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中（一）

1730年冬夜，亞德黑海上。月光無瑕的撒在窗沿上。

諾伊沒有睡著，他還不大習慣海上的波搖。這是他第一次出海，也是他第一次遠離故鄉，他睡不著。

看了看隔壁熟睡的「父親」，諾伊打算去甲板上走走。

月亮高高的掛在天空之上，那麼大，那麼亮，那麼近。諾伊凝望著深紫色的天空，這是一年初冬，冬星還藏在秋星紫色的光輝中，旅船卻已起航。

諾伊心中有種說不明的愁悵，他個子不高，踩在一摞濕漉漉的麻繩上才能看到近處的海面。白色的泡沫浮在深綠色的水上，水中藻、荇交橫，大朵大朵的單細胞花眨巴眼睛在中間上上下下，隨波逐流，再看看星空，星辰也眨著各自各色的眼睛。

一隻青銅色的鳥兒此時突然從諾伊的頭頂掠過，掀起的風擾亂了這個憂愁的孩子的頭髮。諾伊一邊用手理著亂糟糟的頭髮，沒有母親的乎，他這幾周都沒有成功梳好它。一邊追尋著鳥兒的蹤跡。

那隻青銅色的鳥兒正自由的遨遊在南方的天空，諾伊把那裡認定為他散發著花朵與小麥香氣的故鄉，向著那邊遠懷。

這個六歲的孩子在思念他的親人，他的胞弟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母親。他們仍在南方溫暖的故鄉，在清晨的咖啡與麵包的香氣中勞作，用自己的嗓音和身體換回一天的口糧，而他正在遠渡重洋！

淚水漫上這小傢伙的眼眶，母親今日是否又被粗魯的客人刁難？兄弟能否守住自己的工作？這一切都讓這金髮的小傢伙憂心。他無比懷念家中的叮噹作響的風鈴、坐上去吱吖作響的舊椅子、早變了調像一個肺炎病人樣響的老座鐘、綠色的薔薇花架、金色的水壺……甚至是牆角的蛛網和街角的噴泉都讓他思念萬分。

海風悄悄的抹掉這個可憐的小東西掛在臉上的幾顆淚珠。他還不知道船靠岸后將要面臨什麼。他的「父親」像一個騙子唐突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可是那血緣關係與出生證明又做不了假。他的「父親」與他流著相同的血。血緣，他跟隨這個「父親」走，離開那個美麗的故鄉，也是因為血緣，他的生母正在遠方的國度等他。

為了赴這個期待已久的邀請，諾伊暫別了母親與弟弟，跟著父親開始了旅途，他本以為這是場暫別，可凝視著自己白嫩的手指，它沒有被月光穿透，諾伊又感覺這是場永別。

夜的露水漸漸重了，月亮已經藏到雲層的後面，秋星佔領了天空，散發著璀璨的紫光，諾伊從麻繩堆上跳下來，這雙精工製造小牛皮的新鞋子在久站中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水汽，他覺得又些涼了，便躲到了桅杆前的那一堆貨箱中間窩著。在這紫色的星光中，諾伊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樣開始猜著未來會是如何。

他掏出母親臨別前塞給他的手鏡，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猜測著生母的樣貌。

她的頭髮也會像是自己一樣柔軟的金色嗎？她的眼睛也會像是秋星一樣璀璨的紫色嗎？她的嘴唇也會像是玫瑰一樣熱烈的紅色嗎？她是否會和自己的兄弟一樣擁有薔薇般的臉頰？她是否會和母親一樣在夜晚來臨的時候親吻他的額頭？她是否會擁抱他？親吻他？像母親那樣感謝他的來臨？

諾伊閉著眼睛想象著這個「母親」撫上他的額頭說著關心的話，可睜開眼，只剩木板箱上的罩布被風吹得起舞。

「諾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