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番外·至冬之行(3)

第204章 番外·至冬之行(3)

——很不想承認的是,達達利亞發燒了。

是的,達達利亞,被讚譽為「天鵝絨包裹的白銀利刃」,愚人眾最危險的執行官之一,居然會因為在冰冷潮濕的浴室里睡了小半夜,第二天就直接發燒到了根本起不來床的地步。

他的體溫一點點變熱,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本來就是偷偷到我這裏來的,那寥寥幾套備用衣服早就被冷汗浸透了,現在只好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維持着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任由白皙的顴骨被高溫折磨出了病態的潮紅。

我想這一貫桀驁不馴的年輕執行官從來沒感受過這樣的滋味,也許有過重傷感染高燒不退的狀態,但是看他一貫活蹦亂跳和擅長處理傷口的架勢,大概也從來沒被病痛折磨得理性全無,只能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病沉沉地躺在這兒,病中失溫的身體無法積聚足夠的溫度,是以明明裹着質量絕佳的厚絨被,他仍有些不可控的瑟瑟發抖。

我將手遞過去撫摸他的額頭和滾熱的臉頰,看着他本就不安穩的眼睫輕輕顫著,本能的把腦袋偎進我的手心追逐那一點柔和的涼意。

「達達利亞?……阿賈克斯?」我小聲叫他,年輕的男人有點勉強的睜開眼皮,藍眼睛被高溫燒出一片霧蒙蒙的恍惚,他的聲音輕飄飄地,強撐出一點力氣近乎囁嚅著回答我:「我沒事,很快就好了……」

他從被褥里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勾住了我撐在一旁的手腕,聲音已經不自覺地弱了下去:「你陪我一會就好……」

我嘆口氣,沒有拒絕他。

「感覺也沒什麼事情,怎麼就病的這麼重……」

我將手掌按在他的額頭,他強撐著不願意吃藥,這麼久也只是喝了一杯水而已。

也許病中之人要比旁人更加脆弱是真的,阿賈克斯自小身強體壯性子活潑,無論是冰釣還是打鬥都已經是習以為常;而達達利亞經歷過的遠比這更多也更糟糕,按理來說他不該因為這小小的高燒就軟弱成這個樣子,可事實上他強撐的那點力氣甚至沒有撐過對方那一聲小小的嘆息。

為什麼要嘆氣呢?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達達利亞知曉戀人的性子,他的理性告訴他這聲嘆息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意思,也許只是擔憂,也許是不安,也許只是純粹的一份憐惜而已——可達達利亞感覺他那顆已經被病火燒乾的心臟像是被一團棉花細細裹着,而那聲嘆氣就像是棉花的裏面多出來的一根小的尖刺,戳得他的心都開始顫抖起來。

是因為我成了這個樣子嗎?

是因為我現在靠不住了了嗎?

……不是的。

我沒有問題,我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我沒事的,」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達達利亞不知道犯了什麼邪從被子裏強撐著坐起來,好容易積累的那點暖氣全被他自己全折騰沒了,遍佈傷疤的冷白皮肉在冰冷的空氣里瞬間生出細小的雞皮疙瘩,肉眼可見的在發抖。

我看他搖搖晃晃想要下床穿衣服,嘴裏還嘀咕着什麼「你今天還要和多托雷一起開會我陪你去」之類的話,那副架勢全然不似作偽,手甚至已經拎起了放在一邊的襯衫顫巍巍的就要往身上套。

「……」

我面無表情,一巴掌拍上這病號的額頭把他拍回到了床上,在病號茫然的注視中脫下他只來得及套了一條胳膊的襯衫,隨手扔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休息。」我言簡意賅的重複道。

被戀人粗魯塞回被子裏的達達利亞縮了縮腦袋,只露出一雙可憐兮兮的藍眼睛,透出一點軟綿又無助的委屈。他的生理性溢出的眼淚早就在剛剛的幾個小時里就燒乾了,可這會他的眼睛再一次變得濕漉漉的,開口的聲音都是貨真價實的嗚咽

,竟然僅僅只是一次算不上拒絕的拒絕。

「我會好好休息的,馬上就會好的。」他把臉頰偎在軟枕里,試圖藏起那點軟弱的可憐,身體的本能在貪戀着軟被的溫暖,但他仍然掙扎著伸出手,把手指搭在我的手背上,軟綿綿的討好著:「所以你能不能別不要我?」

我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達達利亞。」

我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俯下身撫摸他的額頭,放軟了自己的聲音,努力不去刺激到病人脆弱敏感的神經:「我沒有不要你啊,我等一下可能只是需要去開個會,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是啊,為什麼呢。

被病痛和高溫折磨成一團漿糊的腦袋恍惚想着。

也許是因為我真的沒什麼用吧。

達達利亞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有一點困難,也許是因為高燒正在折磨肺腔的關係,也許只是因為他的喉嚨正因為某種軟弱的情感支配着,被哽咽帶來的酸澀腫脹壓迫呼吸的能力,他感覺到自己臉頰下方的軟枕多了一點陌生冰冷的濡濕。

——那究竟是代表什麼,他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沒能做到很多事情。

他許諾愛意,交付真心,在這場秘而不宣的戀情里他自以為已經是一退再退毫無底線,所以他可以和戀人任性,可以鬧脾氣,可以在討要自己覺得應該屬於自己的一切東西;但是隱藏在歷史中的真相遠比自以為是的現實更加殘酷,事實是他像是個被命運數度偏愛的無知小子,提前拿到了不屬於自己的奢侈饋贈——他其實根本沒有支付過什麼實質上的代價,若是再不做點什麼,達達利亞不知曉未來的某一天命運是否會殘酷收回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寶藏。

若是在昨天之前,他自然不會放過撒嬌任性的機會,大可以仗着病人的身份抓住自己容易心軟的戀人在這房間里糾纏一整天,讓她什麼也不管的只是陪着自己;可達達利亞現在只是沉默著,他把自己蜷在被子裏,連一貫習慣隨意舒展的長手長腳都縮在一起,他現在的身體冷得可怕,卻不敢去追逐屬於戀人的溫暖。

那雙矇著一層潮濕水霧的眼睛看着我,滿眼委屈不安,還要故作若無其事的鎮靜。

小狗感覺自己要被扔下了,但小狗還在努力的搖著尾巴表示自己沒有問題。

只是幾個小時而已。

他神經質地反覆提醒著自己。

沒有關係的。

……是的,沒有關係的。

閉上眼睛睡一覺就行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根本算不了什麼。

「你去吧。」

他鬱郁說道,腦袋都快要徹底埋進了被子裏。我沒有辦法,但也不能真的扔下那邊一大堆事情不管,他養回來了一點力氣,也終於因為強悍的體質降下了一點高熱,在確定他沒什麼大事情后我摸了摸達達利亞露在外面的後腦勺,好聲好氣地哄着我馬上就回來,他在被子裏悶悶回了一聲,應當是同意了。

*

可是,事情的發展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那雙霧蒙蒙的,泛著委屈的藍眼睛始終在我的腦海之中揮散不去,我總是忍不住去回憶出門時最後一眼瞥見的畫面——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達達利亞終於從被子裏探出一點腦袋,他的目光追着我的腳步,我刻意放緩了關門的速度,下意識從門縫裏看了一眼,我知道那個角度應該除了黑暗以外什麼也看不見,可他仍然固執地認真看着門口的方向,像是在等待一個絕不可能的回應。

「……」

我揉了揉額頭。

「抱歉……」我叫住了原本已經準備離開的一組技術人員,攤開了原本準備是明天再說的另外一份文件。

「有關這裏,我還是多說幾句吧——」

今天回去

的時間應該會晚一些,但是可以騰出來之後幾天的時間,也還算不錯。

*

我自認為已經儘力加快了速度,可即使如此,返回行館的時間也已經是臨近半夜,大賢者住在行館的單獨別院,也許是為了避嫌,也許是已經暗中知曉達達利亞呆在這,反正負責安排這一部分的公雞普契涅拉並沒有安排太多人侍奉照顧,之前幾次達達利亞不小心露出行蹤,在這裏的愚人眾也只是默不作聲地收拾好所有的痕迹,並在第二天送上了兩人份的餐品。

我踩着靜謐夜色一路返回,心中某種不安正隨着目標靠近跟着一點點增加。

——推開門回到房間的時候,屋內是全然陌生的漆黑。

「達達利亞?」我關上門左右叫了一聲,黑暗之中連爐火燃燒的聲音也消失了,沒有窗外的風聲,沒有浴室的水聲,我也沒有聽到任何人聲的回應,從光明處來到黑暗之中,我無法馬上適應,試探著伸出腳邁出一小步,卻踩到了一點意料之外的絲綢一樣的觸感。

「……」

這房間是全部都鋪着長絨地毯的,我記得非常清楚。

我的步子邁得愈發謹慎了一些,赤|裸的雙腳走出幾步也沒有踩到熟悉的長絨地毯的觸感,那些絲綢的質感讓我隱隱約約有了點模糊的猜測——我從須彌帶來的衣物里,好像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這樣的材質。

——而當我安靜下來,才發現呼吸聲其實近在咫尺。

不,嚴格來說其實一直都是存在着的,只是這聲音太過微弱又壓抑,甚至讓我根本沒有辦法聯想到對象——本該在床上好好休息的病人不知為何蜷縮在牆角的位置,就在門口不遠的位置,在我最後離開的位置,他身上亂七八糟的堆著的是我的衣物,用這些單薄的織物勉強堆砌起一個搖搖欲墜的巢。

——像是他這樣才能更好的活下去似的。

……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心是不是真的能在一瞬間就那麼軟,可事實就是我感覺到胸腔肋骨之下那個堅韌的器官在一瞬間軟得我不知所措——它彷彿就在那一剎那變得根本無法承擔起供給全身血液的力氣,脆弱的不堪一擊。

我在此之前已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心動過,但那些都仍在我的承受範圍內,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的手指因為這份陌生的沉重而變得疼痛無比,像是被迫擁住那些墜落在我手中的力量,壓得我的指尖的肌膚都在隱隱作痛。

我順從這心臟墜壓的力度俯下身去,將疼痛的手掌落在他的臉頰上,我摸到達達利亞額頭滾燙,竟是比早上最糟糕的時候還要熱燙幾分。

「……」

我張了張嘴,比起說話我的本能告訴我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我沒有強迫他,叫醒他,讓他離開這裏回去那個更加溫暖的地方,而是順從黑暗,將自己送入那個單薄脆弱的巢穴裏面,那些織物無法提供真正的暖意,但是我可以。

而幾乎是在我靠近的同一時間,本該已經可以用昏迷來形容的達達利亞已經歪著身子把自己靠了過來——他沒有像是之前那樣把我整個摟在懷裏,而是慢慢弓下身子,將腦袋偎靠在我的懷裏,引着我的手臂環在他的頸上。

我可以殺死他。

我也可以守護他。

在黑暗中,我聽見慌亂破碎的呼吸聲,和不掩哽咽的沙啞聲音:「……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呢。」

怎麼會呢。

我如此回答道。

我是個很貪婪的人啊,阿賈克斯。

在我發現你比我想像中更愛我的時候,我怎麼會不要你呢。

「可我睜開眼睛看不到你,我感覺我要死了。」

阿賈克斯低低說着。

「你要是真的就這

么走了,我不知道我明天要怎麼才能睜開眼睛。」

「來利用我吧,利用我,使用我,欺騙我,怎麼樣都好。」

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赤|裸又溫暖的心臟處。

「……別不要我。」

我的心臟彷彿仍在因為過量的柔軟而顫抖著,析出的碎片隨着血液流淌全身帶去陌生的重量,我將手放在他的身上,讓他來承受這些多餘的重量,於是那些來自心臟的碎片有了全新的歸處,不再讓我慌亂又疼痛。

我想,至少從這一刻開始,我是否愛着這個男人已經並不重要。

他願意愛我,願意為我支付我所欠缺的那一部分,所以我願意為此陪伴他一起走到歸於塵土的那一刻,也許那個人是他,也許也可能是我……但是,誰有會在乎呢。

單純只是迎接下一個日出也是很好的。

稍顯可惜的是這並不是個很適合等待日出的地方,因為不遠處的落地窗會吸納所有的晨光,這讓從睡夢中醒來成了一件稍顯痛苦的事情,可我意外地沒有被這份光亮叫醒,叫醒我的是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后略顯酸脹的手腳和不太舒服的脊椎,我在另一個人的胸膛上睜開眼,抬頭就對上了一雙含笑的藍眼睛。

在我揉着眼睛從他懷裏緩慢起身的時候,達達利亞低頭湊過來,輕輕吻了吻我的嘴角。

「早安。」

他笑着對我說。

而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鬆了口氣。

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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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我們可是正經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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