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另1個真相
走廊里，再次發現了放逐者的屍體，我內心不由得感到慶幸，看來此前對古鐘乾軍官的懷疑應該是多餘的，古鐘乾能出現在這座廢墟中，他或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報復放逐者對峽谷營地的夜襲，而我也很願意相信這個推理的結果。
「這是一處通向地下場所的出入口。」
進入後院，我被羅吉猛地按住肩膀，餘光里看到古鐘乾不知何時正站在入口處，隨後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
古鐘乾明顯是故意停留於此，可他究竟想把我們兩人引到何處？
我們向古鐘乾消失的地點繼續跟隨，狹窄的地下隧道中，兩側是被人工開鑿后潮濕堅硬的石壁，寥寥無幾的幾盞老舊照明物使整個空間漆黑無比，如果在這時與敵人發生衝突我們幾乎無法回頭，也沒有任何能夠藏身的掩體存在。
我和羅吉一前一後，經過每一個轉角處都變得緩慢遲疑，可結果卻又是空無一人，羅吉也覺得奇怪，壓抑的環境令人喘不過氣來：「這裏沒發現任何敵人的防禦措施，難道是我們又走錯了地方？」我搖搖頭，想到古鐘乾種種行為於是對羅吉說：「我們賭這一次，古鐘乾軍官一定還在裏面。」
在扭曲錯落的隧道盡頭，我們被一道石門擋住了去路，上刻着些複雜的圖案，形似文字卻越看越覺得晦澀，我與羅吉無法讀懂其中的意思，而眼前怪異的紋路，一時間讓我想起了兒時在霧林基地安全區中那些長者們講過的傳聞，比如，這顆行星里存在與人類智慧相同甚至超越於人類文明的原生物種。
羅吉面露猶豫，與我目光相視點了點頭，我將雙手搭在石門上，雙腿彎曲，用盡全力的向前推動，羅吉一樣臉和脖子都憋得通紅，而即便如此，石門也才僅僅被推開了一道縫隙。
此時此刻，我們兩個心中都有所顧慮，門后還不知道會存在怎樣的未知，但好奇心似乎已經完全佔據了我們的理智，羅吉騰出一隻手抽出武器頂在胸前，蓄力過後，直接將半個身子靠在門上，一邊透過門縫觀察，一邊咬緊牙繼續發力推開石門，沒料到這門如被觸發了某種機關竟然翻轉了起來，他一個倉促沒把握好重心，直接從夾縫中鑽了進去。
我走進時，發現羅吉正一動不動的擋在面前，接着自己就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所震驚得與他一樣木訥地佇立在原地。
整片地下空間的面積與我們頭頂的建築相當，土壤表面覆蓋着層層琳琅滿目的能量原石甚至摻雜着大量的罕見結晶體，正在揮發的能量閃爍得令人無法完全睜開眼睛。
角落裏，峽谷營地被盜竊的能源裝置正在將成片的晶石轉換為精純的能量，而整片空間的中心，竟然生長著一個既似植物，看起來又不完全像植物的碩大生命體，軀體如同數個五顏六色的氣泡粘黏在一起，蠕動時忽大忽小，閃爍著不同顏色且強若不一的熒光，腳下又如植物的根莖一般，深深的盤扎在厚實的土壤之下。
詭異的生物正在一松一馳吸吮著被轉化過的能量，使整片區域的輻射達到了靈族人也無法承受的強度，走進石門的一瞬間，我便能夠感受到輻射如實質般不斷地侵蝕著全身，甚至懷疑自己與羅吉如果在這裏繼續停留，不出幾分鐘就會忍不住嘔吐，眩暈，甚至產生幻覺。
我想拉住羅吉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眼睛卻忽然間死死盯向遠處的那一道身影，最終內心的不解和疑問阻止了我想要逃離的衝動。
「沒想到，
你們還是走到了這裏。」古鐘乾背對着我與羅吉緩緩開口。
剎那間，我發現自己竟不知對眼前這位忽然變得陌生的人應該回應些什麼。
羅吉擋在我身前，笑問道：「我們在營地朝夕相處了三年，現在你這是在開什麼玩笑。」羅吉說話時，卻將手中的武器緊緊握了起來。
古鐘乾過了很久都沒有回答羅吉的問題，空氣似乎凝固在了這短暫的瞬間，我能聽到羅吉粗糙的喘息聲，高強度的輻射讓我們的胸口感到壓抑，我們二人都在努力維持清醒的意識。
「咔擦」古鐘乾腳下的晶石發出碎裂的聲音，他先挪着腳步慢慢轉過身，隨後擰過雙肩，最後才將面孔正對向我和羅吉，地面再次發出聲響，這次是羅吉手中武器掉落在地面的聲音。
我用力地甩頭，還以為自己真的出現了幻覺，可是見到羅吉也與自己一樣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這不得不證實我眼前看到的就是匪夷所思的事實。
古鐘乾的半張臉，竟然變成了與周圍能量相像的物質，看不出究竟是液體還是氣態，那上面沒有任何人類的五官特徵，只有閃爍著各色熒光的能量，他就帶着半張怪異的臉向我和羅吉緩緩走來。
羅吉撿起掉在地上的武器，對向古鐘乾的身形，我看不出他此時是什麼表情，古鐘乾見狀停下腳步攤起手：「我會不傷害你們兩人。」隨後便自顧自地走到我和羅吉中間，直接坐在了地上，兩眼望着那個碩大的生命體淡淡地說：「是我一直瞞着你們，但是我與人類一樣，都是受害的一方。」
羅吉終於爆發了情緒，用武器頂起古鐘乾的頭顱：「你最好立刻說清楚。」隨即放下武器背過身子，在原地走了一圈，又猛地回頭抬起武器語無倫次地質問：「你臉怎麼了？不，這不是誤會，和老子說實話你究竟是誰？」
古鐘乾轉過頭再次望向原處，沒有受到羅吉情緒影響：「它是這顆星球原生物種的核心，在核心覆蓋的範圍里，我們的同類間能清晰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古鐘乾說完將頭轉向我，那半張散發光芒的臉晃得我眯起了眼。
羅吉楞在原地，我已啞口無言，此時此刻所經歷的一切，都已經完全超出了我們二人能夠承受的認知極限。
古鐘乾解釋起：「那晚在峽谷中的遇襲的祖族年輕人，此前遭遇伏擊而傷亡的作戰隊員，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都與我古鐘乾無關。」
羅吉注視起那半張面容：「古鐘乾，是人類的名字。」古鐘乾聽后自嘲地坐在一旁痴笑了起來。
想到了幾月前，羅吉對自己講的那件發生在營地的遭遇，我便問：「三年前，峽谷營地那次傷亡慘重的夜襲事件呢，這幾年你又為要何執意留在營地。」古鐘乾只剩下半張的人類面容中，表情里出現了一些令人不易察覺的起伏。
由於輻射的侵蝕，我的意識開始變得一時清醒一時渾濁，只覺得鼻腔傳來一股熱流，擦了擦結果衣袖上沾滿了鮮血，羅吉脫力地坐在地上，帶着掙扎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古鐘乾抬起頭，再次開口：「你們的計劃成功了，而留給我的時間已所剩無幾。」他突然站起來，一邊向核心邁著步子，一邊說：「很久以前，我便學着人類的樣子與人類一同生活，我們去嘗試探索人類文明的底蘊，了解你們的生存法則，並開始窺探你們的軍事力量與那既偉大又駭人的科學。」
古鐘乾停住腳步站在核心的旁邊，掃視起龐大複雜的核心生物外部結構，回憶道：「那天，我以為自己終於等來了能回去的時候，卻被同類告知需繼續留在這裏，直到這片地域的核心孕育成形。」他伸手指了指身旁，不斷吸吮著能量的詭異生物。
「之後我漸漸理解了人類的情感，甚至覺得自己與人類沒有任何的不同。」古鐘乾眼神平靜地看向我與羅吉，我望着他，彷彿峽谷營地中和藹又熱情的古鐘乾軍官，此時又站在了我們的眼前。
「直到峽谷中的生物開始變得躁動不安，同時我也感知到了核心即將誕生所發出的共鳴，那時我意識到自己與大家同在營地生活的時光已走向了終點。」
古鐘乾握緊了手掌，那所剩的半張人臉中唯一的一隻眼睛目光跳動：「我們的營地受到了攻擊。」而這隻眼睛彷彿在向我和羅吉確認，是否還能用「我們」這個辭彙來形容彼此，甚至帶着失落、無助與一絲祈求。
「我開始懷疑自己，並懷疑同類的作為是否正確，是否過於殘酷，是否過於極端。」
「然而核心的誕生，竟使我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說罷，我們眼前光芒四射，古鐘乾將雙手伸入核心，一時間跪在地上痛苦地沉吟，整個身子徹底化成一團人形的能量，而同時核心生物在我們眼前迅速枯萎，最後變成了一片枯竭的殘根。
「那就是你的存在。」化成能量的古鐘乾還保持着人類的輪廓，他將身子面向我走來，用一張沒有五官並且閃爍的熒光的頭顱發出聲音：「不知，是哪位智者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它伸出雙手，我嚇得連連後退，卻被腳下地晶石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余光中羅吉已經在強輻射下硬撐到了極限，拿起武器試圖將這團人形能量體擊潰，不料眨眼間便被其一手彈開，摔在地面一動不動不省了人事。
「構建橋樑，就由你來完成。」這是我產生幻覺前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身體被剝奪了控制權，恍惚間，昏迷的羅吉，峽谷營地，霧林圍牆，孤島，實驗區，C-12，一切在瞬間閃過，化成了一團團白色耀眼的光影，古鐘乾如核心般迅速枯萎，我頭痛欲裂，逐漸所有的感知都在離我而去，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