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的救贖

第3章 黑暗的救贖

黑暗的救贖

你相信有救贖嗎?

不,這不是神棍那一套糊弄人的鬼話,我說的是一個人對自我,窮盡一生的救贖。就像是雛鳥穿過悠長黑暗的樹林,第一次來到天空之上,看到太陽時那樣。

每個人都在盲目的追隨着拯救過自己的東西,渴望下一次的救贖,即便它是黑暗的,或者邪惡的。畢竟,透過地獄之窗看到的陽光,也依舊是陽光。

無論從什麼角度看來,眼下處境都非常之不妙,我們三個人愣頭愣腦的站在一大堆村民面前,而他們則一臉義憤填膺的表情瞪着我們,還有個村長似笑非笑的坐在中間。

很快上來三名村民,把我們全身都搜了一遍,我藏在兜里的鐵絲自然也無法倖免,我看邢世慈和杜柏一點抵抗的意思都沒有,我也只好放開了讓他們搜。畢竟抵抗也沒用,人家三五十號人呢,一人一腳也足以把我踢死了。

村長說道:「就是這些人,偷拿了鑰匙,要闖進我們的祖屋。你們說,這事該怎麼辦?」村民們群情激憤,破口大罵,我們身上也不明不白的挨上了幾下。

不一會兒,有幾個村民找來了繩子把我們三個都綁上了,祠堂的四角點上了火把,在冷風中陣陣搖晃。邢世慈終於開口說話了:「我想和村長談談。」一個村民呸的一聲吐到他臉上一口痰:「村長也是你配叫的?你是個什麼東西?」邢世慈也不理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村長。

村長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們幾個說道:「好吧,那麼,你們就先出去,準備一下祭祀用品,大壯二壯留下,看着大門。」我定睛一看,大壯二壯不是別人,正是當天撞過杜柏那個大叔和他兄弟,這倆人顯然是村長的心腹了,他倆點點頭,門神一般站在了大門口。

邢世慈直截了當的說道:「桂叔是你殺的,瘋子也是你殺的。」村長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那欠揍的笑臉似乎在說「你覺得呢?」

邢世慈接着說道:「看這架勢,我們三個只怕凶多吉少了,把真相告訴我們也沒什麼損失,起碼讓我做個明白鬼吧?」我緊張地看着村長,要是連真相都說出來了還不殺人滅口,那我不如跟村長姓得了。

村長說道:「我說出來有什麼意思?不如,你自己猜一猜?」

邢世慈似乎早就料到了村長的回答,他低頭說道:「那好吧,如果有哪裏不對,請你指正。先說第一天晚上的事吧,杜柏既然已經證明黑影是瘋子,那麼他偏偏挑第一天晚上意欲何為呢?難道真的是有什麼要緊的情報,非晚上傳遞不可嗎?」

邢世慈轉過頭,把頭轉向杜柏:「即使瘋子不便於離開屋子,也可以讓杜柏代勞,完全沒有必要隻身犯險,暴露自己。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第一次去瘋子家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怎麼愉快的事,瘋子突然對着杜柏一頓狠揍,要不是桂叔阻攔及時,就他這小身板,少不了受傷。」這件事我也記得,但我一直當是瘋人瘋事,沒怎麼放在心上。

他接着說:「這件事是為什麼?我想了好久,直到今天杜柏和我們坦白時,我才明白,這時一個『場』,一個比陰謀更陰謀的陽謀。」

「所謂『場』,就是情境,會對身處其中的人施加難以察覺的影響。但這種影響疊加起來,卻會改變整個事件的走向。揣測一下瘋子打人的可能性,第一,突然發瘋,這是誰都無法預測的。第二,他認識杜柏,還和他有仇,

但是杜柏臨走的時候不過是個小孩,瘋子當他爹年齡都夠了,能有什麼仇呢?第三,有人指使的,這是誰指使的,就不用我說了吧?」

「想到這一層,我才悚然意識到這個『場』的可怕,他給我們無形間塞入了兩個信息:瘋子和杜柏是對立面;我們之間可能存在內鬼。這兩個信息甚至沒經過大腦思考,就成為了理所當然的事實,所以我們在看到黑影時第一反應是營地中的某個內鬼,而不是瘋子或者村民。」

村長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他輕輕地鼓起掌來,挑釁的對邢世慈笑着。

邢世慈看都不看他,繼續說道:「然後,就是昨天晚上。如果我們來祠堂也在你『場』的計算之中,那我只好甘拜下風了。」

村長插嘴說道:「我又不是神,怎麼能猜到你們要去哪裏?」末了他又補上一句:「不過,你們去哪裏都一樣。」

邢世慈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了他的推理:「昨晚的事,當真詭異異常,如果沒有鬼神操縱的話,我只能說,村長,你是我見過心思最縝密,最陰險無恥的人之一。」我偷瞟一眼村長,他坦然受之,一點動怒的表情都沒有。

「首先,桂叔為何要主動打開後院的小門,他要見誰?如果是見杜柏的話,直接見就是了,何必打開後門?所以我轉換了一下思路,如果他是從後門出去呢?」邢世慈想在地上比比劃划,卻因為被捆住了手,只能無奈的活動了一下。村長揮揮手,站在門口的一位走過來,村長耳語了幾句,這位點點頭,把邢世慈的雙手解綁,卻把腿捆的更緊了。

邢世慈也不在意,他在地上畫到:「什麼人,是桂叔需要避開我們見的,又不得不在半夜偷偷摸摸地見呢?」我看向村長,難道當晚,桂叔見的是——

「沒錯,就是瘋子。」邢世慈挑明道,「到這裏,我們就需要分析一下,桂叔當晚都見了誰,是在哪裏見的,先後順序,以及動機。如果他想要安全,圓滿的完成這次任務,村長是必須要見的,所以村長,就算沒有任何清晰明了的線索指向你,你當晚也肯定被桂叔以某種方式邀請了,否則,他見瘋子和杜柏就沒有了任何意義,這一點我說的對嗎?」村長不置可否,微微點了點頭。

「我們在這個村子裏的一切活動,都繞不開村長你,桂叔如果想和你達成某種交易,勢必要掌握某種『籌碼』,以此要挾你。這個籌碼,就是十幾年前遷村的真相吧?」

「接下來就是先後順序,我想他去見瘋子和杜柏,肯定是抱着策反的心理去的,只要他能給村長你給不了的東西,還不是能輕易策反?所以這是個很簡單的排除法,他見那兩個人就是為了提升見你時的成功率的,所以,村長你必然是他最後一個見的。」

「而杜柏說,桂叔見他時只說了一堆屁話,所以他肯定已經成功策反了瘋子,至於他給瘋子畫的是什麼大餅,我就不知道了。所以順序就是瘋子——杜柏——村長,聯想到他打開小門出去,因此,他第一個見到的人和地點都明了了。」

「第二個人,杜柏,是在樹林里見到的桂叔,據他本人所言,他見完之後就回去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兇手的可能性就在他和村長你之見搖擺不定,不過很可惜,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出乎桂叔和杜柏意料之外,卻在你計算之中的事。」邢世慈的目光堅定而深邃,「就在你們在雨夜裏玩著轉圈圈遊戲的時候,瘋子死了。」

「而那份遺書,是你整個計劃里最大的敗筆,它直接證明,這是一場蓄意已久的謀殺。瘋子在臨死時,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卻彷彿呼吸不上來一般,瘋狂的抓着自己的胸口和鐵門——典型的求生本能,是中毒無疑。那麼,他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呢?難不成是你雨天打着傘,走過來遞給他一杯摻著砒霜的水,然後瘋子則十分痛快的一飲而盡嗎?怎麼想都不對吧?」

邢世慈在地面上敲打起來:「所以,毒並不是在當天晚上他服下的,而是之前,只是在當天晚上發作而已。他是什麼時候服下的慢性毒藥呢?我覺得,應該就是我們當中一半人食物中毒的時候吧?是你指使瘋子在河水裏摻入毒藥,卻告訴了他錯誤的方法,讓他也不經意間吸入了毒藥吧?至於毒藥是哪裏來的,我猜是你們村子旗下那家化工廠子公司,身為村長,搞到一點有毒的化學物品還是很簡單的吧?」

「但是,這其中有一件事很有意思,為什麼瘋子死之前偷了一把傘?難不成他是冒着大雨一路跑過來的不成?但是,在檢查屍體的時候,他被傘蓋着的胸前的衣服還是乾的,所以他冒雨跑來的情況是不成立的。」

「這樣就十分有意思了,他帶的傘去哪裏了,導致他必須要偷一把雨傘?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一個東西,樹上的黑色雨衣。」

「如果瘋子來的時候,穿的是雨衣呢?至於他為什麼要偷一把傘...如果他的雨衣被別人借走了呢?」

村長冷冷地插話:「你說的都是推測。」邢世慈滿不在乎道:「自然都是推測,但是,即便是建立在空中樓閣上的真相,也依舊是真相。」

「所以,想到這裏,整個事情就清晰了起來,在桂叔見瘋子之前,有個人見了瘋子,他把瘋子的雨衣搶走了,導致瘋子只能去偷傘。而在瘋子死時,為什麼要把他的屍體搬到門口堵住門呢?如果是桂叔做的話,他知道後面還有人會從後門來,一定不會抵死後門。因此,在當時共同完成這件事的,並非是桂叔和杜柏,而是村長你。」

「既然這樣,當時桂叔一定早就死了,否則你也不可能大搖大擺地抬着瘋子到處跑。至於殺死他的方法也很簡單,你的化工廠里應該不缺氯仿吧?你只要和桂叔約好某棵大樹,提前埋伏好,還是有很大可能一下撂倒的。」

村長站起來繞了幾圈,說道:「你自己也說了,只有一串腳印,我怎麼提前進去埋伏?」

「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爬樹,在樹上埋伏的,但是,那根繩子卻否定了這一點。」

「一個人難道殺人前會把雨衣脫掉,絲毫不怕血跡濺到衣服上,大喊一身號子再暴起傷人嗎?所以,那個雨衣毫無疑問是作案後放上去的,為的就是讓我們以為,樹上曾有個人埋伏過,這又是另一個『場』了。但是,如果雨衣和菜刀都可以丟到作案現場的話,為什麼繩子不順手丟到樹上呢?」

邢世慈在地上畫了幾個圈:「幸好我曾經參加過攀岩俱樂部,在那個裏面我曾經學過一種方法,把繩子折五折綁在樹上,像毛毛蟲一樣往上爬一段,再把底下那一段拆下來接到上面去,這是不會爬樹的初學者的方法。在我第一天晚上追瘋子的時候,他就像是猴子一樣在樹上蕩來蕩去,害得我跑斷腿也沒能追上他,他毫無疑問是會爬樹的,而那份準備好的遺書,也是以畏罪自殺為原因寫的。」

嗯,那這一切就都說得通了。我暗自點點頭,這樣的話,村長先殺了桂叔,又用慢性毒藥毒死了瘋子,然後他從後門跑出去,用屍體抵住後門,杜柏再把後門鎖住,迷惑我們的視線。如果不是有一些瑕疵的話,這將是一個十分完美的詭計。

只不過,現在再知道這些有什麼用?我都能聽到窗外村民們越來越大的喧鬧聲了,想到自己的命運,我向邢世慈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希望他還能有一點錦囊秒技,能讓我們逃離險地。

邢世慈卻絲毫不理會我的目光,他繼續說道:「推理到這裏,新的兩個問題出現了。第一,如果真如我所說,樹林里就不可能只有一道來回的腳印,而是起碼兩道。第二,那個遺書這麼明顯的漏洞,實在和村長環環相扣的局不契合。怎麼說呢,在整個事件里,我感受到一種——割裂感。」

氣氛慢慢地凍結下來,我屏住呼吸,不敢錯過他接下來的每一個字。

「從第一天開始,先是用村中的村民都十分不友善這個「場」,來襯托出瘋子的天真友善,讓我們不知不覺間被帶入了節奏,被你牽着鼻子走。然而就在昨天,你卻忽然放棄了所有掌控,甚至慌亂間露出了馬腳,導致被我推理到了這裏。」

「所以,昨晚一定發生了某種突發事件,給了你一個措手不及。這件事是什麼?是瘋子的死嗎?不,這在你的計算之內,這件事不可能打亂你的陣腳,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了。」

邢世慈緊緊地盯着村長的眼睛:「在你到樹林應約時,杜柏已經殺死了桂叔,而你和他之間,恰好有某種見不得人的關係。」

窗外一道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把村長的臉照的格外陰森。

村長站起身來,對站在門口的兩個人說道:「我有點事要和這位小朋友單獨聊一下,你們先去外面守着吧。」大壯猶豫地看了村長一眼,村長則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倆,二壯見狀,連忙拉着大壯走了。

村長走到邢世慈面前,問道:「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邢世慈嘿嘿一笑:「哪有什麼人告訴我?我和你說過,這是推理,百分之百正確的推理,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呢?」

村長突然間一記鞭腿,狠狠地抽到了邢世慈的腰上,邢世慈咕嚕咕嚕滾出去幾圈,我頭腦一熱,不由自主的大喊道「住手,你個老東西!」

我轉念一想我也被綁着呢,比邢世慈好不了多少,算了,我也就豁出去了,踢我就踢我吧,於是我索性動用畢生所學,把村長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只恨自己少長兩張嘴。

村長理都不理我,背着手對邢世慈說道:「繼續說。」

邢世慈疼得直冒冷汗,他緩了兩口氣,說道:「整個事件推理完畢后,我發現有一個線索始終沒有用上,偏偏這個線索還是我比較在意的一個。有個叫呼延雲的傢伙說過,不止要注意多出來了什麼,還要注意少了點什麼。整個事件少了一個線索還能完整的推理出來?我不這麼認為。所以,我不得不正視這麼一個問題,在桂叔屍體旁邊的一堆煙頭,究竟代表着什麼?」

「什麼時候人會抽煙呢?杜柏不抽煙,瘋子我沒見過他抽煙,難道桂叔和他們聊天的時候還面對面吞雲吐霧,絲毫不管別人的感受嗎?」

杜柏的頭越來越低,他閉眼說道:「別再說了。」

邢世慈卻越說越起勁:「所以,如果煙是桂叔抽的話,他要麼是和別人一起抽,要麼就是在等人。所以我特意問杜柏,他見到桂叔時他有沒有抽煙,如果他有在這種小事上造局的覺悟,他就不會準備那份遺書了。」

「我還特意問了程虎等人桂叔平時抽什麼,根本就不是樹下那一堆煙頭的牌子。而桂叔臨死的那天晚上,他之前抽剩的煙還放在他的另一件大衣中。所以,村長你為什麼要在樹下留下那麼一堆煙頭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在混淆桂叔的死亡時間,卻暴露出了更大的漏洞。無論桂叔是在聊天還是在等人,矛頭無疑都指向了你自己。」

「是什麼人,即使你暴露自身的存在也要去保護的呢?村長,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爺倆誰解釋一下?」

村長慢慢踱步到杜柏面前,正當我以為就要上演什麼父子相見的溫情畫面時,村長一個大嘴巴子狠狠地抽到的杜柏的臉上,比剛才給邢世慈那一腳還狠。

然後他也不言語,從兜里抽出來一把小刀,噹啷一聲丟到杜柏面前,讓他割開繩子。杜柏大氣也不敢出,頂着半邊豬頭,小心翼翼地割開了繩子,站到了村長身後。

村長背着手,看着杜柏說到:「下一次,你就不會有這個機會了,明白嗎?」杜柏小臉嚇得煞白,不住地點頭。

邢世慈還偏偏添油加醋:「村長,發火可是傷身體的,你是要長命百歲的,要是因為這麼一下一命嗚呼了可不值得哦。」

村長平息了一下怒火,聲音又恢復了平靜。「你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下場可不一定好。」

我插嘴問道:「我們上車的那些同事,他們怎麼樣了?」

村長滿不在乎地說道:「和你們的結局一樣,你就這麼急於到達終點嗎?」

不可能吧,這麼多人,他還是這副滿不在乎地地步,他是瘋了,還是天生的殺人狂?又曾經有多少人,把命丟在這個小山村?

邢世慈似乎放棄了對命運的抵抗,他就像是好學的學生一般問道:「那十年前的真相呢?那次搬村的緣由是什麼?」

村長本來有點被邢世慈亂了陣腳,但他看見我倆都被死死地綁住,逐漸放下心來,慢慢找回了節奏。

他說道:「這樣吧,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從前有個小村子,和其他山溝溝里的小村子沒什麼區別,靠老天賞飯,窮的不行,一年吃不上幾頓飽飯。那能怎麼樣?日子也就這麼湊合著過,也沒啥人想出去走走看看。結果忽然有一天,來了這麼一伙人,他們說有個方法能讓我們村子富起來,但是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一開始沒啥人理他們,大家窮慣了,也窮怕了,要是有人說能讓他們一夜暴富,鐵定是會當騙子被打出去的。這夥人也不着急,找了個茅屋住了下來,平時也不見他們出來過,不知道在屋裏鼓搗些啥。」

「結果那年,四個月啊,天上一滴雨都沒見,莊稼都枯死了,人也都餓瘋了,那時候誰家剩點地瓜,煮上一鍋清水粥,就是最好的一頓飯了。眼看村子快完了,這時候,那伙人出來了。他們自稱自己是什麼仙人,跟着他們走,就有活路。他們還顯露出了一手法術,真像仙人一樣,把我們都唬住了。」

「然後分裂就開始了,有人想跟着這夥人離開,有的人執意固守村子,但這夥人真金白銀拿出來,頑固派漸漸地也就不那麼頑固了。這夥人卻特別執著,非要所有人都走,他們還恐嚇說,不走的人,就要把小命留下。當時還有幾位六七十歲的老人不走,都六七十了,土都埋上半截了,還在乎這些?於是,某天晚上,一把大火,把整個村子都燒毀了,人們不得已,只好跟着那一伙人搬往新村,而當晚燒死的人,正是那些反對搬村的人。」

雖然村長的話精簡到了極致,也直接到了極致,但我還是在話里話外感受到了絲絲的涼意。不對啊,桂叔給我們看的屍檢報告上寫的明明還有「林燦義」,村長怎麼沒有提到?

我張口欲問,邢世慈卻搶先一步:「既然如此,那個林燦忠是怎麼回事?」不對啊,燒死的是林燦義,那活下來的瘋子自然是林燦忠無疑,他這時問起瘋子是什麼個意思?

村長依舊古井無波:「哦,這倆兄弟也是頑固派,這個林燦忠滿嘴胡話,非說新搬過去的地方妖氣太重,死活不肯去,估計也是在那場大火里『意外』燒死了吧?」

「哦,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正和我們說話呢,嚇死我了。」嘴上這麼說,邢世慈可一點『嚇死』的表現都沒有,他反而漸漸露出了一個微笑,十分燦爛的微笑。

村長今晚第一次失去了控制,他不可思議的看了邢世慈一眼,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閉上了眼睛,全身抖個不停。

「果然如此,我就說什麼紙張能在燒毀的祠堂中保留十年之久卻不加損壞,原來這也是你的『場』,村長。利用這個場,屋子裏擺着兩兄弟照片的瘋子,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沒燒死卻精神失常的林燦義,而你,自然也就成為了搬村以來一直的村長。」

「在聽杜柏和我說他認為村長換人了之後,我馬上就去查找了前一任村長的照片,結果卻給了我一個驚喜,或者說驚嚇。」邢世慈緊緊地注視着村長的眼睛:「瘋子才是上一任的村長,而你,不過是個從火災中跑出來的外姓人。我說的對嗎,村長?」

村長不安的來回踱著步,杜柏則站在他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而我在為我們的結局擔憂著,氣氛悄然降低到了冰點。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絕對寂靜的氛圍,不知道是大壯還是二壯的大叔探進頭來,對村長說:「村長,祭祀儀式準備好了。」村長對這位點了點頭,示意他先去忙自己的。

然後,他面沉似水的扭過頭來對邢世慈說道:「娃娃,你很聰明。但太聰明,大多數時候都不是什麼好事。」他蹲下神來拍了拍邢世慈的臉:「就算你全部都推理正確又如何呢?你知道我是林燦忠,難道那些村民都是豬頭,絲毫不知不成?你還有什麼能要挾我的?我走到村長這一步,期間的許多艱辛,都不是你這個娃娃能理解的。」

邢世慈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村長沒聽清,把耳朵湊過去仔細傾聽。誰道邢世慈猛地竄起,用他沒被綁住的手狠狠給了村長一巴掌,嘴中吼道:「你個老狗,這是替桂叔,替我同事們還的一點利息!」門外的大壯二壯聽聲不對,馬上跑了進來,把邢世慈和村長拉開,還不忘狠狠給了邢世慈幾腳。

村長半面臉都腫了起來,嘴角滲出一縷縷血絲,大壯二壯見狀還要繼續毆打邢世慈,村長卻伸手制止了他們。村長捂著臉,含糊不清地說道:「把他倆帶到祭壇上去,注意,不要虐待,但凡他倆身上多一條傷痕,後果你倆知道的。」大壯二壯連連點頭。

「還有,準備三天的食水,等會讓他們帶進去,算是我對他們的一點尊重吧。」

然後,我和邢世慈腦袋被黑布一蒙,大壯二壯一人一位,把我倆背起來就走。雖說村長說過不能虐待,但這兩位極盡顛簸之能事,險些讓我在他倆背上把晚飯吐出來。

雖說腦袋上被矇著黑布看不真切,但從越來越大的喧嘩聲中,我還是沒來由的一股心悸。這些村民,怎麼好像是過節一樣的興高采烈?

我和邢世慈被放到了一個枱子上,不太像是水泥地,倒像是木頭的質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人把我倆頭上的黑布扯掉了,久違的光芒讓我難以睜開眼睛,我只好眯着眼睛四處看去。

我們的處境十分不妙,被丟在祭壇一樣的枱子上,周圍牢牢地圍着一圈村民,別說跑了,走都走不開。

這時,村長登上了祭壇,就站在我們旁邊,他終於脫下了他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中山裝,穿上了一套用來祭祀的禮服。「天光微啟,蛇神降臨;風調雨順,福佑延年。」村長咒語般朗誦到,聚集在下面的村民們也都迷狂的跟着村長喊著。

「村民們,自鄙人上任以來,村子裏一天天更好,房子也蓋起來了,車也買上了,這是為什麼?這一切,都是蛇神的庇佑!」

我看着就快把「邪教傳銷」印到腦袋上的村長的做派,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怎麼獲得蛇神的庇佑,風調雨順,你們告訴我?」村長張開雙手,對着人群說道。

「獻祭!獻祭!」底下的村民瘋狂的吶喊道。

「是的,這場暴雨就是蛇神的怒火,我們已經太久沒有獻祭了,而這兩個人,就是上天獻給我們的祭品!」

底下的村民的目光變得憤怒而貪婪,上下打量着我們兩個。

「在獻祭之前,我們需要解決先一下我們內部的問題。余老三,你上個月去市裏幹什麼去了?」村長的目光從我們兩個身上轉移到了村民中的某一位。

這個名叫余老三的村民立刻臉色蒼白下來,支支吾吾地說道:「沒...沒啥,就是去市裏買點東西。」

「是嗎?那怎麼有人和我說,你順路去了一趟公安局呢?」村長不緊不慢的說道。

也不知是哪個村民帶頭,指著余老三喊道:「叛徒!叛徒!」隨後,大壯二壯把余老三也綁了起來,丟到我們身邊。

余老三嘴唇不斷的顫抖,害怕極了,然後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勇氣,對着村長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媽的,我三歲的獨苗啊,我他媽剛高興沒幾天,你們搶走了,說是要獻祭,孩子他媽當晚就氣死了,你們不得好死啊,你們他媽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獸!別說你是村長了,就算你是老天,為了我孩子,我也要鬥上一斗!」

沒來由的我想起了那封信里寫的「已經沒有下一代了...他們把族譜都撕掉了」。這個村子,究竟怎麼了?一股烏雲般的絕望籠罩了我。

村長又點了幾個名字,這些人一個個面如死灰,抖如篩糠,被綁着送到了祭壇上來。

然後村長又對着小屋燒了三炷香,說了一堆場面話,我自然是無心詳聽了。等這一系列表面功夫做完,村長拿出我曾用過的鐵絲,咬破舌尖吐了一口血在上面,又畫了幾個玄之又玄的字元,才插入小屋的鎖孔中。

這時,上來幾位壯漢,把我們一人一個押了下去,到小屋門口,我們被推倒著跪成一排。我閉眼心說我命休矣,只怕一會兒就一柄鬼頭刀落下,身首分離了。

等了一會兒,刀是來了,不過卻是來割開我們身上繩子的,我睜眼看向村長,這是什麼意思,放我們一馬?

和我們被一起拽過來的村民們卻陷入了更深的絕望中,有個人試圖逃跑,卻被其他村民暴打了一頓後送了回來。

村長說道:「這是你們的救贖之路!如果你們能完整的走下來,就能獲得新生,而我們,也會原諒你們的罪過。」

然後,他示意大壯丟給邢世慈一個背包:「這裏面的食水夠你們兩個人三天用的,至於怎麼用,就看你們心情吧。」

村民的包圍圈越收越緊,我們漸漸被擠入了房子打開的門中。

反正這裏面什麼也沒有,只有四面牆壁,能有個什麼危險?我一狠心,索性轉身走進門內。其餘的人也陸陸續續或自願或被擠進來,然後門哐當一聲狠狠地關上了,徹底杜絕了我們的希望。因為沒有燈,一切都隱藏在黑暗中,我伸手向四周摸去。

這一摸讓我心涼了半截,這哪裏是那個家徒四壁的小屋,反倒像是個山洞,周圍全是堅硬的岩石,有稜有角。

在這裏等著人家開門當然是不現實的,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叫上邢世慈,想留下那些瘋狂敲門的村民,向山洞裏面摸去。

邢世慈卻停下了腳步,從村長給的背包里嘩啦啦倒出來一大半東西,對那些村民們喊道:「兄弟們,我們算是上了一條賊船啦!如果現在還不團結一心的話,我們是肯定會都死在這裏的,走,我們一起走!」

這些村民中的一部分聽了邢世慈的一番話,嘆了一口氣,撿起了地上的東西,朝我們這邊走來。也有幾個人似乎是收到了刺激,精神出現了問題,絲毫不理邢世慈,或哭或笑,或狂奔或敲門。那也沒有辦法了,我們是人,不是神,沒法搭救所有人。

邢世慈小聲和我說:「村長這老狗,臨走還不忘擺我一道。他給咱們這包東西壓根就沒安什麼好心,如果我倆獨吞的話,憤怒的村民肯定會把咱倆撕成碎片,再把東西搶走。如果咱倆選擇分享的話,就這點玩意夠吃多久的?一天就是極限了。他這是想讓我承認他那一套,人性本惡,這老狗,我呸!」

我說:「那這豈不是一個死局了?」

「很早之前就是一個死局了,我不是和你說了,除非等待一個奇迹出現,一個足以拯救我們的奇迹。」邢世慈一本正經道。

作為一個買彩票連二十塊錢都沒中過的人,我對運氣這玩意一向是不敢相信的。我在心裏向耶穌,佛祖,穆罕默德,玉皇大帝等人一一許願,要是哪位神仙能下凡救我這麼一條小命,我逢年過節肯定燒香磕頭去。

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前面出現了幾條岔道,都黑洞洞地看不真切。幸好村民里有幾位抽煙的,兜里還有火柴火機,能勉強做照明用。

邢世慈趴在各個洞口觀察半天,最終他驚喜的對我們喊道:「你們看,這裏有幾個記號!」

我把頭湊過去一看,那個洞口確實用不同風格的符號刻了好幾個記號,至於這記號是「向著走」還是「危險」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我們安排一個人在上面看着,我們下去探探,要是出了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這洞口角度近乎垂直,但幸好側邊長著不少藤蔓,我們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溜了下去,有驚無險。

這個洞口不算太深,很快我們就到了底,這裏長著一種奇特的夜光苔蘚,閃爍著幽幽的熒光。有苔蘚是個好兆頭,起碼這裏的空氣沒有問題,而且,附近很可能有水!

果不其然,往前走了幾米,一個水潭出現在了我們眼前。村民們一陣歡呼,跑到水潭邊上痛快地喝着水。我本想提醒他們水質可能有問題,但他們喝的更快,我話還沒出口就灌進去好幾口了。

也是,水是急缺資源,大家都半天沒喝水了,這水還很清澈,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去嘗了嘗,居然有股清甜的味道,水質沒有問題。

看來前輩們的指引還是正確的,我和邢世慈示意大家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再繼續前進。

我餓壞了,風捲殘雲般吃完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坐着打着飽嗝,我突然想起來,洞口那哥們還在那裏放哨呢,得把他也叫下來歇歇。

於是我叫上兩個吃完的村民,一起去洞口把那哥們叫下來。我不會爬樹,那個洞口我是爬不上去的,只好仰仗會爬樹的村裏人了。

我們在洞口叫了幾聲那個人的名字,他沒應聲,於是那兩個村民便順着藤蔓爬了上去。

我在下面百無聊賴,索性研究起藤蔓的紋理來。

過了一會兒,只聽上面慘叫一聲,那兩個村民慌慌張張地滾下來,嘴裏叫到:「蛇!那個人被蛇吃了!」我腦袋裏嗡的一下,吼道:「怎麼回事?說清楚點!」

其中一個村民喘著粗氣說道:「我們兩個上去找他,結果他沒在上面,我們還以為他是去其他洞了撒尿了,就往周圍的洞都看了幾眼,結果,在相距不遠的一個洞裏,我們看見有好多小蛇正拚命撕咬着他的身體,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點肉了,但是他還活着,從他嘴裏發出來的聲音比來自地獄的歌聲還可怕,我作證!」

我瞬間覺得全身冰涼,我帶着他倆跑回水潭邊,大聲把剛才的事重複了一遍。剛出現的愉快輕鬆氛圍立馬消失,村民又重新陷入了恐懼當中。

邢世慈果斷的說:「這裏不能久留,把瓶子裝滿水,我們現在就出發。」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因為,蛇也是要喝水的。」

之後的一路上我們都在沉默中度過,每次遇到岔路時,都有標記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某個洞口上,但標記卻越來越少了。

最後我們來到了一座類似大廳的建築,在這裏無數白骨相互依偎著,他們應該不是被蛇咬死的,而是餓死在這裏的。

邢世慈把火柴擦亮,照向四周的牆壁。上面是一幅幅不知什麼時期的壁畫,均風乾脫落到不成樣子了。他把臉湊到牆上仔細地看着,我們則在四周警戒着,生怕蛇群突然出現。

看完后,邢世慈搖了搖頭說:「不行,損壞的太多了,我只能看出個大概,現在也不是研究壁畫的時候。這裏還有一個標記,我們就跟着走吧。」

到了這裏,人工的痕迹漸漸顯露出來,但卻都是不知幾千年前的老古董,沒給我們什麼有用的價值。這最後一個標記,也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就不知道,在這標記后,是希望,還是更深的絕望呢?

順着這裏向後走,人類的屍骨漸漸多了起來,死狀更是千奇百怪,這裏似乎發生過一場戰爭。也有一些損毀不那麼嚴重的屍體,應該是這些年被村長送進來的人,他們小心翼翼地躲開了蛇群,卻被餓死在了這裏。

什麼戰爭會發生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呢?但腹中的飢餓確實不允許我思索這麼深刻的問題。它無時不刻的提醒我,這裏餓死的人就是我們的結局。

這時,走在最前面的邢世慈突然停止了腳步。我疑惑地向前方看去,但火柴的微光不足以讓我看清前方的一切,我便向邢世慈詢問道:「怎麼了?」

邢世慈沒應聲,他把火柴舉得更高了一點,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面前的牆和牆下的屍體。然後,他聲音苦澀的說:「兄弟們,我們恐怕無路可走了。這裏的死者,留下了最後半個印記,又狠狠地劃掉了。他還留下了一行字『不要前進!不要前進!不要前進!』。」

本來大家就被一股向前的盲目勁裹挾著,這一下子就泄了氣,絕望重新出現在了每個人的臉上。邢世慈說道:「這樣吧,願意繼續往前走的跟我來,但我要說,到了前面傷亡率恐怕會很大,希望你們做好準備;不願意往前走的,拿上一部分物資,回水塘那裏休整吧,如果我們找到一條生路的話,一定會來搭救你們的。」

我和邢世慈自然是要往前走的,幾個村民猶豫了一下,也決定和我們一起去。剩下的人基本屬於聽天由命的類型,乾脆拿上屬於自己的物資,往水潭那邊走去。

我們拿着所剩無幾的物資,繼續向洞穴更深處走去。一路上我和一個村民聊天壯膽,這位不是別人,正是第一個被揪出來的余老三。「老哥,你們村長是怎麼上位的啊,你和他又是什麼仇什麼恨?」

余老三也沒什麼隱瞞的必要,索性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原來,在那一夥神秘人把他們帶到村子之後,當時村民們卻發現這裏也是一片荒蕪之地,還不如原來的村子呢,便鬧將起來,要求這夥人給個說法。

這夥人卻說在這個村子的小屋裏有蛇神,只要獻祭活人,就能風調雨順,福佑延年,童男童女的效果更好。如果不獻祭,這裏將永遠是荒蕪的不毛之地。

我打了一個冷戰,指責道:「這...這不是封建迷信那一套嗎?哪有這種道理?」

余老三接着說,他們村裏的人也不信,但要是再沒糧食,一村人就得餓死。於是,他們挑了兩個孩子,一個是天生腦袋有問題的孩子,另一個則是一個外姓人的孩子,好像叫什麼林柏。結果就在獻祭前夕,這個外姓人卻連夜把他的老婆孩子送出村子,把自己綁了起來,理直氣壯地跪在了祠堂門口。

本來憤怒的村民們是要把他獻祭的,但那伙人卻說,第一次獻祭用帶有雜質的成年人,蛇神是要發怒的,外姓人這才得以保住一條性命。

後來,還真的下起雨來,田裏的莊稼也蹭蹭的長了起來,村子一年比一年富,孩子也越來越少了。到最後,他們不得不獻祭成年人,同時,也在縣城裏拐賣小孩獻祭。

我恍然大悟,那天孫小虎在車上和我們說到的「縣城小孩丟失率飆升」,居然不是巧合,而是村子裏的人在幕後操縱的!

邢世慈扭過頭來,定定的看着余老三:「你們不僅獻祭自己的孩子,還獻祭他人的孩子,你們還算是人嗎?」余老三低下了頭,說道:「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又無法違抗村中其他所有人的意志,我只是個無名小卒罷了。然後,麻木不仁的我理所當然的受到了懲罰,我的孩子被挑選成了獻祭品,孩子他媽當晚就被氣死了,臨死時還指着我罵,余老三,你真他媽不是男人,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余老三痛苦的抱緊了頭,似乎是回憶起了某些不願意回憶的東西。他像是宣洩自己窩囊了半輩子的人生一樣,對着洞穴深處狠狠地吼道:「我他媽不明白,究竟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都瘋了?救贖,我渴望了五十年的救贖,老天爺,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嗎?」

我連忙拍着他的背安撫他,余老三的肩膀一聳一聳,淚流滿面。其他的村民遭遇都和余老三差不多,心有戚戚焉,我又不知道怎麼安慰這些叔叔輩的大叔們,氣氛有些尷尬。

邢世慈一直沒加入到談話中來,他沖我們「噓」了一聲,說道:「都別吵了,你們聽到什麼沒有?」

我仔細一聽,還真就有一種輕微的摩擦聲,還在越變越大。邢世慈臉色一變:「快跑!是蛇群!」

摩擦聲是從我們身後傳來的,它們是什麼時候繞到後面來的?我們連忙順着路往裏跑去。

雖說蛇的爬行速度沒有我們跑的快,但是有的地方路窄的只能容許一個人爬過去,其他的人只能滿心忐忑的站在洞口等著,蛇倒是沒有這些顧慮,有縫就鑽,很快就趕上了我們。

我不敢回頭,喘著粗氣一路向前跑着。後面不知道哪個村民被蛇群追上了,發出了一聲短暫的慘叫后就被注入了毒液,被麻醉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悶着頭跑了半天,我們隱隱約約看見前面有一扇半敞着的門一樣的建築,也顧不上那麼多,連忙衝進去,等最後一個人進來了之後,我們狠狠地關上了門。這門銹死多年了,我們幾個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門關上,還有幾條蛇從門口竄了進來,還沒看清情況就被我們亂腳踩死。

這裏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有着無數蛇蛻與白骨,讓人很不舒服。所幸這裏沒有蛇,不像是他們的巢穴。我清點人數,發現有兩個人已經被蛇群吞噬了,算上我和邢世慈,我們只剩下了為四個人。

我劫後餘生般靠着牆壁緩緩坐下,透過黑暗都能感受到彼此眼中的惶恐。什麼時候,這才是個頭啊?

邢世慈點燃火柴向四周照去,這屋子的中央矗立着一根柱子,質地很奇怪,像是蛇鱗,給我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火柴和打火機里的燃油都所剩無幾,在使用完后,我們就只能在一片漆黑中與蛇群鬥智斗勇了,除此以外,吃的也所剩無幾了,等吃的吃完,我們恐怕只能...

資源,資源,最大的困境,不是蛇群,也並非黑暗,而是資源。如果靠搶奪他人資源可以活下來的話...我有點心虛的向周圍坐着的村民掃視過去,他們的臉都隱沒在黑暗裏,看不清表情。

邢世慈開口打破了寂靜:「這裏還有其他出口嗎?」我問道:「怎麼了?這個柱子有什麼問題嗎?」邢世慈把火柴吹熄,說道:「這柱子...恐怕是活的。」

我們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要鬧哪樣?

「我剛才貼近柱子觀察的時候,它還在有規律的呼吸,我推測,這個應該就是這裏的蛇后之類的存在。它目前還在沉睡,我們暫時還是安全的,只要——」

他的話音還未落,在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哨音。不,不是一聲,而是不知多少聲重合在一起的尖銳聲音,與此同時,門外的蛇群開始瘋狂的衝擊大門,眼看大門就快把守不住了。

我們瘋狂的在四周摸索,那根柱子也慢慢蘇醒過來,鱗片摩擦牆面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個房間是一個死胡同,除了門口的大門外,就沒有其他出口了。

邢世慈死死地頂住搖搖欲墜的大門,對我們喊道:「我們必須賭一下,要不,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裏!聽清了,這些蛇大概率不是沖我們來的,我們只要在蛇群稀少時衝出門外,還是有一線活路的!現在我要打開大門,你們不要出聲,隱蔽好自己!」

話音未落,破舊不堪的大門終究承受不住蛇群這樣的擠壓,轟隆一聲倒在了地上。邢世慈間不容髮的跳到一邊,貼著牆壁站定,我屏住呼吸,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

蛇群轟然湧入,紛紛向蛇后爬去,它們吐出胃中尚未消化的食物,獻給蛇后。

那條大蛇似乎還沒在沉睡中蘇醒,我們還沒看到它的頭轉過來。等蛇群大半都湧入后,邢世慈忽然喊了一聲:「跑!」隨後,他一馬當先的跳到蛇堆里,頭也不回地向外面跑去。

我看着成群的蛇頭皮發麻,我一咬牙,跟着邢世慈跑了出去。

就在這時,那條大蛇終於蘇醒了過來,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我。按理來說,在這種地下生活的生物眼部都會逐漸退化,它應該是個睜眼瞎才對,但它的眸子裏卻跳動着金色的火焰,靈動無比。

我暗罵一聲,悶頭向外跑去。

來的時候我們還可以依著前人的標記,這時跑的匆忙,我也顧不上了,隨便挑了個洞就爬了進去。

等我從洞裏爬出去的時候,我突然聽到從洞的那邊傳來一陣轟鳴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撞擊洞口。

我趴下來一看,一雙黃金色的雙瞳和我看了個眼對眼。我肝膽俱裂,再也不敢回頭,沒頭沒腦的向外跑去。

也不知是我的肉質比較肥美還是什麼,這條大蛇盯上我就纏住不放,它撞開岩層,不知疲倦的向我推進著。

我身上沒有火源,也沒帶多少食物,生還希望也是極其渺茫。再加上這麼一條大蛇,只能說是十死無生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覺得嗓子眼甜甜的,一口血眼看就要噴出來了,腿也像是灌了鉛一樣不聽使喚,蛇卻像是不知疲倦般一路追來,漸漸趕上了我。

我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撿起來一根不知道誰的臂骨,扭頭向蛇的方向走去。既然跑不了,那老子乾脆死的像是個男人一樣,大不了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聽着轟鳴聲越來越近,我嘆了口氣,這種死法,還真他娘的憋屈。

終於,轟隆一聲,最後一層岩層也被巨蟒撞塌了,它吐著信子,金黃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越看越像那個村長,我暗罵一聲,把左手裏的臂骨狠狠地向巨蟒砸去,同時整個人向巨蟒衝去。

巨蟒看起來並不在意,它略微一歪頭,就把臂骨挑飛了。這時,我已經衝到了它的身前,用藏在右手裏的尖銳石片狠狠地向它的右眼插去。

它彷彿早就料到我會這樣一般,身體猛地蜷縮起來,讓我瞄準好的石片扎到了它厚實的鱗片上。我心中一涼,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不可能讓同一件招式奏效第二遍。

巨蟒發出得意地「嘶嘶」聲,一甩尾巴就把我抽飛了。

我狠狠地撞到了石壁上,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身體中最後的一絲力氣也被這一下抽的無影無蹤。

往事如同回馬燈般劃過我眼前,我仔仔細細地回想着我的一生,彷彿是老電影放送前的那一片嘈雜的雪花,空白,卻又喧鬧的可以。

巨蟒爬了過來,不緊不慢地把我勒緊,有種殘酷的優雅。我大張著嘴,想在被完全勒緊之前吸進更多的空氣,哪怕是死,我高低得給它一下,要不豈不是死的毫無意義了?

誰知就在這時,在遠處的洞口中,一束探照燈的燈光照了進來,人聲傳了過來。

「肖老大,你確定他就在這裏?」

「嗯。」

「你裝定位器了?還是什麼術法?」

「沒有,感覺。」

這感覺不亞於一個人剛被灌下毒藥等死,卻突然發現解藥就在桌上。

我用盡全力大喊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探照燈的燈光轉了過來,讓許久沒見過光的我和巨蟒一陣失明。

我眯着眼睛對他倆喊道:「你們帶傢伙了嗎?沒帶就快跑吧!我儘力給你們再爭取一點時間。」說畢,我吐出藏在嘴裏的石片,又叼到了嘴裏,如果巨蟒要吞我的話,我就用這枚石片給它劃開一道口子。

這兩個人我沒見過,村長也不可能送一個探照燈給被流放到這裏的人,所以,這裏除了那件屋子的門外,還有其他的出口!只要跟着這兩個人,我們就能逃出生天,至於他倆是誰,為什麼進來,就不是我現在需要思索的問題了。

但如果他倆沒有武器,也不過是無意義地送死而已。如果我的死能夠換來其他人的救贖的話,這生意還不算虧得太厲害。

紅頭髮看見我被蟒蛇纏着,嘿嘿一笑,說道:「肖老大,是你帶他上去還是我帶他上去?」

被稱為「肖老大」的黑頭髮冷冷地回答道:「你吧,帶個羅盤迴來,我去救人。」

蟒蛇警惕地盯着這兩個人,纏着我的力道也漸漸減弱下來。

等到我能把手抽出來后,我把嘴裏的石片取了下來,趁蟒蛇注意力全在那兩個人時,反手向它的眼睛刺去。

與此同時,我左手猛地一撐,上半截身子彈出了蛇的束縛,即使它吃痛收緊身體,我也不過損失兩條腿而已,小命還是能保住的。

但它似乎在忌憚着什麼,吃痛后就把我鬆開了,慌不擇路般向地下竄去。

紅頭髮把我扶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來一個藥丸喂我吃了下去,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我瞬間就感覺好多了。等我稍微習慣探照燈耀眼的光后,我眯着眼睛打量起這兩個人來。

左手邊提着探照燈這位,一頭惹眼的紅髮,臉上掛着賤賤的笑容,腦袋上還架著一副墨鏡,穿着海魂衫和短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沙灘度假的。右邊的人看不出真實年齡,黑髮,穿着黑西裝。他一臉漠然,似乎世界上沒什麼值得他關心的事情,一張臉倒是很帥,就是看得出來不是很擅長或者說沒興趣打理,略微顯得有點憔悴。

紅髮握住我的手,說道:「你好,我叫唐秋火,這位是肖忘肖老大,你別看他一張臭臉,人還是不錯的。」

我莫名其妙的和唐秋火握了個手,感覺這倆人要麼是中二病,要麼就是精神有什麼問題。我虛弱的說:「趁蛇沒反應過來,還是趕緊出去吧。」

那個名叫「肖忘」地黑頭髮絲毫不搭理我,反而一步一步向大蛇逃竄的方向走去。

唐秋火吐了吐舌頭,拉着我說:「咱倆快走吧,一會兒被波及到就不好玩了。」我問道:「那你還讓那個什麼肖忘去送死?你還有人性嗎?」

唐秋火面色古怪,他小聲地和我說:「誰說那條還沒化蛟的大蛇了?我說的是,小心被肖老大波及到啊。」

話音未落,剛才的甬道中飄出來一束黑色的火焰,沿途的岩壁都變成了岩漿般的軟泥,向我們這邊流了過來。大蛇的慘叫聲一波波傳了上來,洞裏傳來了大炮齊鳴般的爆鳴。

唐秋火說道:「我說什麼來着?咱倆快跑吧,你的朋友們自然有肖老大去救,不用擔心。」

我只覺得三觀盡毀,暈頭暈腦的被唐秋火抱出山洞,來到了地面上。

見到了久違的陽光,我緊繃的心弦驟然放鬆,加之傷勢太重。一起一落之下,我一陣暈眩,暈了過去。

村長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在組織完祭典后,他沒有回到自己的房子,而是沿着樹林里的小路,一步步走到了瘋子的房子裏。

十年前,這裏曾是他的住所。那時候,他們剛從老村搬過來,帶着新生的黑暗與陰鬱,把它獻祭給這片罪惡的大地,換來成排的房子與新衣服。也就是那一年,他的兄弟死了,是他自己親手殺死的。

在搬村前夜,村長找到他,對他說如果他再頑冥不化的話,神會給他應有的懲罰。他不屑的把口水吐了村長一臉。第二天,村中燃起了大火,他弟弟跑過來說,他的孩子被困在了祠堂中,他連忙衝過去幫忙救火,結果,他最親愛的弟弟卻在他的背後,把他推進了火場中。

幸好水桶中的水混亂中撒了他一身,他這才僥倖活命,在爬出火場時,他卻看見淚流滿面的弟弟拿着一把刀跪在地上。他的弟弟對他磕了三個響頭,說哥,村長和我說咱哥倆只能活一個,我孩子還小,以後就拜託你照顧了,說罷,他弟弟抓過他的手,把刀狠狠地捅進了自己的心窩。

那個時候,他還有妻子,和他弟弟的一個名叫林柏的孩子。哦,不對,後來為了混淆村裏人的視聽,他把孩子改名叫余柏了。只是,他沒能想到,外面那些拐來的孩子都填不滿前任村長的胃口,他還要把他弟弟,林燦義的孩子獻祭掉,要把他心中的最後一絲光芒都熄滅。

他連夜把妻子和余柏送出村子,他千叮嚀萬囑咐,從今往後就當林燦忠這個人死了,千萬不要回到村子中來。

那天雨下的很大,把他從頭到腳都濕透了,他一回家就發燒了,他強撐著找了根繩子把自己捆上,跪在了祠堂門口,他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絕望了,只求一死而已。

誰知道,他沒死成,卻被一腳踹回了自己的狗窩,他發着高燒,躺在被窩裏沒藥沒吃的,幾次都想到要自我了斷,但他認為,既然上天還想要留自己一條活路,自己就必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救贖。即使這救贖是用別人的生命換來的,是漆黑到極點的黑暗救贖。

幾周后,當他走出狗窩,曾經的林燦忠已經死了,新的林燦忠卻獲得了重生。

他一步步的奪取了村長的位置,逼瘋了村長,就像村長當年試圖對他的那樣。

這個村子裏的人,都無可救藥了,都必須殺掉,才能獲得最後,聖潔無比的救贖。他們貪婪,殺生,自私自利,沒有任何理由再苟活在這個世上了。

他聽說過一種寄生蟲,寄生在蝸牛的大腦里,漸漸地取代蝸牛的大腦,然後它就會爬到樹的高處,發出五顏六色的光,直到被鳥吃掉。

他就像是這隻寄生蟲,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活在免疫細胞的包圍中,越長越大,羽翼也越來越豐滿。

現在,這隻蝸牛已經爬的足夠高了。

這些記者是必須死的,他們就是最好的目標,影響力足夠高,足以把所有鳥兒的目光都吸引過來。十年來,他已經確保每名村民手上都有兩條以上的人命,至於那些尚有悔過之心和不願意殺生的村民,都被他以各種理由丟到小屋中,獻祭給蛇神了。

他已經搜集好了所有人的鐵證,原本,在他死後,這些都會秘密寄往各個警察局,保證不留下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但偏偏是這個時候,杜柏回來了。

就像是一個人在黑暗之中行走了十年之久,卻發現身後傳來耀眼的光芒一樣。

那又如何?他還有回頭路可走嗎?他像是活在地底的一條盲魚,在黑暗的指引之下尋覓著成長的養料,近乎盲目的遊動着,黑暗給予他救贖與重生,卻把他向黑暗中越拖越深,終究融入到黑暗中,再也難以分離。

對不起了,弟弟,我這就去陪你。村長把繩子掛到房樑上,用凳子把自己墊了起來。

就算他無法再次回頭,起碼他可以讓杜柏逃出去,逃出這個即將被他自己親手摧毀的村子。

這些年,他獻祭了村裏所有人的孩子,給他們灌輸了無數邪惡的思想,也殺了不少外來旅遊的人,估計是連地獄都去不成了。但他卻笑了,不是陰險冷酷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那種笑,他終此一生,終究迎來了解脫。

村長,或者說林燦忠嘴裏嘟囔了一句「好累啊...」隨後,他踢倒了凳子,神色平靜的等待着死亡。

如果他此時往窗外看一眼的話,準會驚訝的睜大眼睛。窗外站着一位黑衣人,這個人正是當年帶領余家溝村遷村的神秘來客之一,明明過了這麼多年,他的容貌卻沒有什麼變化。

黑衣人默默地看着村長弔死在小屋中,他嘴唇沒動,卻詭異的發出了聲音「這裏也被發現了...」,隨後,他一轉身,像是一道煙霧般消失在了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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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事件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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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暗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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