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坎兒（二）
黃花花又給女兒潑了一碗紅糖水，扶著女兒喝了幾口，馬大軍的半個玉米餑餑就吃完了，爬到床上，倆綠豆般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娘手裏端的紅糖水，張桂芬疲憊地笑了笑，說：「大軍，你想喝不？」
「想。」馬大軍連忙說，張桂芬就要把紅糖水遞給女兒，黃花花用手攔住了，說：「你趕緊喝吧，剛生了老二，你要不喝，懷裏沒有奶水，老二咋弄？」
張桂芬就又喝了幾口，剩了一個碗根兒，說：「大軍還小哩，饞的哈喇子老長，給，大軍。」
馬大軍連忙接了碗，坐在炕頭上，吸溜著嘴喝，喝一口，笑一下，露一下她那倆碩大的大板牙，就像一縷陽光，打在她的臉上，張桂芬看了，蠟黃的臉上，又出現了一絲笑容。
「給孩子起個名吧！」黃花花說，言外之意，老馬家這些人，肯定是不會給起了。
「老大她爹給起名叫大軍，老二就叫二軍唄，挺好。」張桂芬說，臉上一絲笑模樣也沒有了，蠟黃蠟黃的大臉，瘦的都脫相了，眼窩陷的很深，看着有點恐怖，雖然馬建強在的時候，對她不怎麼樣，不過，她還是想給馬建強生一個兒子，有了兒子，就有了根兒，沒有兒子，馬建強這一脈，就斷了。
在農村，有一種習俗，老大要是女孩，就取一個男孩的名字，是為了招弟，馬建強就是想要個兒子，給女兒取了個男名，馬大軍。
「桂芬，有娘哩，有你哥哥，你姐姐，沒有過不了的坎兒，放寬心！」黃花花握住女兒瘦骨嶙峋的手，紅着眼睛，說。
「嗯！」張桂芬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邊的馬二軍，便閉上了眼睛，她太累了。
黃花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看看李立春這個樣子，這個坎兒，不好過呀！
七幾年，農村裏面，誰家都窮，能吃上飯的，大家都覺得不錯，張家兄妹三個人中，哥哥張桂柱和姐姐張桂花，日子過的窮歸窮，難歸難，青黃不接的時候，免不了也是餓上幾天，都是順順噹噹的過日子，張桂芬的日子，不光是青黃不接時的吃飯問題，而是每天的吃飯問題。
張桂芬長的隨她爹，大臉盤子跟和面的面盆一樣，兩道短短的掃帚眉，真是還不如沒有好看，倆眼小的可憐，跟倆小綠豆似的，放在大臉上，跟沒有似的，饒是如此，蒜頭鼻子和嘴特別大，特別是嘴，能佔大臉面積的四分之一，一笑露出兩個大板牙，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張桂芬長的太難看了，那時候窮，大家對美沒有什麼要求，壯壯實實的，能看過去就行，張桂芬的難看，實在是超出了當時人們的承受能力，在四鄰八村出名醜八怪，到了結婚的年齡，找不到婆家，當時把張桂芬的爹愁的不行，生怕這個丑閨女嫁不出去，砸到家裏，前年老頭子咽氣的時候，拉着張桂芬的手，說這一輩子可滿意，自己的閨女嫁出去了。
張桂芬嫁給了老馬家的老三，馬建強，嫁的也不強，馬建強小時候放炮，蹦瞎了一隻眼，也是找不到好的，耽擱了兩三年，李立春沉不住了，娶了張桂芬。
老馬家的三兄弟長的都不錯，三個大高個，都是一米七五，站在人堆里，能顯出來，再加上三個兄弟長的周周正正的，李立春又是個心高的脾氣，即便老三瞎了一隻眼，為了給老三找個好媳婦，她也是費了大心思的，老三到了十六七的年紀兒，她勒緊褲腰帶，給老三做了兩套最好的時興衣裳，
穿在一米七五的大高個上，還不賴，可是架不住，瞎一隻眼睛是大缺陷，即便馬建強也算能說會道，穿的也挺招人待見，見了多少閨女，人家都不願意，李立春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想着總不能讓小子打光棍，才讓媒人找了老張家，娶了張桂芬，娶是娶了，她打心眼裏瞧不上這個醜媳婦，看見張桂芬就心裏堵。
張桂芬和馬建強辦事那天，馬建強趕着馬車去接張桂芬，張家村和槐樹村看熱鬧的人，沒少對他們指指點點，笑話他們，口不遮攔的野小子跟着接親的馬車跑，邊跑邊喊：「一個是丑的沒人要，一個是獨眼龍，癩蛤蟆跟蛤蟆爛，咕呱兒，咕呱兒，誰也不嫌誰傻，癩蛤蟆跟蛤蟆爛，咕呱兒，咕呱兒，誰也不嫌誰傻，······！」
張桂芬嫁到了老馬家，才知道，媒婆子的嘴，真是沒有一句實話，上門的時候，說的那麼好，說啥因為馬建強的眼兒不好，身子骨沒有倆哥哥好，她娘對這個兒子最好，最上心，倆哥哥也是，好的沒話說，家裏有啥累活，根本就輪不上他們，倆哥哥都給幹了，真正上了門，張桂芬才知道，屁吧，她進門的第四天，李立春就給分了家。
老馬家一溜四間土坯房，兩間大的，老大一間，老二一間，兩間小的，一間好的，李立春自己住了，一間有點滲雨的，就給了他們兩口子，說啥，老大老二一家倆孩子，小了住不下，他們就倆人，夠了。
家裏一共十畝地，老大三畝地，老二三畝地，李立春說的光棍，自己還能幹，自己伺候二畝地，誰也不靠，他們兩口子二畝地，說啥，老三在家是么兒，身子骨不好，最嬌慣，出不了大力氣，地多了，伺候不過來，平時耕耕種種的時候，倆哥哥給搭把手，二畝地，兩口子，吃喝夠了。
老馬家這家分的，張桂芬一萬個不願意，可是馬建強沒有任何意見，還說他娘一個人把他們三個拉扯大，家裏所有的事兒，他娘有盤算，都是他娘說了算，老娘們兒不要廢話，他娘要是不高興了，打她沒人管，一下子就把張桂芬堵住了，張桂芬再看看婆婆那個臉，一看就是個厲害的，她剛嫁過來，就挨了打，太沒有臉了，只能咬着牙咽下了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