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槍出匣

北風蕭瑟，秋葉卷長天。

藏經閣外圍滿了人，紛紛注視着地上躺着的那道纖細身影。

髮絲凌亂，隨風而起，染血的衣裙平展開來，如同一朵凋謝的玫瑰花。

方奕癱坐在地上，臉上毫無血色，眼神有些空洞，他雙手緊捏著，指甲掐進肉里，血液從攥緊的拳頭縫裏流下。

他不敢相信，這竟是他妹妹方若雲的屍體。

「帶她回家吧，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旁邊一位十七八歲的青年開口，他叫方啟，儀錶堂堂，氣度不凡，與方奕來自同一部落，算是出身同族。

聽到這話，方奕抬起眼帘，眼眶有些深邃，迸發出凌厲的銳芒，盯着方啟道。

「當初是你告訴我們，部落之外的世界色彩紛呈，盪劍宗是天才的彙集地，我們要走出去，綻放光芒。」

「我們聽你的話，走了出來，卻被人打得經脈盡斷，丹田粉碎，我苟且偷生，像畜牲一樣活了四年。」

「可我依舊不曾想過放棄，現在，若雲死了，慘死盪劍宗，你要我們走，回家！？我拿什麼回家！」

「為了生活我可以忍，但動我的家人，無論他是誰，都必須付出代價！」

方奕低吼的聲音傳入方啟耳中，凌厲的眼神盯得他有些脊骨發寒。

這目光甚是可怕，根本不像是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少年所能擁有的。

方啟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個族弟如此陌生。

旁邊的人聽着方奕的話，不禁嗤笑。

「付出代價？就憑你一個掃地小廝嗎？哦不，你連掃地小廝都比不上，雜役都不如，八脈盡斷的廢物而已，還想為方若雲報仇，真是笑話。」

「別說方若雲是跟人簽下生死狀的，就是沒有，那又如何？秦師兄想要殺一個人，廢一個人，誰能擋？」

圍觀的人冷眼冷語，並沒有因為方若雲的死而產生絲毫的憐憫。

死人，無論是在大荒，還是盪劍宗，都屢見不鮮。

「咦，我聽說，方奕的奇經八脈，就是被秦羽師兄打斷的，如今他妹妹方若雲也死在秦羽師兄手中，嘖嘖嘖，秦師兄註定是他們兩兄妹的夢魘啊。」

其中一位年齡較小的弟子如此說到，有些幸災樂禍。

他們口中的秦羽，就是如今盪劍宗公認的第一天才！

方奕聽着這些言語，眼神越來越冰冷。

他和妹妹方若雲出身大荒深處的雲山部落，每日與野獸搏殺，朝不保夕。

為了強大自身，更好的在大荒生存下去，他們不遠千里來到盪劍宗，修習戰技，專研道法。

四年前，十二歲的方奕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小小年紀八脈齊通，各種道法戰技信手拈來，一度被認為是盪劍宗融元境下第一人。

八脈齊通之後，引天地元氣貫穿全身，與氣血、經絡、骨骼相融，便是融元境！

達到這一境界，便是脫胎換骨。

而那時的秦羽同樣天賦出眾，十三歲踏入融元境界，風頭一時無兩。

他邀戰方奕，並簽下生死狀。

此時的方奕心高氣傲，想都沒想直接應戰。

結局可想而知，不僅被秦羽打斷了奇經八脈，還毀去丹田，從此淪為廢人一個。

好在這時方若雲也展現出了異於常人的天資，宗門為了留下方若雲，便給方奕安排了一個藏經閣掃地小廝的職位。

一直苟活到現在。

四年間，方奕受盡冷眼，被宗門弟子隨意欺辱打罵，踐踏尊嚴，他從不反抗。

沒有人看得起他，稱他是盪劍宗的恥辱，是世上第一懦夫。

就連她妹妹方若雲，都認為自己的哥哥已經徹底墮落。

她不忍，她痛心，她不想看到自己心中無所不能的哥哥，被譽為修鍊奇才的哥哥，讓一群烏合之眾踩在泥土裏踐踏。

因此，她在踏足融元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戰秦羽，並簽下生死狀。

若勝，便替哥哥報了四年前的一戰之仇。

若敗，便用自己的性命，來喚醒哥哥心中沉睡已久的戰意。

方奕抱着方若雲的屍體，雙眼佈滿血絲，身體在極限克制下微微顫抖。

臉上無淚，心卻在流血。

「若雲，你是不是也以為哥哥放棄了，早已沒有了爭鬥之心？不，沒有，哥哥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我心中的戰火不但沒有被澆滅，反而越來越盛烈。」

「這四年來，我從未想過要苟且一生，我的志向是星辰大海，區區經脈，丹田，豈能阻擋我的路！」

「可是現在你死了，他日就算我登頂蒼穹之巔，怕是也無人為我喝彩。」

方奕哽咽著，他恨，恨自己無能，他怨，怨這世道不公，他想仰天長嘶，卻只能在心中吶喊。

他如果不是一攤爛泥，頹廢、懦弱、自暴自棄，四年時間，夠他死上無數次。

不僅是他，連帶着方若雲也會受到牽連。

他們兄妹倆從踏入盪劍宗的那一刻起，命運似乎就已經註定。

而今方若雲死了，方奕再無顧忌，他要撕掉隱忍，卸下偽裝。

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在這一刻通通爆發。

他站起身來，一雙通紅的血目環視眾人。

「勞煩你們回去告訴秦羽，血債必須血來償，讓他做好引頸受戮的準備！」

眾人聞言，直接愣住。

隨即哈哈大笑道：「這傢伙現在不當懦夫，改當傻子了，引頸受戮？真是笑死！」

「一個雜役弟子，掃地小廝，竟敢如此大言不慚，估計是腦血栓犯了，都離他遠點，聽說這病傳染的。」

方奕沒有理會他們，拿出一張三尺白布，咬破手指，當即寫下。

「生死一戰，生死勿論！」

「方奕！」

這是生死狀！

雙方一旦簽下，這一戰無論是死是殘，宗門都不會過問。

他笑着，笑容有些冷：「你們…敢不敢簽呢？」

看到方奕來真的，眾人不禁皺眉道。

「這傢伙是真傻，還是已經活膩了。」

下一刻，方奕直接將生死狀扔了出去，道。

「你們不是一直想殺我嗎？給你們機會。」

「今天方某立下生死狀，定與諸位奉陪到底！」

這話一出，當即引得眾怒。

「大膽！」

「狂妄！」

「你這是要以一己之力邀戰群雄嗎，也太過目中無人。」

「別說你方奕現在已經廢了，就是四年前那個號稱融元境下無敵的少年天才，也不敢如此放肆。」

有人邪笑道：「或許他是忘了，當年他是怎麼廢的！」

一旁的方啟明顯感覺到眾人眼中的殺意，呵斥道：「你瘋了嗎，這哪是簽生死狀，你這分明是送死！」

方奕充耳不聞，他轉身回屋，沒人注意，那眼眶深處，閃過一道森然的殺機。

片刻后，方奕背上出現一方黑色匣子，寬一尺，長一丈三，散發出厚重的氣息。

裏面裝着一桿長槍。qs

方奕取下槍匣子，用手輕輕的撫摸著。

四年，他隱忍了四年，這桿槍，也跟着塵封了四年。

今日起，槍出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