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原的雪

沼原的雪

1730年冬,靈生節前,安格蘭德,蘭德比郡,莫爾蒙鎮,沼原地。

溫斯頓一家正在迎準備迎接兩位特殊的客人。

巴納巴斯和羅伊娜對那兩個還不曾見面的親人表現出了極大的好奇——尤其是巴納巴斯。在晚餐的時候,他宣布了自己已經準備了一個秘密的禮物要送給那個接下來會和他們住在一起的表哥。

孩子們的母親沙娜,也表現出了非凡的熱情,彷彿多年沉積的病痛一下子從她身上褪去,她又重新煥發活力,獲得生機。

從接到消息的那一天起,她就開始忙碌的指揮著僕人們打掃起宅子的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拆下自從小沙贊失蹤后就一直沒有拆除的的黑紗,從西岱訂購全新的時興的緞帶和窗料……忙得連停下來照顧丈夫的不滿的情緒的時間都沒有。

在一片歡喜的準備中,查爾斯的不悅便顯的格格不入。但是我們尊敬的看客們得原諒他,畢竟沒有哪一個男人會對一個象徵著他妻不貞的私生子的到來表示喜悅。但是看在妻子和宅子久違的活力上,他不樂意去當這個掃興的人,只能鬱悶的扣上帽子說自己要出去走走。

冬天的平原死寂著,早晨剛下過的一場初雪蓋住了原本就稀薄的綠色,鉛灰色的天空緊緊地捂著這白茫茫的一片。

查爾斯獨自走在曠野上,翻上去的錦毛鼠裘帽耳讓他露出了已經凍得通紅的耳朵。他沒讓僕人跟著,連手爐也沒捂,只能來回搓著來保證溫度。

他對於這個沼原並不熟悉,雖然這是他家的領地,但是像冬天這種社交季的經典時節,他一般都呆在更加熱鬧繁忙的西敏——雖然那邊也冷得厲害,但在前呼後擁中倒也不甚覺得,這次若不是沙娜生病,醫生建議回來靜養,他也不會搬回這隻有苦澀回憶的地方。

這次單獨的出行查爾斯才發現了自己已經在城市中熏得庸俗敗壞,對城市以外的自然是多麼的陌生。

他揉了揉有些凍僵的鼻子,又搓了搓手,乾咳了幾聲,原地跺跺腳,深吸了口氣,希望這雪后乾冷的空氣能凈化他被煙草熏壞的肺。順著馬蹄和車輒繼續向遠處行進。

今早上剛下過一場大雪,但很快就停了,然後就沒再下。地面上除了上午煤車的輒印一片平整。遠方的樹林似還傳來幾聲聽不真切的雲雀兒聲。

查爾斯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雪地中行進。

他是那種不擅長思考,容易被情緒支配又善忘的人。在這樣潔凈的前行中,原本對於妻子的那一絲不快很快就被自然拎出洗涮,然後被遺忘至記憶深淵中,再起不出一絲波瀾。

此刻,風是那樣的寂靜,連旁邊的松樹松針落下在雪上的聲音都仿若金鈴。

查爾斯執著的前進著,每挪出一截,休息一下,緊接又接著前進。完全沒注意到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平原環境的雪天一個人行走是多麼的危險。

蜜糖後面往往接著尖刺,就如同生活:在最初的甜蜜后便是苦澀。

在不知不覺中,天空暗下來了,一場風雪正在積蓄力量。

風來得很快,帶著一點冰渣子淹沒了遠處林中雀兒的遺號,高高地揚起查爾斯的圍巾的尾巴后又急匆匆地去襲擊下一個行人,如同那燒死的喬爾丹諾一般剛烈而不近人情。查爾斯停了下來,這種天氣哪怕是前方耶律王的寶藏也不能再往前走了。他搓了搓手,把帽子翻上的耳朵折下來,又緊了緊圍巾和衣領,回頭準備沿著來時的腳印回去。

但沒走到一半天空中,就開始飄起雪花,隨後又是一股激烈的捲風,險將他掀倒在地。等查爾斯穩住身形,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雪花已經將他來時的痕迹徹底掩蓋。天空低的可怕,厚重的藍色雲團籠罩著灰色的怒氣緊緊的壓著大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莫要說高大的房子,連一棵孤零零的接骨木也看不到了。

查爾斯有點絕望,他焦急地四處張望,費勁的調動著已經凍僵的臉努力呼吸著。他不能屈服於這狂暴的自然中,想到家中正在等待的嬌妻,想到她忠貞的信任,潔白的純真,查爾斯便越加心急。

此時天地彷彿聽到這焦急的呼救,傳來一串模糊的鈴聲。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了,查爾斯身體猛得一僵,不可思議的轉向鈴聲的方向。他不由得屏住呼吸,風雪呼嘯得起勁,但那沒錯是的!一個黑色的方型影子正在突破風雪!鈴聲越來越響,是的!沒錯!那是一輛馬車!一輛黑色的馬車!

查爾斯連忙摘下帽子高聲揮舞,青春和活力在死亡的壓迫下一下子就回到了他的身體里。他高聲喊著,那閃著燈火的馬車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開始模糊。在他倒下之前,還是看到了在他身邊停下的兩匹疲憊的黑馬。

風雪還在呼嘯,沙娜心不在焉地靠在窗邊里做著針線活兒。房間的爐子里燃燒著通紅的煤炭,她的老侍女葛朵莉亞也陪伴著她。

就像是童話故事那般,寒風卷著雪?飄進了窗?,烏?窗台上飄落了不少雪花。她抬頭向窗外望去,?不留神,針刺進了她的?指,紅紅的鮮?從傷?流了出來,有三點?滴落在飄進窗?的雪花上。她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點綴在?雪上的鮮紅?滴,?看了看烏?窗檯,說道:「如果我能有一個孩子……」

「小姐,」葛朵莉亞及時地打斷了自己小姐的話。她是莫頓兄妹的貼身侍女,從小看著他倆長大,對於莫頓家遺傳性的狂熱偏執有著比黑夜中的貓更加敏銳的注意力。

她連忙過去閉了窗戶,扯起其他的話來:「查爾斯老爺下午出去后就還沒有回來。」

丈夫的姓名將年輕的妻子從對孩子的渴望中拉了回來。她放下的手上的針線,背過風雪轉了過來,對著葛朵莉亞說:「哦對,葛朵莉亞,你去問問伊爾蘭,老爺可回來了?若是沒有,就趕緊派人出去找……」

這位年輕的妻子看了看窗戶外肆虐的風雪,接著說:「讓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別愣著,快去……羅伊娜和巴拉巴斯睡著了吧?」

走到門邊的葛朵莉亞一愣,扶著門框急急轉身向仍坐在窗邊的沙娜答:「早睡了,下午的時候就聽丹蒂那邊說,兩人玩了一下午的棋子,想應該也是累了。」

在葛朵莉亞退下后,沙娜仍然坐在窗邊絞著針線,她心亂得很,卻又想不出要做什麼,只能繼續行針走線,希望這樣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嘶——」

不專心的後果就是又被針扎了幾下。沙娜吃疼,猛地向後一抖,趕緊扔開了針,用手捏住受傷的那隻手指,看著上面湧出的鮮紅血滴,連忙把它含進嘴裡。她的視線就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那烏木的窗台上,雪花被屋內的溫度融化,殘殘的掛了點零丁點在邊界處,舉托著那猩猩殷紅。而沒有被雪花著眷顧的血滴,已經滲進了烏木做的窗檯,在冷風的吹動下,只現出黯淡的紫色。

沙娜凝視著這樣令人羞惱的紫色,不由得生起怨氣來,她奮力推開了窗戶。大風猛然襲來,驚起爐火閃爍,掃開了炭上的塵灰,愈加光亮火熱起來。

看著隨同的雪花蓋住了那令人羞愧的紫色,沙娜才稍平靜下來,此時看向窗外,天已黑得徹底,漫漫白雪下那些樹的鬼影在狂風下張牙舞爪。她久久凝望著,直到一位月色漸明,一輛馬車踏雪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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