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張都里很可以把自己的農場以高出三倍的價錢買給縣裏任何一個大地主。

他們會覺得，為了不跟一個礙眼的人居住在同一地方，花這筆錢還是值得的，可是他卻很樂意留着不走，靠那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鄰居們的施捨艱難地生活下去。

李德隆同縣裏所有其他人都相處得很好，愉快且親近。

趙括家，沈家，李家，方丹家，他們一看見這位沿着大白馬的矮個兒馳上他們的車道便含笑相迎，微笑着招呼僕人拿高腳杯來，杯子裏放一茶匙糖和少許薄荷葉，然後斟上酒酒。李德隆是可愛的，鄰居們很快便知道，連他們的孩子，僕人和狗都一眼就看出這個儘管大喊大叫，舉止粗野，但實際上是個好心腸的人，慷慨大方，樂意傾聽別人的話。

每次來時，總要引起一群亂吠亂跳的獵狗和叫喊著的黑孩子跑去迎接他，吵吵嚷嚷搶著牽他的馬，當他和藹地訓斥他們時顯得有點尷尬的傻笑起來。那些人孩子也吵著坐到他的膝頭上，可他正忙於向他們的長輩指責同盟政客的醜行呢。他那些朋友的女兒都把他當作知心人，向他吐露自己的戀愛故事。至於鄰居的小夥子們，他們是怕在父親面前承認自己的不體面行為的，可是卻把他當作患難知交。

這麼說，你這小鬼頭！你這錢欠了一個月啦，他會大聲嚷嚷。那麼，我的老天，你幹嗎不早點來跟我要呢？他那粗魯的口氣是大家都熟悉的，誰也不會反感，所以這隻會使那些年輕人靦腆地傻笑兩聲然後答道：是呀，大叔，可我害怕麻煩您呢，而且我父親——「得承認，你父親是個好人，不過嚴格了一點。那麼，把這個拿去，以後誰也別提起就是了。最後才表示降服的是地主太太們。不過，當趙括太太——像李德隆形容的一位了不起的具有沉默天才的女士——有天晚上李德隆的馬已經跑上車道之後對他的丈夫說，這人盡講粗話，可畢竟是個上等人，這時李德隆已肯定是成功了。

他不甚明白他花了差不多十年的功夫才達到這個境地，因為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初來時鄰居是用懷疑的眼光看他的。按他自己的想法，他一踏上老家這塊土地便毫無疑問很適合呆在這裏了。

他４３歲那年，李德隆的腰身已那麼粗壯，臉色那麼紅潤，活像一個從體育畫報上剪下來的打獵的鄉坤，那時他想起老家雖然很可貴，可只有它和縣裏那些心地坦蕩、殷勤好客的人，還是不夠的。他缺少一位妻子。

老家農場迫切需要一位女主人。現在的這位胖廚子本來是管庭院的.雜工，因為迫切需要才提升到廚房工作的，可他從來沒有按時開過一頓飯；而那位內室女僕原先也是在田裏幹活的，她任憑屋子裏到處都是塵土、好像手頭永遠也不會有一塊乾淨的桌布或餐布似的，因此一有客人到來，便要手忙腳亂一番。阿布是唯一受過訓練和勝任的.管家，他現在負責管理所有的奴僕，但是幾年來，在李德隆遇事樂呵呵的生活作風影響下，也變得怠惰和漫不經心了。作為貼身傭人，他負責整理李德隆的卧室，作為膳事總管，他要讓飯菜安排得像個樣子，不過在別的方面他就有點聽之任之了。

那些具有江北人精確本能的僕人，都發現李德隆儘管大喊大叫，但並不怎麼厲害，所以他們便肆無忌憚地利用這一點，表面上經常存在這樣的威脅，說是要把僕人賣到南方去，或者要狠狠地鞭打他們，但實際上老家農場從來沒有賣過一個僕人，

鞭打的事也只發生過一次，那是因為沒有把李德隆的狩獵了一整天的愛馬認真地刷洗一下。

李德隆那雙銳利的天藍色眼睛意識到左鄰右舍的房子收拾得那麼整潔，那些頭髮梳得溜光、裙子啊啊啊啊響的主婦們那麼從容地管理着他們的僕人。他不熟悉這些女人從天亮到深夜忙個不停地監督僕人燒菜做飯、哺育嬰兒、縫紉洗漿的勞碌情形，他只看到表面的成績，而這些成績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天早晨他準備進城去聽法院開審，阿布把他心愛的皺領襯衫取來，可他一看便發覺它已被那個內室女僕弄得不成樣子，只能給他的管家穿了。這時他感到多麼迫切需要一個老婆啊！

李德隆先生，阿布眼看李德隆生氣了，便討好地對他說，一面將那件襯衫捲起來，你現在缺少的是一位太太，一位能帶來許多家僕的太太。李德隆責罵阿布的無禮，但他知道他是對的。他需要一個妻子，他也需要兒女，並且，如果不很快得到他們，那將為時太晚了。但是他不想隨便娶個女人，像沈那樣，把那個照管他的沒娘孩子的同盟女家庭教師討來當老婆。

他的妻子必須是一位夫人，一位出身名門的夫人，像趙括太太那樣端莊賢淑，能夠像趙括太太在整頓她自己的田地那樣把老家農場管理好。

但是要同這個縣的大戶人家結親卻有兩個難處。第一是這裏結婚年齡的姑娘很少，另外，也是更不好辦的一點，李德隆是個新人（儘管他在這裏已居住了將近十年），又是外國人，誰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情況。儘管南郡內地社會並不像海濱貴族社會那樣難以接近，可是也沒有哪個家庭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媳給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

李德隆知道，雖然那些同他一起找獵、喝酒和談政治的本縣男人多麼喜歡他，他還是很難找到一個情願把女兒許給他的人家。而且他不想讓人們閑談時說起某位某位做父親的已經深表遺憾地拒絕李德隆向他的女兒求婚了。但是，他的這種自知之明並沒有使他覺得自己在領居們面前低人一等。事實上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感到自己在哪方面不如別人。那僅僅是縣裏的一種奇怪的習俗，認為姑娘們只能嫁到那些至少在南部已居住２０年以上、已經擁有自己的田地和僕人，並且已沾染了當時引為時髦的那些不良癖好的人家去。

咱們要到新縣去，收拾行李吧。他告訴阿布。只要讓我聽到你說一聲『噓『或者『保證『！我就立即把你賣掉，因這種種字眼我自己是很少說。對於他的婚姻吳天和.魯可能會提出某種主意，而且他們的老朋友中可能有適合他的要求並願意嫁給他的女兒吧。他們兩個耐心地聽完他的想法，可是誰也不表示贊成。他們在新縣沒有可以求助的親戚，因為他們來越國時已經結婚。而他們的老朋友們的女兒也早已出嫁並都在生兒育女人。

你不是什麼有我人，也不是什麼望族。吳天說。

我已經掙了不少錢，我也能成為一個大戶人家。我當然不能馬馬虎虎討個老婆了事。「你太好高鶩遠了，.魯乾脆這樣指出。

不過他們還是替李德隆盡了最大的努力。吳天和.魯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在新縣已頗有名望。他的朋友可真不少，在一個月裏帶着他從這家跑到那家，吃飯啦，跳舞啦，參加野餐會啦，忙個不停。

最後李德隆表示：只有一我看得上眼的，但是在我來到這裏時她恐怕還沒有出世呢。「你看得上眼的究竟是誰呀？」是.華芬·，小姐，李德隆答道，他故意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因為.華芬·，那雙稍稍有些耷拉的黑眼睛實際上已遠不只叫他看上眼了。她儘管外表上顯得有點沒精打采，令人捉摸不透，這在一個１５歲的姑娘家身上尤其罕見，可是畢竟把他迷住了。另外，她身上還有一種令人傾倒的絕望的神態在深深搖撼他的心靈，叫他在她面前變得格外溫柔，而這是他和世界上任何其他人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

可是你的年齡完全可以當她的父親了！「可我正壯年呀！李德隆被刺得大叫起來。

吳天冷靜地談了自己的意見。

傑里，在新縣你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難以娶到的女人了。她父親是，家族的人，而這些趙國人非常驕傲。

至於她母親——願她安息——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太太。「這些我不管，李德隆憤憤地說。何況她母親已經死了，而，那老頭又喜歡我。」作為一個普通人是這樣，可作為女婿就未必了。「無論如何那姑娘也不會要你的，.魯插嘴說。她愛上她的一個表兄，那個放蕩的叫周四的花花公子，已經一年了，儘管她家裏還在沒完沒了地幼她不要這樣。」他這個月到路易斯安那去了。

李德隆說。

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李德隆回答，他不想說出是阿布向他提供了這一寶貴的信息，也不告訴他們周四接到家裏的快信趕回西部去了。而且我並不認為她愛他已經到了擺脫不開的地步。１５歲畢竟還太年輕，是不怎麼懂得愛情的。」她們寧願要那個危險的表兄也不會挑上你的。因此，當從內地傳來消息說起埃爾·，的女兒要嫁給這個矮小的隨郡人時，吳天和.魯也和其他人一樣不禁大吃一驚。整個新縣都在暗中紛紛議論，並猜測如今到西部去了的周四·，是怎麼回事，可是閑談歸閑談，誰也沒有找到答案。為什麼，家族中最可愛的一個女兒會跟一個大喊大叫、面孔通紅、身高不及她耳朵的矮小鬼結婚呢？這對所有的人都始終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