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3 · 通路--Part Ⅱ（下）

「大人，很高興能見到您。」

「阿爾，不用那麼拘謹。」

嵐將手中的樂器收入懷中，手伸進了袖子，穿好大衣，隨後從塔垛上跳下，兩步跨到阿爾弗斯的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來。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抬手打了個響指，一團像是液體一樣的黑色透明不定形物質從他的影子中鑽了出來，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蠕動到塔頂中央，隨即便分裂成了一大三小的四塊，在幾息之間便變化成了一套樣式古典、晶瑩剔透的圓桌和靠椅。

兩個醒目的白點在這張黑色的圓桌中央滴溜溜的轉著，甚至還做出了眨眼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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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摸了摸這張「圓桌」的桌面，算是和它打了個招呼，他側頭看向阿爾弗斯，微笑著說：「我猜你或許會想要喝杯紅茶。」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圓桌上方的空間忽的張開了一個裂隙，露出了一個紫黑色漩渦般的空間，一套印有金色橄欖枝花紋的精緻瓷器茶具從其中飄出，悠悠地落到了桌上。

「不勝惶恐。」阿爾弗斯起身，也走了過來。這種時候，「順從」才是表達恭敬的最好方式。

嵐點了點頭，率先坐下，他將整個上半身都交付於寬厚的椅背，雙臂枕著扶手，在身前交握，坐得非常隨意；阿爾弗斯緊隨其後，但坐姿相當端正，甚至可以用一絲不苟來形容。倒不是說他在嵐面前變得過於拘謹，只是這些年養成的習慣讓他下意識地就這麼做了。

待二人入座后，半空中浮現了出一雙淺藍色的半透明人手來，端起了茶壺，開始為他們兩人斟茶遞杯。

「怎麼樣？」

嵐接過茶杯，吹了吹杯中熱騰的紅茶，摻雜著馥郁茶香的霧氣從瓷白的杯中蕩漾而出，模糊了他的面容。

「很順利，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大人。」阿爾弗斯給予了肯定的回復。

「嗯……不好意思，是我沒說清楚。」嵐抬起眼，用那雙星雲流轉的眸子看向了他的眼睛，「我問的是你，阿爾……你最近怎麼樣。」

阿爾弗斯陷入了沉默，待到他也接過紅茶，淺嘗了一口后，才開口道：「我很好，大人。」

「是嗎……」嵐保持著微笑的模樣放下了茶杯，話鋒一轉：「阿爾，你覺得剛剛的那首樂曲怎麼樣。」

阿爾弗斯思考了下后，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大人，恕我一介武夫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像樣的辭彙來形容，但我想，每個能有幸聽到您演奏的人，都將被深深震撼，膽敢發出任何聲音的行為都是對『音樂』這一詞的褻瀆。」

「嚯，你這回答可真討人喜歡。」嵐從懷裡重新掏出了之前演奏用的樂器拋給了阿爾弗斯，「接著。」

阿爾弗斯簡單一伸手，很輕易地就接住了這個東西。他看了眼手中的物體，有些好奇地問道：「大人，這是？」

「口琴，半音階口琴。」

「半音階……口琴……」

沒聽過的名詞。

阿爾弗斯年輕的時候曾陪著科羅拉里昂家族當時的家主繼承人、也就是沙里夫的爺爺一起走遍了大半個費爾倫德，甚至還出過幾次國。雖不像從虹城出來的那些遊歷於世界各地的「魔道求索者①」那樣見多識廣，但確實也稱得上見過世面。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被稱為「半音階口琴」的樂器，

他很難想象為什麼只是這麼一件手掌大小的物體能吹奏出如此動人心魄的音樂。

他仔細端詳起手中的這個長方形造物——整體莫約兩掌寬，由前後兩片漆成黑色、手感偏軟的木殼夾裹著中間比木殼兩頭各略寬一指的玫瑰金色的金屬扁塊，扁塊的頂部分佈著十六個有著相同大小和間距的方孔，在一側的末端有著一個像是倒著的棋子一樣的首寬末窄的按鈕。

而木殼上則用燙金工藝印著一條的花體字通用語。

「Morehaste，lessspeed」

阿爾弗斯輕聲念了出來。

這種古老的通用語寫法相當少見，他也是辨認了一會才認全。

「……難道這是？」阿爾弗斯反應了過來，以一種詫異的眼光看向了嵐。

「沒錯，」嵐微微頷首，「這確實是來自舊曆時代的造物，而上面的通用語用古重光語來說，就是——『欲速則不達』。」

「欲速則不達……」

「要試試吹響它么？」嵐問。

「……不了，謝謝您的好意。」阿爾弗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起身將口琴遞還給了嵐。

嵐用手指輕輕摩挲了木殼上的燙金字體，而後將其放在了桌上，重新端起茶碟和茶杯，一邊喝著茶，一邊眺望起遠方。

「說起來，阿爾，這是我相識的第幾個年頭了？」他突然出聲詢問。

「……我沒記錯的話，今年是第六十三年了。」

他們相識於沙里夫爺爺的十六歲成年禮，而現在他今年已經七十八歲了，這個還是很好推算的。

「已經六十三年了啊……」嵐輕嘆一聲，「如果法斯還活著，今年就二十七歲了吧。」

「！」

阿爾弗斯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瞳孔微微放大，身體瞬間緊繃，放在大腿上的雙手陡然攥緊，手背上虯青畢露，連那條布料相當不錯的褲子都被他抓得吱吱作響。

「嵐大人……」

他低下頭，身體不斷顫動著，像是在儘力壓抑內心湧起的巨浪。

「阿爾，我再問你一次……」嵐放下空茶杯，「你最近怎麼樣。」

「我……抱歉……」阿爾弗斯深吸一口氣，重新抬起頭，「大人，我之前說謊了……我只是有點……快要忍不住了……」

「看得出來……把茶喝完。」嵐這麼說完便站了起來，站到一旁的空處，隨著「叱嚶」一聲，一道紫色輝光閃過，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右手上已經多了一柄劍鞘劍柄全由椴木雕琢而成的無鐔直刀。

「阿爾，我知道這些年對你來說很不容易，但我不會道歉的，這是你自己當時做出的選擇，不過……」嵐將直刀杵在了地上，雙手相疊置於刀柄之上。

他昂起頭顱，立在了漸起的狂風中，「如果你心中有波濤咆哮，那就選擇施放它就行了，我就站在這，我就是為此而來。」

「……我明白了。」阿爾弗斯將杯中的紅茶一飲而盡，放下茶杯，站到了嵐的對面，右手光芒匯聚，編織出那把陪伴了他無數個日夜的長劍。

「很好。」

一股無形的氣勢從嵐的身上發散開來，哪怕有所準備，阿爾弗斯還是有點汗毛乍豎。只見他用直刀重重地點了一下地面，以刀為原點，一個黑色的氣泡狀空間飛速擴大，將二人囊括了進去。眨眼間，二人身處的地方就換成了了一個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廣袤空間。

大地潔白如雪、天空明晦不定、無數大小不一的黑色方塊在半空中沉浮。阿爾弗斯並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這不重要。

「從現在開始，我也不再會使用任何法術，好好把握機會，用盡全力來嘗試戰勝我吧！阿爾！」嵐如是說道，這並不是無端的傲慢，而是作為這個世界最強者之一的自覺。

「現在開始……么……感激不盡，那麼……」

阿爾弗斯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調整好狀態，自然而然地擺好了架勢。

「失禮了，嵐大人。」

他將雙腿拉得極開、整個身體下壓、左手在身前橫置、持劍的右手則向後擺至微微抬起。肩胛部的肌肉隆起，全身的骨骼都發出了細微「咔咔」聲。自他靈魂中滿溢而出的灰白色外象力在其身上匯聚，使他整個人都像是披上了一層灰色薄霧，而手中的長劍則被不斷匯聚著更多的光芒塑造成了一把寬刃大劍。

當光芒已經凝如實物時，他的眼神中已經再無其他感情的雜質，只剩下狂熱的戰意。

「請賜教！」

隨著阿爾弗斯的低語落下，一抹灰色的弧光彷彿將空間切成了兩半。阿爾弗斯竟然將大劍像扔迴旋鏢一樣投擲了過來！

而嵐像是早就預測到他的動作一樣，右腳提前邁出了一步。側身的同時，右手揮動，未出鞘的直刀劃出一道弧線，不偏不倚地擊中上了大劍靠近劍鍔處的那一段。

鐺！

隨著一聲脆響，嵐巧妙地格擋開了這凌厲的一劍。然而阿爾弗斯的下一次進攻已經接踵而至。他在擲劍的之後，立馬朝嵐狂奔而來，在嵐震開巨劍的時候，左腳深深一踏，踩裂了地面，他以此為支點，將勢能全部轉化為動能，補上了一記突破音障的迴旋踢擊。

在爆鳴聲中，嵐雙手交錯、叉握橫刀，擋住了這一記踢擊。

嗙！

劇烈的衝擊使他化作了一顆人肉炮彈，被踢得倒飛而出。其鑲鐵的皮靴在與地面劇烈摩擦中，發出了刺耳的悲鳴，並在地上犁出了兩道深痕。

就在他好不容易停下身形，但還未站穩之際，察覺到什麼的嵐就毫不猶豫地往左側擺頭。

下一瞬，一道裹挾著烈風的灰芒就穿透了他的腦袋剛剛所在的位置。

隨後，接連兩聲「嘭」「梆」的巨響，響徹了整個空間。

在他的身後，一根灰色的長矛斜扎在了地上，以其為中心產生了一輪又一輪蛛網般的裂痕；在他的身前，一圈音障的殘像在空中轉瞬即逝。

只要嵐的動作稍微遲上那麼一點，他現在就得被削掉半個腦袋！

「幹得不錯。」

嵐一邊毫不吝嗇地給予讚許，一邊緩緩站直身子，他甩了甩快要失去知覺的手臂，一線血紅在他的臉頰上浮現。他不甚在意地抬手將其抹去，傷痕瞬間癒合，但在指間流淌的一絲濕熱鮮紅，卻是他受傷的鐵證。

「……」

阿爾弗斯走到了插在地上的大劍旁邊，一把將其拔了出來。閃電般的一擊得逞，雖未給嵐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對於阿爾弗斯自己來說，卻是一種鼓舞。

畢竟，戰鬥才剛剛開始。

他和嵐同時邁開了腳步，二人以一種划圈的姿態，在移動間，仍然保持著相對的距離和位置。

阿爾弗斯沒有選擇乘勝追擊，而是選擇積蓄起自己的力量，大劍拖在地上，剌出一路火星；而嵐則將一手握著刀鞘，一手搭在刀柄上，並沒有去打斷阿爾弗斯意圖的打算。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皸裂的大地也在緩緩癒合。二人就這麼對視著，從空間縱軸的兩端，移動到了豎軸的兩端。此時濃厚的灰霧已經將阿爾弗斯完全包裹了起來。藉由著充盈四肢的外象力和霧靄鎧甲的共同加持，阿爾弗斯此時的肉體力量已經提升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直逼一個純粹的人類單靠自身所能達到的極限。

而嵐那邊，雖說他自己禁用了法術，但他現在的職介依然是法師，使役的是產自魔網②、滲透進世界的每個角落，繼而被法師們吸收、轉化、利用的魔力；而非源於自身靈魂，-由內而外展現出來的外象力。

這就意味著他無法像阿爾弗斯一樣使用外象力來強化自身，如果不是因為嵐本身的身體素質遠超人類，那麼只需一個照面，阿爾弗斯就能將他劈成兩半。

這樣的對決就好比讓一個人赤手空拳去和一頭大象摔跤！

不……這麼比喻有點不恰當，可能將二人比作一頭惡龍和拿著傳奇武器、身背無數魔法靈光和祝福的勇者比較合適。

這些粘稠如液體的霧靄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阿爾弗斯的身體表面扭曲蠕動著，掩蓋了他原本的身形。唯有他雙眼散發出來的詭異紅光，在霧中若隱若現。

毫無疑問，現在勇者已經做好了屠龍的準備。

嵐那邊也有了動作，他甚至率先發起了衝鋒。

而阿爾弗斯身上的灰霧在嵐拔腿的一瞬間，也不再不再拘束、壓抑自身，像是打開了泄壓閥一樣，向著四周噴薄而出，彷彿張開一對巨大的灰翼。

他提起大劍，筆直地往前捅了出去，羽翼一同朝前合攏，一道恐怖的灰色龍捲怒號著奔湧向前，將阻擋在它身前的一切都碾成了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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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專有名詞-重光語與通用語的對照：

①魔道求索者——Awakened

②魔網——

Ps：關於年齡：科羅拉里昂的歷任家主繼承人基本都是在二十六歲卸任律法所裁定官這一職位，並這一年結婚生子，然後在三十五歲那年接任家主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