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約定

「媽，我上學去了。」

院門前，孫長青揮舞著小手向身後的母親告別，然後便挎起書包沿着家門口的一條小路緩緩離去。

隨着路邊人影的消失，佇立在院子裏的婦人緩步走入小屋，開始了辛勞的一天。

路不長，不足百米，沒一會，孫長青便走到了盡頭，隨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平坦大道——小桑村的主路。

孫長青沒有急着踏上主道，而是轉頭走向右手邊的小巷，剛一進小巷便有一陣惡臭味撲面迎來，孫長青微微屏住呼吸，藉著暗淡的光線一路走到小巷的盡頭。

小巷的盡頭處是一座十分窄小且破舊的茅屋，其後面則是一片雜草地。此時，天還沒亮多久，雜草叢中的蟲鳴聲依舊絡繹不絕。

當然孫長青忍着惡臭穿過小巷，並不是來這聽雜草叢裏的昆蟲演唱會的，他的目的地是那座破舊的茅屋。

茅屋的屋頂上，如羽毛般輕薄的茅草彷彿只要風一吹便會飛走，由灰白色土磚砌成的牆壁，在長年的風吹雨打下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洞，不止如此，磚牆之間還有許多小孔一樣縫隙，風一吹，它們便會發出嗚嗚的恐怖怪音。

看着兩扇由薄木拼接而成的木板門，孫長青時常擔心哪一天自己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會在門上敲出一個洞來。不過好在大多數的時候，這扇門不用自己敲，它便會打開。

和往常一樣，孫長青剛一走到門前，木板門便發出一陣咯吱聲，緊接着兩扇木板快速的朝內打開，露出一個穿着灰舊麻衣小男孩。

在他圓圓的大腦袋後面留着一條長長的小辮子，蠟黃的小臉上洋溢說不出的快樂，並且可以從他那雙激動的發亮的小眼中可以看出，他早已在門后等候多時。

出現在孫長青眼前的這名男孩叫褚小河，和孫長青同歲，是孫長青為數不多的好朋友。

圓頭大腦的褚小河總是一副憨憨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像一個傻子，因此常遭村裏人嫌棄，幾乎除了孫長青四周的同齡人不是孤立他，就是欺負他。

儘管孫長青也時常罵褚小河傻個，可孫長青知道褚小河並不傻，他只是太善良了，善良的他堅信着這世間的美好，相信着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像他一樣善良的對待每一個人。

「走了，上學去。」孫長青一邊說着一邊熟練的將褚小河手裏的書本放入自己的書包中，而褚小河則默契的取下孫長青肩上的書包肩帶。待到孫長青將書本放好，褚小河也早已將書包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孫長青用自己的書包幫褚小河裝書本，而褚小河則替他背書包」這是他們最初的約定。

有次，孫長青來了興趣想逗一下褚小河，在裝好書本后，故意不讓褚小河替自己背書包。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當時的褚小河既不與他爭辯，也不同他掙搶書包，而是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用目光死死盯着孫長青看。

那目光中不帶有任何的憤怒，卻包含了足以令孫長青畏懼的執著，以及一絲說不出來的失落。

孫長青被他看的發毛，頓時熄滅了捉弄之心，連忙將書本交給了他，當然嘴裏也不忘笑罵一句：你這傻個…緩解自己尷尬的同時，還可以遮掩自己內心的愧疚以及良心上的不安。

自那次之後，孫長青再也沒有捉弄過褚小河，因為每當他回想起褚小河那種目光時，內心總是有一種說不來的愧疚和後悔。

就好像一片澄凈的水擺在他面前，

他沒有往水中注入自己美好的願景，反而是朝水裏扔石頭，在將水攪混的同時，也使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靈魂變得醜陋不堪。

除了倔犟執著以外，褚小河這個人還很木訥，這也是他被人叫做傻子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除非有人主動跟他說話，否則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別默寡言的，即使是像孫長青這樣跟他很要好的朋友，他也極少主動跟孫長青講話，以至於孫長青有段時間還誤認為這傻小子比自己還會裝深沉，後來才發現他真的只是單純的不想說話。

也許是受傷的次數太多，被傷害的太深，褚小河這顆幼小的心靈早已學會通過封閉自我來逃避傷害吧。

略微昏暗的小巷裏，沉默的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明明是兩個人的腳步，可自始自終都一種腳步聲。

此時不知怎麼的，孫長青突然回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怪夢，心裏頓時產生一種說不來的壓印，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以緩解內心的壓印，可當看到身後低着頭走路的褚小河，到嘴的話又只得退縮了回去。

身後的褚小河似乎察覺到了孫長青的對勁，略微抬起頭看着他，問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孫長青皺着眉頭敷衍的回了一句。

「其實你不用到我家的，我可以在路邊的巷口等你。」看着旁邊腳下一坨雞禽的糞便，褚小河將頭埋的深深的。

孫長青沒有答覆他，而是停下腳步看着身旁的一座茅屋，與褚小河家的茅屋相比，這座茅屋無疑更破更舊，甚至已經不能稱得上是房屋了，因為它明顯已經不能住人了。

房屋屋頂上的茅草早已消失不見，不知被風吹往何處，上面只剩下十來根裸露在外的木頭讓人依稀可以辨出這曾是一個房頂，除了東邊的那面土牆還算完好以外，其他三面牆上各有着一個大窟窿，透過它可以看見屋裏長滿和雜草以及各種散落在地的垃圾…

「你知道這屋曾是誰家的嗎？」孫長青指著這間慘不忍睹的茅屋向褚小河問道。

褚小河先是一愣，隨後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放眼整個小巷，這樣沒人居住的空屋還有一座，那一座恰好與褚小河相近，它西面那塊唯一完好的牆壁如今成了褚小河家的東牆。

這些空屋均是離村的人留下的，這些人里有主動離村的，也有被迫離村的，但不管是主動還是被迫，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窮。

和他們這些離村的人相比，褚小河家並未顯的有多富裕，或許還有些不足呢。

轉過身望着褚小河家的那座茅屋，孫長青不由的有些惆悵：未來，它也會變成一座空屋嗎？

「你這是怎麼了？」看着突然轉過身來的孫長青，褚小河面帶擔心的問道，他覺得今天的孫長青有些奇怪。

「沒什麼，就是昨天晚上做夢了，沒有睡好。」

「對了，還有一年就升學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鎮子的學校上初中怎麼樣？」

聽到這話，褚小河有些遲疑，不過在看到孫長青那從未有過的炙熱眼神后，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回道：嗯！

聞言，孫長青頓感自己身上輕鬆了許多，心裏的一塊石頭好似落下，只見他第一次主動拉起褚小河的手，一邊跑一邊高興的喊道：走！我們一起上學去…

褚小河雖然沒搞明白孫長青怎麼突然一下子變得這麼高興，但看着孫長青開心，他也隨之高興。

如同此時正灑落在小巷子裏的陽光，褚小河感覺自己心裏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