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時間帶不走的人

第4章:時間帶不走的人

這個世界,在於恩的心裏一夜之間崩塌了。

對於恩來說,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家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卻無條件愛着他的兩個人。

「你知道晗晗是誰!」楊姨幾乎瘋了一樣吼出來,「你是不是給他拐走了!你把我孩子換回來啊!」

楊姨的拳頭落在於恩的身上,於恩並沒說什麼。回家之前他想過家人或許會對他的歸來感到驚奇,甚至是驚嚇,或許在他解釋發生什麼之前就會一把將他抱住然後泣不成聲。回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抱有這種幻想,因為他才是缺席的那個人。

於恩坐在林姨身旁,用手指著照片。九歲那年的兒童節是於恩最高興的一天,他們三人出去吃了自助餐,去了遊樂場,晚上還點了於恩最想吃的外賣。雖然那天遊樂場對兒童是免費開放的,自助餐吃的也是最便宜的一檔,但那種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感覺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難以忘懷的。這張照片就是在飯店前面拍攝的,演繹站在中間,而於恩和尹晗則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前。

「楊姨。」於恩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這個站在左邊的孩子就是我,於恩,你記得於恩嗎?」

楊姨這才把眼睛睜開,看着於恩,還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陣沉默后,楊姨這才開口:「於恩。。。你也認識於恩嗎?」

於恩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接下來如果承認的話,楊姨可能會覺得是自己把於恩給拐走了。或許是自己的缺席加上尹晗的失蹤才導致楊姨現在不光不記得自己,情緒變得還異常不穩定。他並不了解心理學方面的知識,但他看得出來,正是他剛才提了一嘴尹晗才讓楊姨突然精神出了問題。

十三年以來於恩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本來打算問她尹晗出去幹什麼了,不過看楊姨這幅精神狀態,在提到尹晗她可能又會崩潰。

他實在無法接受家人忘記了自己的事實,但此時的於恩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此時的他更在乎的是姐姐尹晗去哪裏了,如果能找到她的話楊姨的精神狀況或許會好很多,因為和自己相比,尹晗和她才更像是親密的家人。

上午九點半,在於恩回家呆了不到半個小時之後,他決定離開這個曾經帶給他無數溫暖的地方。

披上外衣后,於恩等不及緩慢的電梯,一口氣從12樓跑到1樓。

楊姨現在的精神狀況並不是於恩一個人能應付的了的,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喚起她的記憶,那於恩絕對是其中的一個,如果林姨連於恩都記不起來了,那一時半伙於恩可能也無能為力了。

十年以前,於恩也是這副面貌,身上穿的校服甚至都沒換過。或許正是於恩這麼多年根本沒有變化林姨反而記不起她了,不過這些都僅僅是假設。

「我不能讓楊姨忘了我。」於恩心想。

跑出門洞,按着他印象中熟悉的線路走着,穿過斑馬線,走過小巷後向右邊一轉。

「榮哥燒烤」

和黑市那裏五顏六色的牌匾不同,這四個字被縫在一張布上,被當作牌匾一樣掛在店鋪前。一陣風吹過,這張布右下角用來固定的釘子被吹落,掉在地上發出「叮」的聲音。

於恩也預想到過這種可能,如果宋航告訴他的是真的,這家小書店估計早就因為生意不景氣而倒閉了。他剛打算離開,卻又不甘心地站在原地望着這個店鋪。

透過玻璃門可以清楚地看到店鋪的格局,

現在吧枱的位置和當時一樣,很多學生當時會在這裏買漫畫和文具回家,於恩偶爾也會幫那個叔叔看店。因為這家店離城市中心遠,平時來的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於恩的學校則在幾公里開外。

那時候店長叔叔還給過於恩幾本新書看,本來都是可以賣出去的好書,撕掉外面那層塑料皮后只能放回去當樣品試讀。雖然平常六點之後就很少有人來光顧了,但這家書店每天晚上八點才關門,於恩經常在這裏看書看到很晚才回家。和家裏相比,這裏供暖更好,還有更多他喜歡的東西。

懷着這樣的心情,於恩也做好了告別的準備,還沒等他回頭,便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

「剛開門,您幾位啊?」

「原來您全名叫張榮啊。」於恩坐在餐桌旁,看着店內新的裝潢感嘆道。之前他只知道這個大叔姓張,所以他平日裏也只用張叔這個稱呼,看到「榮哥燒烤」根本沒反應出來這是同一個人開的店。

「咱這都是十年多的老朋友了。」張叔把餐廳的燈打開,整個空間突然亮堂起來,「不過現在我不賣書啦,三年前我看書店開不下去了,就開了這家燒烤店。」

「我都不知道您還會做燒烤。」

「燒烤這玩意多練練你也會,我這還是很業餘的,不過我用料都很好,剛開始還有不少顧客天天來吃呢。」

「現在人少了很多嗎?」

「是啊。」張叔把捲簾拉開,雖然大部分陽光都被烏雲遮擋住,但光線看起來更柔和了,「這麼說的話,你今年。。。」

「怎麼。。。」於恩沒把話說完便已意識到對方是看到了什麼才驚訝地說不出話。

「好傢夥!」張叔一拍腦門哭笑不得地感嘆道,「剛才你穿那麼大的衣服我都沒看出來啊,你這十多年咋一點沒長呢?」

「額。」

「你穿的校服還是來我書店看書時候穿的吧?」作為老熟人,張叔現在比當時宋航發現於恩的時候還要驚訝。

「說來話長。」於恩嘆了口氣,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給張叔複述了一遍。

「真的假的啊。」張叔聽傻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編也編不出來這種故事啊。」於恩說到,「起碼在外面看了這麼久之後,我還是可以確定自己有一陣子沒見天日了。」

「你剛進來的時候我還沒認出你呢,現在來我這裏吃飯的都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回頭客,外面那些餐館他們吃不慣,就總來我這邊吃。」

「雖然很久不見了,但我怎麼說也得算個回頭客吧。」

「那肯定算啊,你吃過飯了嗎?」

「沒吃。」從家裏出來之後,於恩只剩一肚子氣。

「那你等著,我先去準備準備,給你整點我們店的特色,這頓就當我請了。」張叔還像之前一樣大方,彷彿一切都發生在昨天,他的性格一點沒變。

「好!」於恩上次吃飯還是在學校食堂,現在已經開始餓了。自從那次他拿撿來的錢買口琴被林姨發現之後,他就沒有貪圖過任何不勞而獲的東西,但此時他已經餓的不行了,便沒有推辭。

二十分鐘后,香氣從后廚飄出來,一種飽腹感彷彿湧上於恩的心頭。

「今天的火沒那麼急,讓你等得有點久了。」張叔托著一個鐵盤走出來,「剛才也沒問你想要吃啥,我也沒多想,把店裏的吃的一樣一串都給你上來了。你喜歡哪個就跟你張叔說,以後多帶點年輕人回來吃,照顧照顧生意。」

「謝謝張叔!」於恩看着滿盤的食物,狼吞虎咽起來。

「喝點啥不?」

「礦泉水就行。」於恩也不好意思要其他的飲料,便選了他平常喝的。

「行。」張叔從冰櫃里拿出一瓶水扔給於恩,坐到他旁邊的桌子。

「味道還行吧。」

「不跟您說瞎話,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於恩還沒把東西咽下去就開始稱讚。

「哈哈哈哈,這輩子,你今年才多大啊。」張叔說着笑起來,那種笑很明顯不是在嘲笑於恩說的話,更像是之前在書店上班的時候,看着孩子們那種發自內心的笑,「你當初走不見的那幾天,我這書店天天來警察,你林姨也總來找我。」

「天天來?為什麼啊?」

「你失蹤之後,我肯定就成最大嫌疑人了唄。警察調查了店內的監控,明明都看到你八點左右回家了,但還是不放心,總覺得是我給你拐賣了。」

「啊?那林姨來也是因為這個嗎?」

「對啊,你都不知道,在你失蹤前你林姨就總來找過我,說你天天不回家,讓我再看到你就把你送回去。」張叔的聲音略顯無奈。

「回家了也幹不了什麼啊,太無聊了,我只想在這裏看書。」

「我能理解你,但林姨領養了你就得對你負責,你這一失蹤啊,給我們的確添了不少麻煩。」

「嗯。」於恩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闖了多大的禍。

「你不要自責,我不是怪你,要怪就怪那個把你埋在地底下的人。咱這裏離你家也不算遠,誰能料到這麼點距離也能出事呢,只能自認倒霉了。」

「是啊,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也記不清了,偏偏就是那麼幾分鐘,最關鍵的信息都遺漏了,到時候去報警估計也沒啥結果。」

「你記不記得都沒用了,現在的這些警察根本不管事,更何況你這還是幾十年前的案子了,你現在告訴他們你活着他們都不可能信。」

「警察怎麼可能不管這些事呢?這案子不會已經結了吧?」於恩一臉驚訝地問道。

「這案子到也沒結,不過現在和你在書里讀到的不一樣了。之前的警察可能為了一起懸案絞盡腦汁,現在的警察要是在一周內沒結案,他們就不管了。」

「不管了?」於恩已經疑惑得開始發獃了,「他們不是警察嗎?」

「也不能全怪他們,現在警察的工資很低,假期也幾乎沒有。幾十年前就這樣了,只不過當時都想着為人民服務,現在物價上漲得比平均收入要快很多,所以誰還能想着為人民服務啊,都只能為自己活着了。我身邊有些朋友當時報了警校,都一腔熱血地想為這個社會做點貢獻,現在一個個都要多後悔有多後悔。」

於恩當年最喜歡懸疑推理類的書籍,當時裏麵塑造的警察形象一個個聰明絕頂,為了一個案子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張叔剛才的一番話讓警察在於恩心裏的形象崩塌了,當時於恩的夢想只有兩個,一個是警察,另一個就是作家。站在今天的視角來看無非就只有兩種結局,一種是懶死,一種是餓死。

「那後來白行公司被曝光出那種惡性事件之後,警察沒有考慮過我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嗎?」

「應該沒有,當時他們查封這家公司的時候應該也沒想到他們會把東西埋在地下。更何況大多數受害者都是其他公司的高管,一個初中生還不至於那麼引人注目。」

「所以這些警察都幹了些什麼啊?」

「他們就是天天來找我問話,然後還幹什麼我就不清楚了。咱這裏也挺偏僻的,不知道哪裏冒出來一群記者,拿着攝像機把麥克風懟我臉上一頓盤問。一開始我覺得我問心無愧,警察也很快就能出來幫我澄清,我就把門關了,不想接待那些記者。」

「聽起來就很煩人。」

「非常煩人!我當時起初覺得沒什麼,後來在網上看到這些無良媒體開始造謠,說是我心懷不軌,不敢回答他們的問題。」

「造謠不是違法的嗎?」

「當然違法,警察當時都說我沒什麼嫌疑了,他們還在造謠。不過你們那邊小區太舊了,那天你們電梯壞了,為數不多的攝像頭都沒拍到你回家。」

「那些媒體就沒有發佈一些正向的新聞嗎,關於你這裏的?」

「那些能賺幾個錢啊。我跟你講,那年我也才四十來歲,滿臉鬍子,也沒什麼精神。網上的人看我都覺得我特別像那種討厭社會的嫌疑犯,所以相比我的無辜,他們更願意相信我就是那個罪犯。」

「這也太過分了,根據一個人的長相就可以定罪了嗎?」

「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如果他們報道我是無辜的,不光沒幾個人會看,還有一群人會被打臉,那種新聞在他們眼裏沒什麼意義。」

「怎麼可能沒有意義呢?這種謠言傳出去那不肯定就沒人來你這裏買東西了嗎?」

「對我有意義不代表對他們有意義啊,當時我改行做燒烤就是因為這個,很多人說着要抵制我曝光我,來了之後都忍不住坐下吃一頓。今天看來也算是幸運啦,現在沒人看書嘍,像我這種轉行早的虧損還少了點。」張叔越說越急,不難看出來此時的他有多生氣。

「聽到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我都不知道說什麼了。」於恩漲紅了臉,或許張叔現在的樣子才是常態,自己像是外界的某種因素,讓張叔把這種常態藏了起來。

「我說的是不是有點多了,你先吃飯吧,大早上的一時半伙也不會有什麼人來。」張叔呵呵笑了幾聲,看着於恩說到。

「我只是覺得,這幾年來我什麼也幫不上,才導致您活的這麼慘。」

「我哪裏慘了,我有一家自己經營的店鋪和那麼多常來光顧的客人,我們在一起都像老朋友一樣,有什麼心事都聚一塊聊。」張叔望着門口,說到,「你林姨這麼多年才慘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平時都不知她是怎麼自己生活的。」

「我現在只想找到那個當時讓我失蹤的人,我也想讓他失蹤。」

張叔沒說什麼,此時門外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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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的棲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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