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鬱的雨天

陰鬱的雨天

等庫洛再度醒來的時候,四周已經變了一個樣子。

海風帶著自己獨有的味道和木頭的霉味兒,布料的濕味混在一起,從已經看不清楚邊緣的花紋玻璃的破洞中湧入。窗台上原先嫩綠的幼苗已經乾涸,褐色的無聲耷拉著腦袋,還保持著生前的姿態。褪了色的棉布帳紙上生著斑斑點點的黴菌。

這裡是他們平時呆的閣樓。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但是枕頭的另一邊,那個平時會睡的另外一個人的位置,卻是那樣的空寂。

諾伊不在了。

庫洛感覺不到自己兄弟的氣息——它們當然還存在,但是卻缺乏生命的活力,這隻能證明他曾經在,而不是現在在。

諾伊離開了。

庫洛將指甲放進了嘴裡——這是他緩解焦慮時最常用的動作。

他從未預想過這件事的發生。自他誕生以來,諾伊一直在他身邊,一直。庫洛從未想過這樣的日子有一天會被打破,他明明已經得到了永恆的許諾。

「叛徒。」

庫洛咬著指甲自言自語道。以他目前貧瘠的認知來說,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諾伊背叛了他,背叛了自己的諾言。

「明明剛剛還在承諾……」

庫洛換了一口氣,想要用他所想到的所有污言穢語在心中來咒罵他的兄弟——有一個他都沒有注意到的私心,自己都採取的十分文明的辭彙來形容,這讓他的語句簡短了很多。

「卑鄙無恥下流骯髒無信無義……」

「怎麼了?」

也許是動靜太大,他的母親上來了,看見已經蘇醒的庫洛,急忙衝上去抱起他,喜出望外:「哦!!我的天使,我的寶貝,你終於醒了。」

借著凌空的高度,庫洛能夠確認自己已經變回那個還不太能說好話的幼童形態了,這代表他已經昏迷了不少時間了。

忍受著懸空的暈眩,庫洛想著。

「如果是諾伊,諾伊會怎麼做?」

他四下瞟著房間里的東西,希望能出現一個能幫助他的錦囊妙計,但他沒有找到。

正當庫洛鬱悶之際,突然想起諾伊之前在上午的叮囑:「不要哭脫水。」

「對了,哭。諾伊說過,孩子的哭能解決大部分問題,年齡越小越管用。」庫洛想了起來。打定了主意以後,調動起全身的肌肉,下撇嘴巴,眼神下移,熟練地開始蓄起淚水,然後放聲抽泣。

效果卓群。

這位母親很快把放下來,蹲下去一邊摸撫著他的腦袋,一邊安慰他。

庫洛連忙趁著這個時候,抽噎著向自己目前唯一可靠的消息源詢問哥哥去了哪裡。

哪知母親直接毫不掩飾地眉飛色舞起來。

她說,庫洛的父親回來了,他在南懷特格作生意賺了大錢,不僅還清了債務,還把原本賣出去的老宅子都收回來了。現在正在準備和她結婚,大家一起去過新日子。他還說要把諾伊送到州立的學校里,請最好的鋼琴老師來教庫洛彈琴。這回過來就是來接他們的。但因為庫洛染了重病,沒法走動,他只能先帶著諾伊走,因為他還有一筆超級重要的生意要去安格蘭德談,耽擱不得。而他的妹妹就是庫洛的小姨剛好前幾年嫁去了安格蘭德,還沒見過面呢。此番過去,把諾伊帶上也正好見見家裡人。等他忙完回來以後再來接他們,他還給了留一大箱子錢讓她帶著庫洛先好生治病……

「庫洛,我們的好日子要來啦。」

他的母親最後說。

這一通虛假且荒誕的謊言聽得庫洛有些頭暈腦脹,他費了點工夫才理順其中的信息。

「諾伊被一個客人帶走了。」

他不明白母親會聽信如此戲劇,經典的謊言。

她明明是最知道這些情話是不靠譜的根源,又不止只有一個床客,一個叔叔曾對他們說過,但是一個兌現的也沒有。

他有理由懷疑那個所謂的「父親」其實從事著人口販賣工作。而他的哥哥又恰巧長的非一般的漂亮可人。

「他哄騙了母親,拐走了哥哥。」庫洛如此想著,下了最後的判斷。但他沒有第一時間向母親提出。

他不知道昏迷了幾日,那個人也不知道帶他哥哥去了哪裡,現在一切也不是特別明了,他又有什麼理由要去責怪一個為了孩子著想而上當受騙的女人呢?在得到進一步的消息之前,這隻能是平添一個人傷心罷了。

庫洛從心底里責怪自己的無能,要是自己當時再健康一點,或許就能保持清醒,就不會發生成這樣。

雖然諾伊從未明說,-但是他也冥冥之中知道,他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哥哥以自己高貴的靈魂為代價才給他換來第二次生命。他應該永遠守護在哥哥身邊,保護他才是,可現在自己卻讓虛弱的哥哥獨自去面對這個冷酷的外界。

這全是他的錯。

全部!

全部!

全部都是!

想到這裡,庫洛又忍不住哭泣起來。

母親不明所以的寬慰著孩子,只當他還在為哥哥離去傷心。

直到夜色沉沉,海面聚起凄涼的寒風,孩子因為體力不支睡去,客人在樓下吸煙時,她才疲憊的離開這逼仄的閣樓。

母親一走,庫洛就睜開眼睛,一骨碌爬起來,看向在缺胳膊少腿的桌子上被母親不知在何時一時疏忽遺留下來的生鏽的剪刀。

「有一個辦法,能快速的回到諾伊身邊。」

「我們是不朽的。」

庫洛盯著那把剪刀,出神的盯著。

最後他拿起了剪刀。

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找上了他,從來,從來沒像這樣痛過。

鮮紅色的液體潑灑在了木椅上,浸透木頭上飽經風霜的黑色霉斑,形成令人不快的暗淡褐色。

等到庫洛的母親再次上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血液幾乎沾滿了半張桌子,她僅剩的唯一的兒子倒在吱吖作響的木板上,身下已經在匯聚了一個小小的水窪。慢慢的往下流淌,淌過木頭的縫隙,淌過已經僵硬的屍體,淌過放蕩的痕迹,最終落在了一樓的廚房。

灶上正燒著一鍋滾燙的熱水,一夜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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