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漁民之子
微風的海面上，海水隨風翻滾，掀起層層波紋，拍打在行進緩慢的漁船上。
說是漁船，但稱作快艇更為貼切。
船上站着一個體型纖細的青年人，逼仄的船艙內整齊地碼放着縫補完好的漁網，以及一把漁槍。
老舊的發動機費力地供給動力，推搡著船體向前劃過海面，船體灰白色的油漆已脫落大半，露出下面銹跡斑斑的船身。
青年人專註地操控著船舵，不時留意著抬頭看向空中盤旋的海鳥，他在尋找魚群的位置。
因海風吹拂顯得粗糙黝黑的臉龐上，一雙精亮的眸子泛著神采，令他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且敏銳。
他叫王陸，17歲，是一個漁民的兒子。
王陸操控船舵在同一塊地方繞了幾圈，然後停下了發動機。脫下褪色破舊的衣物，任憑火辣的陽光照在他的軀體之上。
精練勻稱的肌肉群在陽光下散發着光澤，常年入水捕魚的經歷令他整個身體呈現出一種極具美感的流線型。
王陸扭動着身體各個關節，並確保全身各處都在陽光之下暖起來。
穿戴好腳蹼，面鏡，王陸握著漁槍對着海面虔誠地做着祈禱。
他並不是任何宗教的信教徒，但從熟練的動作來看，王陸對這事並不陌生。
保持對大海的敬畏，這是父親從懂事時就告訴並勒令他記牢的事情。
做完著一切，王陸深深呼吸幾次，毫不猶豫地跳下漁船。
正午的淺層海水在日光照射之下並不是特別的涼，但王陸的目的地也並非淺層海水。
海面上漲以後，魚群的生活環境則是反其道而行的下降，淺層海面並不能碰到成群的海魚。
王陸感受着刺骨冰冷的海水，身體盡量平穩地保持放鬆，視線則抬頭上望，他要保證自己距離小艇不能太遠，否則等待他的無疑是死路一條。
水下八十米、一百米、一百二十米......
隨着深度的不斷增加，可見度也越發低下，再往下，就是陽光無法到達的地方。
安靜、黑暗、壓迫。
儘管各個感官在精神專註之下被釋放到極限，但能感受到的依舊只有自己的心跳。
海水像是化作濃稠的黑暗，緊緊包圍着王陸，放大著每一絲可有可無的恐懼。
王陸對此並不陌生，無數次下潛的經歷讓他不至於手忙腳亂。儘管如此，該有的恐懼依舊狠狠握住他的心臟。
父親告訴他，對於深海可以熟悉，但也僅限於熟悉。每一個失去恐懼的人，都會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他努力地輕微扭動着身體，讓自己保持在這附近的深度，從皮膚上傳來的感覺告訴他，魚群已經靠近了。
黑暗剝奪了眼睛的能力，剩下來可以依靠的只有來自皮膚對水流的觸感。
王陸一手握緊漁槍，另一手前伸平展開來，魚群就在身前不遠，他只有一次機會。
水流愈發紛亂，海水中不時夾雜氣泡出現，魚群愈發近了。
咚、咚、咚。
或許是緊張，或許是氧量負荷，王陸聽着自己急劇加快的心跳，卻遲遲沒有動作。
當觸感黏稠的鱗片觸動平伸出的手掌，王陸動了。
左手迅速撤回端住漁槍，下一瞬，強烈的白光炸閃在冰冷黑暗的深海，這由王陸身體冒出的強光立刻照亮了他的視線。
從未直面光亮的魚群在慌忙亂作一團之前，一支拖着白色尾羽的利箭裹挾着急速的水流沖入其中。
是王陸的漁槍。
抓住魚群失神的一剎那，槍頭準確無誤地穿過魚眼，一連貫穿三條體型碩大的游魚，漁槍才依勢慢了下來。
電光石火，在魚群無頭蒼蠅般的亂竄開來之前，王陸已經拖着戰利品向上浮去。
六十米、四十米......
王陸已經大致可以看見小艇所在的方位，儘管如此，他依舊不敢有任何的放鬆，身體依舊緊繃着，避免任何多餘的動作。
沒有任何供氧設備的下潛，這場捕獵幾乎已經耗盡了肺部里所有的氧氣。身體逐漸變得乏力與僵硬。
在臨近死亡的前一刻，王陸艱難地抓住小船一側的救生圈，而後跌入艙內。
王陸攤開身體，張大嘴巴貪婪地呼吸著陽光與海風，皮膚上脫力后的汗水混雜着海水一併灑落船艙內。
肉體與精神，在如今的大海中想要活下去，這兩者缺一不可。
良久，緩過氣來的王陸坐起身來，對着無垠的海面無聲咧開嘴角，缺水皸裂的嘴唇蒼白乾燥，但燦爛的笑容彰顯着他現在的心境。
收攏起漁槍，將三尾多寶魚裝入漁網，王陸對今天的收成還算滿意。
珍重地從船舵下方的小窗里掏出一隻水壺，不緊不慢地喝下半壺水，王陸迅速塞住瓶口，抿了抿依舊乾涸的嘴唇，又將水壺放回原處。
拾起下水前脫掉的衣服，王陸從內側掏出一隻像是香囊的布袋。
端坐在船艙里，王陸左手拿着香囊，右手如同之前在水裏一樣的平鋪開。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右手上傳來，在手中逐漸凝成一個不大的光球。
「似乎比前幾天更大了一些。」
王陸仔細端詳著光團，得出這樣的結論。
一開始他以為只要不斷使用，這光團就會隨之增加，但幾次下來，這種跡象更像是偶然。
再加上，這能力除了會傳出溫暖，還有發亮之外似乎並沒有其他特別之處，漸漸王陸就不去關心這個。
畢竟在這個災后的世界裏，生存才是第一要務。
至於手裏的香囊，則是父親留下的，似乎是祖輩在離開陸地前取走的一捧鄉土。
每當握着它時，這能力總會有種異樣的感覺，直覺告訴他這東西沒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
收起這些，王陸穿好衣服，點着發動機，船槳噗噗排開白浪，盯着船上的指針，一人一船向著來時的方向駛去。
循着指針的方向，快艇破開風浪，海風從呼嘯逐漸歸於平靜。
隨着最後一絲微風的消失，水面也一同由波紋歸於平靜，前方的海域完全處於靜默狀態。
無風帶，人類如今對這類海域的稱呼。
奇異的無風帶像是藍星對於人類的最後一絲憐憫，得益於這樣的環境，人們可以免於漂流，短暫地在海面上建立起聚居地。
王陸駕着船隻駛入無風帶，毫無疑問，他的家就處於這片海域。
不遠處，巨大的鋼鐵平台矗立海面之上，一條條鎖鏈連接着平台與船隻，令二者形成緊密的共生關係，這裏是海上城鎮——青塢。
各路船隻在留出足夠船體通過的水域的同時，首尾相連的甲板讓居住於此的人群同樣具有立足之處。
減慢速度來到自己船隻規定的位置，將快艇拴好，王陸拎着今天的收成向青塢裏面走去。
濃重的魚腥味令人感到胃部一陣翻騰，但王陸則在這氣味中找到了熟悉且安心的感覺。
某一個抬頭的空隙，王陸在停放的船隻里看到了一艘從未見過的白色巨輪，靜靜地停在平台里側。
乾淨，簡練的船身與周圍斑駁的漁船或是客船顯得格格不入。
王陸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艘船。
停下腳步看了一會，王陸壓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心思，繼續向目的處走去。
幾條漁船的甲板湊出一塊不大的空地上，赤裸著上身的閑漢們圍在一起搖着色子。
翻過護欄，踏在鐵質甲板上的聲音吸引了人們的注意。
「喲，阿陸回來了。」
眼尖的一人見到王陸的到來，熱切地叫喊道。
循着那人的聲音看過去，淳樸的笑容出現在眾人臉上，顯然大夥與王陸的關係都不陌生。
一一笑着回應過去，王陸走到其中一人身後。
鐵塔一樣的身軀黝黑粗糙，寬厚的背上疤痕四布，很難想像他曾經面過對怎樣的險境。
「今天收成咋樣，這附近的魚都快讓大夥撈光了，想要整點大的可不容易。」
瞟向王陸身後的漁網，男人帶着和善的笑容，但臉上那條豎穿右眼的猙獰傷痕，似乎不支持他做出這種表情。
看着他努力和藹卻狠厲兇殘的臉，王陸也不說話，將漁網往前一遞，任由圍上來的漁民翻看。
「好小子，你這本事倒是有點像你爹當年了。」
看着網裏幾條一擊斃命的大魚，男人向著王陸豎起大拇指。
「看什麼，再看你們這群完蛋玩意兒也整不來。都白活這麼些年，一群人還比不過阿陸一個小子。」
推開圍觀的幾人，男人背起漁網往船艙里走去，同時示意王陸跟上。
「阿叔，那艘白船是哪裏來的？」
走在船艙內，王陸忍不住問道。
「就知道你小子壓不住心思，老子一見它來就去打聽了消息。說是從西邊的新都過來的，來頭不小。」
「新都！？」
王陸不禁提高了幾個聲調，青塢只能算是最小的海上城鎮，塢之上還有港，之後是城，再然後才稱得上都。
作為一個從未出過青塢範圍的漁民，他實在想像不到「都」的後綴代表了什麼。
「瞧你那點出息，一個名號而已，就能把你驚成這樣，這點可比你爹差遠了。」
老男人嘿嘿一笑，對王陸的反應十分滿意。Z.br>
「說是來咱這停留幾天，再其它的，老子也不知道了。三條魚換八份水加上份營養栓劑，能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