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西無名

第80章 西無名

這天早上,天氣晴朗,萬里無雲。鎚子三人走在街道上,他們要去早市吃東西,昨晚鎚子沒睡好,兩隻眼睛又紅又腫,臉也被風吹得通紅。那個女人還沒有醒,他們三個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見她房門緊閉,他們出門的意願更多了。

這個早市依託郊區的一座豬圈和雞場,雞場很久之前便被廢棄,毛石和沙子被風侵蝕,年久的道路被壓成碎塊再被碾成粉末,在艷陽的風裏撲進樹叢;豬圈還在,他們特意騰出一戶帶院子的房子養豬,那些豬總是嚎叫着,和門外腐爛綠臭的泔水一起嚎叫着。

一個留着八字鬍子、臉乾癟如同核桃一樣的小老頭從集市另一頭走來,他一手拄著算命的幡,另一隻手精精神神地隨他走路搖晃;他穿着黑色素舊的長衫,帶着深色小眼鏡,頭頂六合巾,瓜皮一般扣在他頭上;他的手也乾枯如柴,指甲又黃又長。如果他的手可以點燃,想必也會燃的很旺。

一個頑皮的小男孩悄悄跑到後面想薅小老頭的幡,結果立即被他爸爸拽走。

這集市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裝扮的人,這集上也從來沒有過要算命的人。他是一個怪人,所以人們都離他遠遠的,但是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看他。

老頭的布鞋在轉角處停下,他那被眼鏡擋住的眼睛在看另一個老頭。那個老頭正是安詳寧靜的老卒,他坐在兩塊磚組成的座子上曬太陽。

「你好。」一個老人對另一個老人問好。

老卒閉眼朝天,似乎已經睡去。

「你好。」西無名接着說。

老卒還是沒有醒。

此時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了,他們都在看關心老卒會不會就這樣死掉,那個算命的已經不重要了。

旁邊賣鞋墊的老男人輕輕推老卒,老卒停滯的身軀復有起伏,閃著光的眼因為烈日眯起來,他動動筋骨,看着沒事的老卒,大家都鬆了口氣,人群恢複流動,集市上又熱鬧起來。

「你好。」老頭又說道,他朝老卒微笑,這顯得他的八字鬍更加滑稽。

「他聽不着!他越來越聾了!」不知道哪裏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孩子叫。

「老宋頭!人家跟你說話吶!」老卒旁邊一個賣菜籽的婦人對他幾乎吼著說,只有這樣老卒才有可能聽見。

老卒終於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老人,來人腳步輕盈,脊背挺直,可他們之間的老人氣是相似的,只能說這個人保養的如此精緻。這種氣只有同齡的人才可以分辨得清。

「嗬,你……你打哪裏來?」老卒露出崎嶇的牙齒笑呵呵問。

「我打那邊來。」來人伸出左手指著西面,他也笑眯眯的,也許是鬍子和牙齒的緣故,他的笑就姦邪很多,不如老卒的和善可親。

「那……你要去哪裏呢?」老卒雙手握著。

「我去那邊,我給人算命。」來人伸手指向下坡的轉彎,那裏正是泛著泡沫的豬場。

周圍的氣氛漸漸熟絡,那股敵意不見了。

「這裏從來沒有人要算命的,你賺不到錢,不如去市裏的步行街,那裏人多。」那個賣菜籽的中年婦人說。

「這裏都是賣菜籽賣衣服賣葯的。」老卒旁的大叔補充說。

「來副鞋墊,不捂腳的。」一個矮個子從算命先生前經過,那個人正是男女老少。

「走開,你這矮子別給我也整跛了,我這裏沒有和你腳的,去讓他給你拿塊布給你絞一雙。

」中年大叔嘲笑他,那邊的牆下坐着一個裁縫正在給人扦褲腳。

被取笑了的男女老少今日出奇的沒有生氣,周圍的商販也奇怪:「男女老少,你今天咋不跟他急眼呀,是不是憋着什麼壞水呢?」

老卒也笑:「錯啦,人家娶媳婦了,哪顧得上跟你們生氣呀。」

「哈哈!怪不得嘛!」周圍的人都笑得喘不上氣。

男女老少本想發怒撒潑,只見是老卒,他也只好吃癟,低頭撒潑似的大叔攤前抄起一副鞋墊就走。

「嗨!還真叫老頭兒說中了!」被順走鞋墊的大叔也不惱,這只是老熟人間的玩笑話,一副鞋墊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跟你們說!我現在漲錢了!」男女老少卻沒有走,他正神氣地在各個攤前閑聊,而之前那個算命先生已經離開了。

「我以後不在老張幹活了,有人請我去李家布店作夥計,包吃包住,一天就是給另一個夥計做飯,店裏就兩個人,輕鬆。」

「你不是說你漲錢了嗎?」

「嗯吶,那老闆一個月給我干跑堂兩倍的工錢,也不用我賣東西,就打打下手。」男女老少對他的新工作很滿意。

「哪個老闆腦瓜子讓驢踢了敢讓你去招呼客人!也不看看你那樣,」婦女狠狠地損他。大家又笑。

老卒沒理會集市的熱鬧,在模糊不清的聲音里,在昏暗朦朧的視界中,他看見那個和他一樣滄桑的老人,那個老人也如他一樣,在原本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默默支起卦攤,然後眯起眼睛慢慢度過時間,豬場門口將來也會成為集市嗎?老卒不知道,他又想起往事,他想起這裏還不曾事集市之前的往事。

「那……那李家可是死過人的,你不怕?」一邊的老太太煞有介事的問。

「怕啥啊?有啥怕的?我們兩個大男人住,有什麼好怕的?」提到李家,男女老少有些顫抖,但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態度。

「哼,就你們兩個,人家李家那麼些人,你倆夠幹啥的!」一個大叔嚇唬男女老少。

「沒有你的事,滾滾滾!」男女老少被這麼一說渾身不自在,然後自己抱着鞋墊就離開了。

「自己滾了吧!」大家又笑。

那個時候沒人說這裏會有人買他的水瓢,這裏也不曾有集市,可是慢慢地也有人開始買他的東西,也慢慢地成為了繁榮至今的集市。

老卒的思緒在八十餘年的往事裏沉浮,然後又慢慢睡去。

同樣睡去的還有西無名,他的算命攤還真應了之前的話,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十分鐘前,他坐在豬場門口,從懷裏神奇的掏出一張「咯吱咯吱」作響的木桌,接着他拍拍屁股,一把一個和一個凳子就憑空出現在桌子前後,他想把幡插進土裏,但是他又不知道這裏面的規矩,生怕犯了算命這個行業的忌諱,於是只好用手扶著。

其實他不能說會算命,他連其中行規都不懂,何況他自己也根本不信命,若要是問他為什麼要弄個算命的幡,他也只好說是天意弄人。

同樣的,他也不信這世界上有人可以信一個奇怪的人給出的似是而非的判詞,算命,倒不如說是給人安慰的事情。

思至如此,他又從懷裏摸出一支毛筆,用歪歪扭扭的字寫在牌子上:「神運算元降世,不用八字也可測出你的人生路。歡迎大家前來諮詢。」

十分鐘后,西無名等到了他的客人。

「你好。」又一個問候出現,只是老人換成了算命的先生,攤前正站着鎚子三人。

「我想算命。」鎚子腫着眼睛,頭巾和眼鏡在身後無聊地跺腳。

「你好,請問您想算什麼?」西無名笑眯眯的。

眼鏡只覺得西無名像抗日劇里迫害老百姓的漢奸。

「你們兩個先去麥吃的吧。」鎚子對兩人吩咐。目送兩人走上坡去后,鎚子緊緊皺着的眉舒緩些,於是他轉頭看向西無名:「我想算算,我是怎麼死掉的。」

西無名看着被風吹紅臉的鎚子,臉上的微笑僵住了。他搖頭笑:「朋友,我替人算過財運,姻緣,或者學業,這件事,我還從來沒有算過。」

鎚子苦惱:「算不了嗎?」

西無名攤開手:「這個世界還是挺好的。」

鎚子歪頭看他,眼神不明。西無名只好硬著頭皮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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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中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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