣，表面浮動著虹彩之色的氣泡。

其在向著半空攀升的同時，也在逐漸變大、變扁，等懸浮到他們頭頂上方大概一米位置的時候，已經變得和能供二十餘人同時圍著吃飯的圓桌一樣大了。

隨後，這個大扁泡泡朝著飯碗的形狀產生形變，邊緣彎曲垂下，倒扣在了地上，將二人籠罩在內，兩層相疊的泡膜將他們的聲音與外界徹底隔絕。

薩博的獃滯眼神也在這時重新恢復了神采。

「我這是？」

他低下頭審視自己伸出的雙手，嘗試著握拳又鬆開，發現自己現在正被一種橘詭的感覺所包圍。

他看向嵐，眼中充滿了疑惑。

如果要用語言來形容的話，薩博現在感覺自己就像是從「薩博·羅伊德」這個人，轉變成了一個正在審視「『薩博·羅伊德』這個人身上發生的事情」的局外人；從親歷者轉變成了一位旁觀者；或者說從第一人稱轉變成了第三人稱。

雖然他現在仍能進行清晰的思考、甚至可以說思維相較於平時還更加敏捷也不為過；但他此時已經不再有錯愕、驚懼乃至於憤怒這些情感，就像是心中萌生的種種情緒都被面前的青年所剝離出來了一樣。

「思維鎮靜術和區域隔音術的極效化複合應用。」嵐微微偏頭，給出了解釋。

雖然薩博不懂法術，但現在的他已經能夠通過『思維鎮靜』和『區域隔音』這四個詞推測出了法術的效果，進而理解了現狀，同時這也給他帶來了新的疑惑。

他之前是有聽說過關於那些來自虹城的法師們的傳聞，甚至在年輕的時候還曾有幸和那些怪胎有過幾次接觸，但他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法師能夠在不消耗施法材料或是頌唱咒文的情況下來直接施放法術，這種有違常理的事情根本就聞所未聞。

不過現在還有別的問題亟待解答。

薩博識趣地單膝跪地，朝著嵐行以他所知的、最為端重的君臣之禮后，口齒清晰、邏輯連貫地持續發問：「大人，請問您是誰？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阿爾弗斯大人口中的偉大存在吧？您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地方？又為什麼要帶我過來？」

「你可以叫我『嵐』，一位周遊於世界各地的旅行者，

同時也是……這座塔的修建者。」嵐對著薩博優雅一笑。

在這個瞬間，光從薩博的視野里消失了，四周變得一片漆黑。隨後，這片黑色從下方開始，被逐漸點亮，並朝著藍紫色轉變，彷彿一幅畫卷緩緩在嵐的身後攤開，點點熒火自畫卷上浮現而出，一片廣袤無垠的寰宇就這麼呈現在他面前——

夜空浩蕩、繁星閃耀；

流光慧尾劃過天際、太陽與碎月於左右交相輝映；

一顆表面坑窪不平，霧銀、蒼白、炭黑、赭紅和銹橙等顏色糾纏在一起的星球自地平線的彼端緩緩升起，高懸在了嵐的身後。

薩博被眼前的絕景所震撼，但很快，這幅畫卷便如過眼雲煙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世界再次暗了下去，幽幽綠光重新佔據了他的視野，好似剛剛所展現的一切都只是他腦中的幻覺。

「大人……您……」

薩博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將立著的那個膝蓋也放在了地上，就在他做出伏下身子的動作時，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扶了起來，並讓他往後坐了下去。

直到屁股上傳來軟墊的觸感后，薩博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屁股下面不知在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張靠椅。

「我想坐著談話對我倆來說都不失為一個更好的選擇，不是么？」嵐笑著對薩博說道。他也坐了下去，靠著椅背，翹起腳，雙肘搭在扶手上，十指在身前交叉。

「感謝您的慷慨。」薩博恭敬地撫胸鞠了一躬。

「嗯，在聊聊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裡之前，我可以先回答下你心中沒問出來的那個問題……」

嵐用一種薩博也瞬間理解的方式給出了解答：「因為我很強，強到根本不需要依靠你所了解的那些『施法要素』也能直接施法，就這麼簡單。」

這個回答薩博絲毫不感到意外，他甚至覺得就該如此。

「而我帶你過來……」嵐側過腦袋，眼睛瞥向了身後，「嘛，你不妨可以先跟我說說你想拜託我的事情，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回過頭，聳了聳肩。

「……」

薩博陷入了沉默，如果他的猜想屬實，那麼面前這個自稱「嵐」的青年何止是擔得上「偉大存在」這個稱呼……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這位大人為自己的私事駐足。

但毫無疑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既然已經擺到了自己面前，那麼自己就必須最大化自己能他的幫助中所攫取的收益。

思考過後，薩博決定放手一搏。

「大人……您能救救我的母親么？」

他將雙手撐在大腿上，朝著嵐深深彎下了腰。

……

當晚，亞莉安卓的卧室內。

這位忙碌了一天的老婦人此時正就著油燈的光芒，坐在桌前悠閑地翻看著手中書籍。毫無徵兆地，她動了下眉頭。

「喲！」

她抬起頭，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單邊眼鏡，看著窗戶玻璃上映出的身形，略帶戲謔地說道：「看看今天刮的是什麼風，竟然把您給吹來了，我親愛的嵐哥哥。」

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這個房間之中，正抱著雙肘，靠在門邊。

「比不了你的好興緻。」他起身走到了亞莉安卓的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鏡子里的她，「我的女僕長大人。」

「……」

「……」

「噗。」/「呵。」

亞莉安卓給嵐的腹部來了一記肘擊，然後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身來面向嵐，與他相視一笑。

二人一同舉起拳頭，碰了一下。

「要喝嗎？」嵐坐在桌子上，不知道從哪拎出了兩個琥珀色的玻璃酒瓶。

「是您親自釀的嗎？不是我可不喝哦？」

「就知道在我面前貧嘴……」嵐兩手各持一瓶，在食指的配合下，單手用拇指起開瓶蓋，「給。」他伸出了左手。

「咻咻~」

亞莉安卓極其不符合形象的吹了聲口哨，開心地接過了酒瓶，二人舉瓶相碰。

「乾杯！」/「乾杯。」

隨著略帶渾濁的琥珀色酒液入口，一股淡淡葡萄柚與柑橘的果香首當其衝，緊接著便是馥郁的麥芽香氣裹挾著啤酒花的清香開始蔓延於整個口腔，順著咽部直衝大腦，而後因為冰涼的玻璃瓶與口腔內溫度的變化致使酒液中細密的氣泡紛紛在唇舌間炸開，不斷衝擊著味蕾。

酒液本身的味道相當醇厚，入喉后返上來的除了淡淡的回甘外還帶著一絲能讓人聯想到鄉村午後穀倉的特殊風味。

「唔嗯~~~~」

一口乾掉了半瓶的亞莉安卓臉上浮現出了滿足的微笑。

「還是你釀的酒好喝啊！不枉我在這替你做了那麼多事情。」

「那是大家的事情，你就一定要算在我一個人頭上嗎？不過……這些年確實是辛苦你了。」

「那多誇誇我也是可以的哦！」亞莉安卓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你羞不羞啊，可別忘了你現在還頂著個老奶奶的臉。」

嵐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懷裡多拿出了兩瓶啤酒放在了她的桌上，「我現在剩下的也不多了，這兩天有頭『豬』趁我不注意差點清空了我的酒庫。」

亞莉安卓有些驚訝：「啊啦？誰還能跑到你……啊……」她轉念一想，臉上頓時的寫滿了「想看熱鬧」四個大字：「你說的不會是貝爾吧？你已經把它帶出來了？薇拉姐知道嗎？」

「我暫時還沒跟她提過，等我們這邊的事情完了再說吧。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被連帶著挨她頓胖揍。」

「有道理。」亞莉安卓點了點頭。

「不過說到這個，你竟然給薩博開出了那種條件嗎？嵐哥，你可真夠魔鬼的啊。」

「頑疾用猛葯罷了……不過以防萬一，你也多幫我看著點吧。」

「那等事情結束了，你通知薇拉姐的時候記得喊我一聲，我可不想錯過這麼好玩的重逢。」

「呵……行。」嵐笑了笑，答應了下來，然後轉頭看著窗外的夜景，靜靜地和亞莉安卓一起品嘗起自己釀的果味啤酒。

雖然年齡看起來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他們二人之間所展現出的氛圍卻像是一對感情深厚的兄妹。

不多時，嵐手中瓶裝的瓊漿已經見底。

「行了，我也該走了，你自己多注意點。」

他將酒瓶丟進了儲物空間，揉了揉亞莉安卓的頭，起身走到房間空曠處，召喚出了一扇被深藍色漩渦填滿的傳送門。

「快去吧！快去吧！我這邊你不用擔心。」

「嗯……」嵐一隻腳都已經邁進了傳送門，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阿莉婭……你覺得……她和露娜像么？」

「嵐哥，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來回答，不是么？」

亞莉安卓或者說阿莉婭看著嵐皎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