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登門賠罪

蘇楊把音響開關的音量調到最大，以讓自己完全沉浸在莫扎特的音樂中。

「咦，誰在放音樂呀！」楊先生推門而入，楊太太徑直走到了蘇楊的房間里，打開門，此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男子閉眼懶散的躺在白色沙發上盡情享受着音樂。那個畫面完全不像明天就要結婚的準新郎的節奏。

「你這不得安生的壞東西，明天你就要結婚了，現在還有心情在這聽音樂，你知不知道戴西正滿世界的找你呢！」滿腹怨氣精準無誤的發射到了目標物體上，楊太太正拿着軟枕頭堆在了蘇楊的身上，接着關掉了音樂，整個屋子就只有他們三面面相覷。

蘇楊被突如其來的責罵聲驚醒，一看是他的父親母親大人正在他正對面站着，那兩雙眼睛似乎要把蘇楊生吞了。

「媽，我不想和戴西結婚！」蘇楊沒有編織謊言，一如既往的給出了最真實的答案。從沙發上全躺着變成了背靠着沙發，雙手環抱住雙臂，眼神犀利的注視着自己的母親，這個他曾經以為她是一位天真浪漫愛情至上的理想主義女孩，至上在他們進屋子之前，或者母親說出那句話之前蘇楊是這樣認為的。

「你不想？為什麼不想？」楊太太的臉開始慢慢的焦灼不安，雙唇緊閉，依舊站在蘇楊對面，只是雙手放到了背後，眼睛怒氣沖沖的盯着蘇楊，蘇楊嘆了口氣，埋下了頭，心想以前母親也是這樣教訓學生的嗎，一定要按照她的意願來操控別人的生活嗎。

「媽，我不愛戴西，從來就沒愛過她。」蘇楊斬釘截鐵的說出這幾個字，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蘇楊從來沒有和母親說過真心話，這是他第一次忤逆母親的意願，蘇楊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他很確定自己不會和戴西結婚。

「我的傻兒子，戴西爸爸是副局長，媽媽是三甲醫院主任醫師，戴西是大學老師，這樣的家庭你怎麼會不喜歡呢？他們家有權有勢有錢，其他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呀，兒子，你和戴西結婚後就什麼都有啦，他們家市內五套房子呀，以後你和戴西的小孩就是房二代了呀……」楊太太如數家珍般的描繪蘇楊和戴西幸福的婚後生活，如痴如醉，那神態就好像蘇楊進入了權貴的行列，再也沒有了人間愁苦。

楊先生走到兒子身旁，坐了下來，拍了拍兒子肩膀：「如果你真的不想結婚那我們就陪你去戴西家上門退婚吧！」言簡意賅，果斷威武，楊先生原來是最有主意的人。

蘇楊聽到后立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像個孩子般興奮的叫喊著：「好呀好呀，爸爸媽媽，我們現在就去戴西家退婚吧！」世間幸福的事情不止是結婚，原來退婚也可以這樣幸福。眼前的景象徹底激怒了楊太太，退婚，那是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戴西是蘇楊最合適的結婚人選，從三年前戴西父親偶然有一次去華中師範大學開會時就註定好了的。

「退婚！怎麼可以退婚？你們兩個都瘋了，我不同意！戴西家市內五套房子哩，戴西媽媽還是一家上市醫療機構的股東之一呢！你們兩個都不想過好日子啦！沒有見過你們這麼愚笨的人呢！我們家就這一套房子，再還有光谷一套房子，那個房子還沒裝修呢，三年前我生了大病花了多少錢啦！你們都不記得啦！哎！這日子沒法過啦……」楊太太語無倫次的大喊大叫道，記憶中蘇楊從沒有見過母親這般模樣，母親一直都是溫柔似水的照料著蘇楊的飲食起居，從來不曾發過脾氣，而且母親一直提倡以自己的感受出發，

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度過一生，可是三年前的一場大病好像改變了一切。

楊太太不依不饒的推拉着蘇楊，使勁的拍打着蘇楊的胳膊，剛開始蘇楊沒有抵抗，任由母親敲打，可誰知母親越打越氣，越氣越大，那力量一下子變得越來越沉重，從隔壁到肩膀，完全成了一片重災區。

「好了！蘇楊不想結婚就不要逼迫他了，我們收拾一下去戴西家吧！」終究是楊先生阻止了事態嚴重發展的局面，只見楊先生站起身來，準備去拿車鑰匙和手機。

楊太太立馬停止了推諉蘇楊。站起身來拉住楊先生，「什麼？你們真的要去退婚？你不為你兒子考慮以後的生活嗎？他三十五歲的年紀還能找到戴西這樣的白富美嗎？你看看你兒子，一米六五，三十五歲還是國企的基層員工，幾年都沒有升上去，以他的性格還能升到中層幹部嗎，高層幹部更是別想啦！放棄戴西他以後會有好日子過嗎？他從小到大的錦衣玉食都是我們兩個提供的，那以後我們兩個不在了，蘇楊能指望誰給他過這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呀！老頭子，你老糊塗啦，和你兒子一樣不知天高地厚……」顯然楊太太並不同意楊先生的做法，一股腦的氣急敗壞的吐出了那些從來都壓在心底的話。

蘇楊的臉色由剛剛的歡喜瞬間跌入了暗無天日的無底洞，三十五歲，基層員工，一米六五，這幾個詞語似乎有某種魔力，將剛剛一個歡呼雀躍的孩子變成了此刻一個垂頭喪氣的中年男人，是啊，蘇楊以前也想過和戴西結婚後一切都會好轉，他什麼都不用奮鬥啊，他也確實不想奮鬥，畢竟那是母親為他規劃好的光明前途，曾經蘇楊也以為那是他唯一要走的路。可是曾幾何時，母親並不是這樣的，母親永遠都是最支持蘇楊的那一位，蘇楊眼睛裏的光頃刻間暗淡了下來，半晌沒有人搭話，那一刻的空氣都靜止了下來。

蘇楊不知道說什麼，不知道怎樣面對這樣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母親，他失望了。

「夫人，兒子不喜歡戴西就算了吧，等他以後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吧，蘇楊會有他自己的生活的」見楊太太還在哭泣，楊先生轉過頭來安慰楊太太，他當初也是支持蘇楊和戴西結婚的，因為戴西很愛蘇楊，三年來都是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蘇楊，而且戴西的家境讓他和楊太太都無法拒絕。楊先生替楊太太擦去眼淚，輕輕牽起了楊太太的手，沒有打算放棄為蘇楊爭取自由。

「夫人，當初我也是平凡人家的兒子呀，你和我結婚的時候我是沒房沒車沒錢的呀，每個月的工資只夠吃飯租房的呀，你當初可是毫不猶豫的堅定的選擇了和我結婚呀，我們努力了三十多年，現在不也是有房有車有兒子了嗎，我們現在這麼幸福的家庭都是因為你當初沒有嫌貧愛富的選擇呀，我一直是你唯一的選擇呀，我最尊敬的夫人！」美好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但楊先生把多年前的記憶拉扯到了現在，曾經的歲月依舊如珍珠一般矜貴高雅，原來這不是蘇楊的幼稚，不是蘇楊的一意孤行，而是蘇楊天生的基因使得蘇楊有了這樣一種唯一的選擇。

蘇楊和母親一樣，只想和愛的人結婚，原來他是她的生命的延續，沒有基因突變，沒有隨波逐流。

蘇楊開心的大笑了起來，起先楊太太楊先生不理解，沒過幾分鐘三人都笑了。如果媽媽沒有選擇爸爸，那我是不是就不會存在了，蘇楊這樣想到，如果媽媽選擇了其他人，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蘇楊這個人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從遺傳學來講，蘇楊繼承的是父親的Y染色體，沒有父親就不會有蘇楊了。

「可是，我的先生呀，今時不同往日呀，如今年輕人的生存壓力很大呀，不是我們那個年代啦，現在這個社會人們都極度內卷哩，雖然蘇楊是國企職工，可是他都三十五歲了，還沒有升到中層幹部，以後怎麼辦呀，雖然我們的房子沒有貸款，那以後的小孩還是要有新房子住的呀，蘇楊一個月才一萬工資，以後怎麼養小孩呀，現在的興趣班很貴的，鋼琴課、舞蹈課、馬術那樣樣都得花錢呀，蘇楊每個月的工資都花他自己身上啦，他的油費、遊戲充值裝備、旅遊費用……哎，你們到不曉得生活的苦呀！戴西要是做了蘇楊老婆，那蘇楊就完全不用擔心了呀，戴西是獨生女，將來她父母的一切都是她的呀，那不就是我們兒子的嗎？老頭子啊，關鍵時刻你可不能掉鏈子啊，蘇楊才三十五歲，以後還要好多年啦，錯過了戴西，以後再也找不到這麼富有人家的女兒啦！蘇楊，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戴西這麼優秀的富二代你不要你還想怎麼樣啊……」楊太太馬上恢復了理智，從幾分鐘前的對往昔崢嶸歲月中清醒了過來，雙手拉着蘇楊的手苦口婆心的規勸道，時不時的還流下幾顆豆子一般大的眼淚，蘇楊見狀只能默不做聲，如果和戴西結婚蘇楊就擁有了一切，那蘇楊會幸福嗎？顯而易見，蘇楊不會幸福，和戴西結婚也許會有了全世界（蘇楊母親說的那些房子車子和權力金錢），但蘇楊會失去了他自己，他將活在日復一日的憎惡他自己的生活里，這樣會要了蘇楊的命的，蘇楊不能失去自由，一個作為正常人與生俱來帶來的自由，蘇楊總是能冷靜客觀的做好每一個決定，小到晚上吃意大利黑椒牛肉麵還是點星巴克拿鐵咖啡，不加糖，大到要不要和戴西結婚，在財富和自由目前蘇楊選擇了後者。

蘇楊站了下來，然後膝蓋貼到了地面上，筆直的上半身立在離楊太太不到五十厘米的正前方，雙手扶住楊太太的肩膀，堅定無比的看着楊太太，用他那獨特磁性低沉的嗓音發出了後面的聲音「媽媽，我愛您，我知道您是為了我着想，想讓我以後的人生過的輕鬆愉快，可是媽媽，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有多少房子車子和錢都不會開心的呀，我和戴西在一起三年了，我努力的無數次想要去愛她，可我愛不起來啊！我努力了三年都沒有成功呀，戴西的家境確實是數一數二的，可是我對她本人完全喜愛不起來呀，媽媽，我聽了你的話和她交往，當初也是手術前說希望看到我和戴西結婚我才像戴西求婚的呀，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呀，媽媽，現在你已經完全康復了，我沒有必要再按照你的旨意去生活了呀，我寧願一個人生活也不會和戴西結婚的呀—媽媽，你就不要逼我了！」

話還沒說完「啪」的一巴掌清脆悅耳的打在了蘇楊的臉上，一臉驚恐的蘇楊直直的看着母親，半天講不出一個字。那紅紅的巴掌印分毫不差的落在了蘇楊的左臉上，很疼吧，但是更疼的也只有蘇楊的心了，從他有記憶以來，母親從來不曾打罵過他，連大聲說話都沒有，蘇楊很傷心，不是因為母親打了他，而是母親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蘇楊從來不認識的人。

楊先生趕緊過來拉蘇楊起來，非常吃驚的看着楊太太，他也不敢相信視兒子如生命的母親此刻竟因為一個戴西而去打了兒子巴掌。

「夫人，你這是幹什麼呢，兒子不愛戴西就算了哇，何必打孩子呢！以後還有其他姑娘嘛，蘇楊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生活嘛—總歸兒子開心就好嘛！」楊先生這時候就覺得一家之主的地位尤為重要了，過往幾十年都是楊太太做主，家裏的一切事務都是聽楊太太安排的，可是這次關乎兒子的終身大事，楊先生再也不能當和事佬了，也不能把決定權交給楊太太了，這是蘇楊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來完成。

「好啦好啦，你們爺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不想結婚就不結了吧，蘇楊！你以後不要後悔才好！你再也找不到戴西這麼富有的女孩了，蘇楊！你會為今天的選擇買單的……」後面的話蘇楊再也沒有聽進去了，明明母親打的是臉頰，為什麼連耳朵也發生故障了呢，聽覺功能好像選擇性喪失了，母親的話蘇楊一個字也聽不到了，蘇楊搶了父親手裏的車鑰匙。

「我一個人去戴西家賠禮道歉退婚，你們不用去了，我會處理好的」留下這句話蘇楊就出門走了，楊太太聽完嚎啕大哭，眼淚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幾十年來楊太太都沒有這樣哭過，失去戴西意味着什麼她再清楚不過了，那不是失去了戴西這個人，那是徹底失去了一個美好本該屬於蘇楊的幸福人生啊！她是受不了這種打擊的，那蘇楊呢，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不會後悔嗎。

每個人人生里後悔的事情太多太多，但很多人在當時不具備正確選擇的能力，智慧的大腦並不會眷顧每個人，往往擁有智慧的人都過得舒適自在。智慧不是一蹴而就的，他需要有先天的基因，從小到大的家庭教育，優渥的物質條件才是灌溉智慧的第一大土壤，正如馬斯洛需求理論而言，人是從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與歸屬、尊重需求、自我實現五大需求層層遞進的，缺一不可，可悲的是大部分人都還活在生存需求里，而頂層的需求往往只有少數擁有智慧的人才會有。

蘇楊看着車上方向盤旁邊車載音響旁邊的數字—23：30，晚上十點半蘇楊一個人開車前往戴西家的路上，到他們家估計要半小時，剛好是凌晨12點，那他們家的人應該都在準備婚禮吧。

到了戴西家門口，蘇楊按下門鈴，期待着迅速結束這一切。

開門的是戴西媽媽，一臉不情願的請蘇楊進門：「哎喲，瞧瞧，我們的新郎官來啦，怎麼半夜來接新娘呢，這麼迫不及待呀！」戴西媽媽領着蘇楊來到大廳中間。

蘇楊看到了滿屋子的新婚禮物，牆面上都是紅彤彤的大喜字窗花，牆頂上掛滿了紅白相間的氣球，漂亮的閃閃發光的七彩袋子環繞在樓梯扶手，地毯上也貼滿了喜字，沙發上是新娘的紅色迪奧包包，還有香檳色玫瑰手捧花，大紅色的各種盒子，沙發旁邊的茶几上擺放着蘇楊和戴西的婚紗照，那是他們半個月前去江灘拍的，還有各式各樣的紅色禮服，整個屋子都洋溢着濃濃的愛意，滿滿的幸福感的味道充斥着蘇楊的大腦。此刻戴西在房間剛穿上婚紗，準備做髮型，聽到母親說蘇楊來了，她立刻從二樓跑了下來，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光着腳拖着兩米多長的婚紗不到一分鐘就出現在了蘇楊面前，戴西一把抱住了蘇楊，喜極而泣，將頭埋進了蘇楊的懷裏，也顧不得剛做的妝容了。

「啊，媽媽，我就知道你不會騙我的，蘇楊回來了，蘇楊來找我結婚啦！」嘴裏喃喃自語道，那高興的樣子彷彿之前消失的蘇楊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戴西依舊緊緊抱着蘇楊，平視的看着蘇楊，那滿懷少女愛意的眼睛一刻也捨不得從蘇楊身上躲開「你這幾天去哪裏了？我都聯繫不上你，害我擔心死了，不過，明天才是婚禮呀，新娘新娘婚禮前是不可以見面的呀，你怎麼半夜跑過來了呀？」儘管十分高興，但戴西還是不免有些疑惑，為什麼蘇楊婚禮前一天晚上突然出現在她家。

「戴西，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蘇楊鬆開了戴西的手，認真的看着戴西的眼睛，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說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戴西不敢相信的看着蘇楊，什麼，他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和她說這個，-還有不到十二個小時他們就要舉行婚禮，為他們甜蜜三年的戀愛畫上成功的符號。

「什麼？你不和我結婚？」戴西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整個臉都僵住了，久久沒有離開蘇楊的視線。戴西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於是拚命朝蘇楊手臂上大力的咬了一口，直到蘇楊「啊」的一聲疼的叫出來戴西才敢相信這不是夢裏，這眼前的蘇楊都是真的。

「是的，戴西，我不愛你，不能和我結婚，對不起！」那三個字替代了蘇楊後面要說的話，他覺得直接講出原因會比掩蓋真相要更快速的解決事情。蘇楊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為人處事的，堅持自己的第一性原理。

「啊！為什麼！為什麼不愛我要和我戀愛三年，不愛我還要和我求婚？」戴西徹底歇斯底里，惶恐的看着蘇楊，這個她喜歡了三年的男人，求婚時的場景竟如此清晰。

「我當初是因為—呃，反正我來就是告訴你我不會和你結婚了。」蘇楊本打算和盤托出這一切，規劃好這一切的主理人，可是蘇楊不想任何人怨念母親，於是他什麼也沒有說。

說完蘇楊就再也沒有講過一句話，戴西媽媽反而很平靜，「蘇先生，我很欣賞你的勇氣，我們接受你的道歉，明天我會取消婚禮，你走吧！」戴西媽媽第一次這麼稱呼蘇楊，以前戴西帶蘇楊回家時她都是叫「蘇蘇」的，沒有多想蘇楊便離門而去了，他很開心終於結束了母親安排的人生。

只剩下戴西一個人留在原地，婚紗也沒有脫下來，直到一個電話叫停了她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