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人的情緒
唐惟坐在正對房門的主位。因為同行五人先佔了其他座位，唐惟最後入座，只能坐在這個尷尬的位置。
此刻，她低頭，一手扶額，另一隻手正用紙巾捂著眼，雖然沒出聲，但肩膀緊縮，不時抽泣。
包房寬敞，但餐桌小巧緊湊，六個人身體幾乎彼此挨著，尷尬更揮之不去。
安笛原本是這麼安排的：只有六個人，又是第一天見面，挨近點兒坐，正好互相認識一下，沒想到……
一屋子尷尬冰冷、茫然無措，馮金娟雖然放下了筷子，但嘴還在不自覺地嚼，坐唐惟邊上的劉許琳正遞紙巾給她，仝歌笑一會兒看安笛，一會兒看唐惟，孫小妹也不看安笛，也不看唐惟，只看著眼前的筷子，嚴莉莉站在離唐惟最遠的門后，臉上相當不耐煩。
剛才是嚴莉莉出門喊的安笛，於是安笛用眼神問她，怎麼啦？
嚴莉莉飛快搖頭，那意思大概是——不知道，別問我。
安笛走到唐惟身邊，劉許琳開口了，她低聲說：「我也不知道原因，大家都好好在聊天，說了幾句今天去的地方，抱怨了幾句酒店，沒說什麼其他的，就上菜了，唐惟還挺開心，說了句什麼話，也和大家一起開始吃，上了幾個菜，吃著吃著，突然停下來，我一聽聲音不對，她怎麼哭了，我問她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她就是搖頭，眼淚嘩嘩的，也不說原因。」
眾人面面相覷，安笛也摸不著頭腦。
聽起來不像發生了爭執啊，難道菜不對胃口？桌上盤中有辣子雞、蒜泥白肉、酸菜魚、臘排骨、蒜苗臘肉、黃瓜炒雞蛋，葷素搭配，也有不辣的菜，怎麼就……
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只有唐惟自己才能說得清楚了。
唐惟肯定也知道大家都停了吃飯。她抬起頭，淚眼朦朧，聲音哽咽，帶著歉意：「不好意思，打擾大家了，是我的問題，請大家別往心裡去。」
是自己的問題就好——安笛心裡稍稍安定了點。
「出什麼問題啦，小唐，來，跟安哥說說。」
安笛彎下腰，用儘可能溫暖可靠的聲音問。
唐惟又哽咽幾聲，然後說，「對不起，我想起了我爸爸，一下子忍不住……」
原來如此，安笛立即就明白了，銷售經理不是專門跟他說過嘛——「一位父親過世不久、想著出來走一走散散心的遊客，叫唐惟」。他抬頭看看大家，她們可能不知原委，但一定聽見了唐惟剛才說的原因。
站在離唐惟最遠的嚴莉莉原本雙手抱肩，此刻臉色也鬆動了些。
「哦，小唐想家了呀，這好辦，哭什麼呢，」她說，手伸向口袋，「有沒有帶手機出來，給家裡打個電話，跟爸爸報個平安——我帶了手機，你要不要用？」
唐惟想說什麼，但張張嘴，又說不出來。
嚴莉莉沒找到台階下，又浮起慍色，言語中有些夾槍帶棒：「小唐看起來蠻成熟了呢，這才出來半天就想爸爸了？嘖嘖嘖，真是孝順姑娘啊。」
唐惟止住哽咽，對嚴莉莉說，「沒有，莉莉姐，是我的問題，我情緒一下子沒收住，耽誤大家吃飯了，對不起。」
安笛趁機招呼向嚴莉莉招手，「沒事了沒事了，來，大家快坐下來吃飯，莉莉姐，坐坐坐，小唐自己有點家事，那個怎麼說，睹物思人是不是？」
既然唐惟自己開口說想爸爸，安笛乾脆讓其他女士徹底明白，這樣就沒有誤解了。
唐惟點點頭，
用紙巾擦眼淚，「對不起，真的抱歉，我，我剛才吃了一口黃瓜炒雞蛋，這是我爸爸經常給我做的菜，味道也像，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所以……沒有忍住……我原以為已經走出來了……」
唐惟又哽咽了。
於是安笛接著話頭說了下去——「小唐的父親半年前去世了，小唐這次出來，也是父親臨終前的要求，要求她一定要出來散散心，看看美好世界，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
安笛怕自己說越界了，又忙補充，「小唐，我這麼說不知道合不合適啊，但安哥覺得，大家四面八方走到一起，共度美好旅程，這些姐姐妹妹都不是外人，安哥就自作主張替你跟大家說了。」
嚴莉莉有些不安，這時門開了，服務員端來一大盅湯。嚴莉莉順手就接了過來，擱在桌上，麻利地分了六碗，一邊分一邊招呼大家自取，最後一份，她雙手端上，輕放在唐惟面前。
「小唐，喝點湯，」嚴莉莉手輕撫著唐惟的背，「莉莉姐剛才不知道這一層，你原諒莉莉姐，啊，來，咱不哭了。」
唐惟抬起淚眼，站了起來，嚴莉莉另一隻手拉著她的手臂，唐惟就把頭靠在了嚴莉莉肩上，兩人就這麼擁抱在一起。
這也就是幾秒鐘的事。
安笛在旁邊，一瞬間很多念頭涌過，又無法清晰分辨和表達出來——嚴莉莉對唐惟，從有嫌隙厭煩，到安慰和解，幾秒鐘就跨過了這個坎，轉眼間就像變了一個人，女人們的情緒真是——和他太不一樣了。
女人的眼淚，有時是導火索，有時是潤滑劑。嚴莉莉像大姐一樣，安慰著唐惟，馮金娟一看，就把自己的餐具換到了原先嚴莉莉位置，又過來拍拍嚴莉莉，示意她空出了位置。嚴莉莉也不推辭，拉扯著唐惟，大大方方坐下。
不約而同地，女士們齊聲說「擠一擠擠一擠，安導別走了，坐下來一起吃。」
安笛想，這時走不如坐，接受邀請，和大家走近一步，無疑更通情達理，再說，萬一還有什麼，也能及時化解。
嚴莉莉招呼唐惟喝湯，給她夾菜。仝歌笑賣乖，說，「沒想到呢，這家四川餐廳的大廚，竟然還有唐爸爸的做菜好手藝，肯定是什麼時候去咱們深圳偷師的，來，大家都嘗嘗。小心唐惟一個人承包了。」
大家會心一笑，氣氛輕鬆了。
安笛站起來，拿過公筷：「這好辦，來，我來給每個人都分一分，大家一起嘗嘗這手藝。」
一份黃瓜炒雞蛋，安笛分到了六人盤中，黃的金黃，青的青翠，安笛沒給自己留，但他相信味道一定不錯。
「小唐，安哥從公司同事那裡了解到你家的情況，安哥帶團這麼多年，」安笛說，「個人體會哈，出來玩一周，心情絕對不一樣，而且這趟旅行景點不錯，所以接下來好好玩，開心玩，回去后，就是個不一樣的小唐。」
嚴莉莉也說，「對，我也是出來散心的，出來了，咱們就卸下包袱，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說就說，你要是還想哭，來，莉莉姐這個肩膀借給你，盡情哭。」
大家又一次笑。不曾想嚴莉莉還頗有幾分豪氣，安笛心想。
唐惟感激地看看大家。
劉許琳說，「對，小唐，你如果想找人傾訴，我可以，你隨時找我說。」
「對對，」大家都同意，「我也可以，有什麼難受的，說出來就舒坦了。」
唐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好意思，我確實很想找人聊聊，但又怕太啰嗦了。」
大家七嘴八舌，說，來來來，這不正好有時間嘛，說說說，我們樂意聽。
唐惟有些扭捏羞澀，又有些躍躍欲試，幾次張口，但還是支吾。
嚴莉莉說，「小唐，沒事，莉莉姐當年還打過熱線去電台說我的心事呢，你想那一出去，幾萬人都知道了你的事，現在你面前就6個人，怕什麼，就當我們不存在，就當個電台的情感熱線說出來——姐妹們，咱們都說好，一定替小唐保守秘密，保護她的隱私，好不好？」
大家一致同意，絕不會說給更多人。
這麼一鼓勵，唐惟還真就打開了話匣子，一五一十，開始講起了她和她父親之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