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太爺一

第3章 老太爺一

「那啥,寧兒,我說咱別光顧著喝啊,說說正事兒,講講咱老太爺吧」,老鵬兩口擼下一根肉串兒,又拿起一個生蚝吸溜著裏邊的蒜汁兒,咂吧砸吧嘴兒,對我說道。

「我老太爺,我老太爺,我說你咋什麼便宜都沾,老太爺還有分的!」我揉揉眼睛,不讓他看見我的淚水,倒滿酒,一臉不屑地說道。

「得,得,又來了,您老太爺,您老太爺,成了嗎,快說!」我們倆幹完杯中的酒,老鵬也是一臉不屑,那意思「少他么廢話,麻溜地說。」

我夾起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笑笑,「兄弟,提起我老太爺,我說一說,你聽一聽,咱們再想當初。。」

「別賣關子了,趕緊的吧!」老鵬邊擼下一塊兒羊油,邊催促着。

我的家鄉在滄海市中河縣,詩經村鎮小東村,我老太爺,取名金寶,出生於清光緒十四年,也就是1888年,家裏獨子,上面兩個姐姐,五六歲時父母相繼去世,靠兩個姐姐給富人家打草、拾柴、干點零活,勉強有口飯吃。

十來歲時兩個姐姐相繼出嫁,為了讓我老太爺能吃口飽飯,有衣遮寒,由大姐婆家出面,托族人舉薦,送他到中河府同興鏢局分號學徒,那年是庚子年,他十二歲。

那時候學徒也分個三六九等,而鏢局是下等中的下等。為什麼呢,清末民初,世道正亂,又是八國聯軍進BJ,又是義和團,甭管哪個鏢局,十趟鏢得有十趟見血。但凡有點兒法子的,哪怕把孩子送到什麼「一流戲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龜」的下九流,也絕不送到鏢局,好歹能給孩子保條命。

那為啥我老太爺得來鏢局呢,因為沒銀子、沒門路,去不了別的地兒,這還是大姐又哭又鬧,婆家沒法子,才出面舉薦。不去不行嗎,不行,不去就得餓死。

同興鏢局總號在滄海南門外,當時在直隸、山東、河南,甚至關外名聲打得很響,尤其是總鏢頭李鳳崗,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武德高尚,深得各路人心,大刀王五聽說過嗎,就是人家磕頭拜把子兄弟。中河分號總鏢頭是李雙喜,李鳳崗老鏢頭侄子。我老太爺從雜役、趟子手干起,靠着人勤快,講義氣,又膽大心細,十年功夫就做到了鏢師,當然也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尤其一雙鐵拳,據說三拳能打死一頭牛,兩拳能打穿一垛土牆。

本來我老太爺認為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娶妻、生子、再升個鏢頭,置辦些家業,誰知一次特殊的經歷,改變了他的人生命運,也讓他與我們那的「大人物」趙玉章扯上了關係。

說起趙玉章,那可是清末民初的風雲人物,北洋新軍出身,鎮壓武昌起義有功,官至江南都督,手握百萬重兵,坐鎮南京,用「呼風喚雨,一代梟雄」形容絕不為過。現在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時不時說一句「好嘛,真哏兒」的那位大明星,就是趙玉章的重孫子。

趙玉章的老家也在中河縣,而且和我老太爺是一個村,本來不沾親,不帶故,人家就算再怎麼蔭福家裏,也絕不會輪到我老太爺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窮小子身上。可命里註定兩個人要遇到,真是躲都躲不開。

那是1910年冬天,趙玉章的三女兒趙佳玲自京城回中河府給趙母孫太夫人拜壽,一路經保定、文安、任丘都沒事兒,偏偏剛進中河府,在卧佛堂地面上被土匪頭子白七兒綁了票。

按說當時趙玉章已做到新軍統帶,軍機處咨事,在清廷可是北洋系炙手可熱的人物,

趙佳玲回鄉拜壽各地應是明保暗護,不會出任何差錯的。偏偏咱這趙大小姐不按常規出牌,帶着隨從、保鏢,一路遊山玩水,中河知府就算想抓趙大小姐的影子,也抓不著。

再說這白七兒也絕不是沖着趙大小姐去的,就算借他十個腦袋,他也不敢惹趙玉章啊,只怪這趙大小姐一行人穿着華麗,再加上前後十幾個大箱子,一看就是金銀珠寶,這送到嘴邊兒的肉不吃,白七兒難受啊。

交上手白七兒才知道來者不善,一百多人打十幾個人,愣是損失了十五六條人命才得手。也別說,人家可是正規北洋新軍,從裝備到素養,哪是白七兒這幫烏合之眾能比的。

綁回窩子,更是讓白七兒後悔地直想撞牆,一來,趙大小姐一上來就自報家門,那「趙玉章」三個字,愣是嚇的白七兒把剛脫下的褲子提上,寧可對着母牛發情,也絕不敢碰人家半根兒汗毛。再看帶的東西,除了金銀珠寶,還有見都沒見過的瓷器、玉器,名人字畫,哪是平常人家有的,這更讓白七兒不疑,眼前就是趙大小姐,如假包換。

這下白七兒可犯了難,那趙玉章是誰,當年在山東一下槍斃兩千土匪,眼睛都不帶眨一下,把他閨女綁了,自己這點兒家當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送回去,必死無疑,可不送,紙里包不住火,中河府巴掌大點兒地方,人家找上門那一天,也是必死無疑,「就沒我白七兒一條活路了嗎?」白七揉着手裏的鐵核桃,在屋裏來回踱著。

白七兒手下有個軍師,叫王文喜,平時遇事總給白七兒出出主意,看出當時的處境和白七兒的難處,沉吟片刻說,「七爺,人還得送回去。」

「嗯?」白七把手裏的鐵核桃轉了兩圈兒,示意王文喜說下去。

「送是送,得要一筆錢。」王文喜抬眼看看白七兒的表情,又看了看左右,卻沒再往下說。

白七兒抬頭望向窗外,吩咐手下人把趙大小姐一行人帶到客房,並反覆囑咐好吃好喝好伺候,又屏退屋裏其他人,方才說道,「接着說」。

「七爺,眼下這娘們兒,送與不送,咱都得死!」王文喜說完看看白七兒,見他沒有打斷,方才繼續說下去。

「那趙玉章可不是能容下咱爺兒們的,不如。。不如要一筆錢,拿上錢馬上走,至於有沒有命花,得看天意了。」

王文喜說完不再說話,低下頭沒再看白七兒,屋子裏靜得要命,只聽見倆鐵核桃啪啪作響。

「去哪?」

「南邊。」

「有路子?」

「一個同族侄子在廣州,聽說跟着叫啥黃興的,是革命黨。」

白七兒聽完沒有說話,還是轉着手裏的核桃,來回踱著步。

「革命黨可是殺頭的勾當,朝廷查得緊,」白七兒說完停下步子,看看王文喜,「再者,就算咱們過去,人家能跟咱這一幫土包子尿一壺?」

「只是借他們光,有個落腳的地方,手上有錢就不愁沒翻身的機會,不過。。」

「不過什麼,快說!」白七兒這時候可真急了。

「不過走的不是咱們一幫人,咱倆能活着到廣州,就謝天謝地了,還能帶出誰去,那是老天爺說了算!」王文喜說完突然跪在了地上,兩行眼淚淌了下來。

白七兒沉默了,他知道王文喜說的是實話,就今天這勾當,趙玉章絕不會善罷甘休,中河府怕是從此沒有白七兒這名號了。

「要多少?」約么一刻鐘后,白七兒長嘆一口氣問王文喜。

「五萬現大洋!」

「五萬現大洋?」白七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那時候我老太爺做鏢師,一個月才二十塊現大洋,掙到五萬現大洋得多少年,您各位可以算算,就說白七兒,在中河府也是響噹噹的大當家的,碰見闊主兒,也就敢要個五千一萬的贖金,五萬現大洋,恐怕搜遍中河府也沒人掏得起。

但他知道,他沒有退路了。

「嗯,跟誰要?」

「中河知府李文才。」

「就這麼辦,你去辦吧,隨時通氣兒。」

「是,七爺。」

第二天,白七兒的綁票信就釘在了中河府的大門上,紅纓,亮刀,白紙,黑字兒,「三日內五萬現大洋贖金贖人,否則撕票」,落款兒白七兒。

要說這中河知府李文才,確是趙玉章的嫡系,別看起了個文化名,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筐,因為嬸母家跟趙玉章沾表親,又有點兒拳腳功夫,早年跟隨趙玉章編練新軍,後來被安置在了中河府,也算幫趙家看家護院。這兩天也正琢磨趙老太太過壽送禮的事兒,一聽這個消息,當時兩腿就癱了,立馬就打電話報告了京城趙府大管家,當時大戶人家已有了電話。

這還了得!佳玲是趙玉章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受寵愛的,當時趙大帥就火了,指示李文才兩日內剿滅這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土匪,提匪首白七兒腦袋進京,同時命令手下的步槍營由宋純率領火速趕往中河,務必一天之內達到,協助李文才,肅清中河匪患。

放下電話,李文才猶豫了,他有他的考慮,近年清廷風雨飄搖,社會動蕩,別看白七兒這種人可惡,可因為他們存在,朝廷每年給府里撥付一萬現大洋用於剿匪,至於剿不剿,就是府里的事兒了。

從這點上說白七兒這種人,可是府里的財神爺,而且這些年白七兒等幾個大的匪首和李文才也達成了默契,大事不幹,小鬧不斷,時不時還「貢獻」幾個替罪羊,讓李文才好跟上面交差,最主要的,每月還有不菲的進貢例錢,所以對於白七兒,李文才是「捨不得」的。況且聽趙大帥的意思,似乎不止要白七兒的腦袋。對宋純的為人,李文才也是知道的,那可是追隨趙大帥轉戰南北,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老爺,事情不好辦啊。」師爺宋銘給李文才續上煙絲,又把火點着,倆人共事六七年,李文才想什麼,宋銘清楚的很。

「是啊,有什麼好主意嗎?」李文才慵懶的閉上眼睛,本來也沒指望有更好的主意,就當斷條財路吧,白七兒與趙玉章之間做選擇,一點兒都不難,除非李文才腦袋讓驢踢了。

「也不是沒有辦法。」宋銘湊到李文才耳邊,輕輕的說。

「哦?」李文才突然睜開眼睛,身體直了直,盯着宋銘。

「自打南邊鬧騰,朝廷越來越倚仗新軍,趙帥公務也越來越繁忙,未必真想,或真有精力跟幾個小蟊賊過不去,只是太心疼三小姐了。」

「說下去!」李文才又躺了下去,只是這次眼睛睜著。

「既然白七兒敢要五萬大洋,也說明知道了三小姐的身份,我猜他也不敢對三小姐有任何怠慢。」宋銘說完看着李文才,沒再說話。

「這個王八蛋,吃了豹子膽去打三小姐主意,老子他么也想宰了他!」李文才一拳砸在太師椅上,「砰」的一聲響。

「要是咱花這個錢呢?」宋銘這時頓了一下,又看了看李文才,「再找幾個替罪羊頂了白七兒罪名,不是皆大歡喜嗎?」

「我他么哪弄五萬現大洋去,一萬也要了老子命,再說了,要是真有,也早捐個少卿、道員干,還留給白七兒?」對這個餿主意,李文才真想錘上宋銘幾拳。

「老爺,您聽我說,讓綠林中人傳傳票,再加上您的面子呢,我覺得,白七兒也在找台階下,幾千大洋辦了這事兒,大事小,小事了,可不虧。」宋銘依舊說得不緊不慢,這個主意他也是思忖了幾番才說出來。

「也在找台階兒?」李文才自言自語道。

「至少不找死。」宋銘乾脆捅破了窗戶紙,幾十年的師爺生涯,對人性的洞察他是有一套的。

「有合適的人嗎?」李文才問道。

「同興鏢局李雙喜。」

「再帶一封我的親筆信吧,我這就寫!」李文才說完走向書案。

「老爺,合適嗎,萬一有漏?」一向謹慎的宋銘對李文才這個舉動似乎很吃驚。

「有漏個屁,真漏了,也絕不差這幾行破字!」李文才快速寫完信,裝進信封交給宋銘,「交代李雙喜,救出三小姐為先,保住白七兒為後,其餘的事以後再說,本府必不忘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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