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裴清術沉默了好一會,臉上的笑意很輕,他說:「玩笑不是這麼開的啊,小琅。」

他要去牽她的手,卻落了個空。

在那一瞬間,四周的風和他臉上清淡的笑容一同凝固。

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落空的手上。

夜色太暗了,林琅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她也不敢去看,於是前一步移開視線。

只剩一道無形的結界將周圍的喧鬧與熱鬧隔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連聲音都變得粗糲,沙啞著詢問:「你是氣我最近沒有好好陪你嗎?我這段時間太忙了,確實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不好。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推一推,正好你也快畢業了,我讓人訂機票。你之前不是說想去挪威看極光嗎,你一畢業我們就去。不,等你放假了我們就去。算了,我們明天就走吧,我看看最近的航班。」

他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了,拿出手機就要點開訂票軟體。

林琅搖搖頭,她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她怕她再多待一會,真的會忍不住哭出來。

她該怎麼去說呢。

對方明顯也是一夜沒睡。

這個問題明顯讓他感到不悅。

平時那麼愛笑的一個人,這會見到林琅了,也擠不出一個笑來。

遠處的街道拐角,斜伸出來一盞路燈,周圍一圈燈罩,暖黃燈光引來飛蟲圍繞。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的從底下經過。

此時低沉著語氣,很明顯能聽出來,他在剋制情緒,「我可以給你時間去考慮去調整。」

一夜未眠。

他停頓幾秒,看著她的眼睛,「但你永遠都別想用『不愛我了』這種話來打發搪塞我。」

林琅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於是她低下頭,去看地磚上缺陷的一個小角。

這裡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都被寫上了裴清術的名字。

知曉痛處不能隨便戳的道理,林琅決心當作沒有看見她的狼狽。

林琅看見她眼角的青紫,大概明白了昨天的動靜因何而起。

他用手干搓了幾下臉,看著疲憊極了,不過強撐精神與她僵持。

任憑時間浪費,也要從她嘴裡得出一個令他滿意的答案來。

就這麼等著。

裴清術眉頭皺著:「林琅,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隔壁好像在吵架,整夜的歇斯底里和砸東西。

不論何時都氣定神閑的人,居然也會亂了陣腳,理智早就成過眼雲煙。

他不說多餘的話,臉上也沒有任何錶情。

她拿著鑰匙出門,準備去樓下給水卡繳費。

那天晚上,林琅一個人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獃。

明明是夏夜,空氣中卻摻著一些寒意。

女人禮貌的詢問一句:「充水卡?」

林琅翻了個身,被子拉過頭頂,將自己埋進去。

吸進肺里,刀片割肉般的鈍痛感。

「總得給我個理由。」他說。

她停下。

林琅聞著屋子裡的凜冽氣息,甚至連被子上都沾染些許。

那是林琅第一次發覺裴清術溫和外表下,連常人都難企及的固執。

正好碰到隔壁的女鄰居拖著行李箱出來。同樣憔悴的二人此刻無聲對視。

要她將事情攤開了去講,最後的結果又會是什麼。

這場沉默的角逐最後還是裴清術先敗下陣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和我分手。」

手腕處被握著的地方,那隻手不斷加大力道,似乎也在無聲表達著他此刻的情緒。

林琅點頭:「嗯,剛好要去一趟物業。」

處處都是他存在過的痕迹。

「就這樣吧,我還有點事。」

她只是問:「裴清術,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嗎?」

她轉身要走,裴清術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動作。

人的心情狀態從當下的臉色就能最直觀表現。

女人卻笑了笑:「我要離婚了,已經約好了律師,明天就去簽協議。以後可能碰不到了。」

林琅抿了抿唇,看向她的視線滿是擔憂:「你還好吧?」

她搖頭,說挺好的。

「他出軌半年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但我愛他,而且也捨不得孩子。加上他和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話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明顯變得顫唞哽咽,「可是昨天,我不過是提前半天出差回來,就看到他和女人在我們的床上」

她終於忍不住,掩面痛哭。

林琅過去抱她。

人生真諷刺,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斯文外表下竟然藏著這種齷齪。

林琅留她在家裡吃了一頓飯,她親自下廚的。

女人在她的陪伴下,明顯心情有所好轉,雖然仍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但至少不再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死去的黯然。

她問林琅:「你男朋友呢,最近好像總見不到他,工作很忙嗎?」

林琅停頓下動作,好半天,她才搖頭。

什麼也沒說。

女人走了,林琅送她上的車。

路邊隨便攔了一輛的士,她說過些天就會打官司,爭奪孩子的撫養權,她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又是對方先出軌,所以勝訴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林琅再次給了她一個擁抱:「保重好身體。」

她沖她笑笑:「你也是。」

林琅看著的士開走,突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荒涼感湧上來。

甚至在幾天前,他們都是夫妻和睦的家庭,裴清術和她一起過去做客,溫馨的一家四口。

那現在呢。

林琅緩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請了兩天假,今天不用去學校,打算在家好好睡一覺。

-

裴清術是在下午來的,明明說要給她時間好好調整,可是只過了半天他就按捺不住。

那時林琅因為睡不著,所以想找點事做。

正好樓下新安了一個捐贈箱,她便想把自己冬天的衣服整理了捐出去。

衣服全放在沙發,一件一件的整理。

於是裴清術開門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林琅腳邊放著一個白色的行李箱,而她則正將衣服疊好了放進去。

聽到聲音,林琅抬眸。

裴清術站在那,沒有開口,眼神先是掃了一圈周圍的衣物,然後才緩慢地落回她身上。

罕見失了溫和的一雙眼,就這麼面無表情看著她。

「這就是你考慮的結果?」

他的聲音沙啞到連林琅都覺得陌生的地步。

知道他誤會了,林琅沉吟許久:「裴清術,我那天把話說的很清楚了。」

「所以你是鐵了心的要分手?」

「好聚好散吧。」她不去看他,繼續疊著沙發上的衣服,手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劇烈顫唞著。

情緒穩定的人,哪怕是到了瀕臨爆發的點,也仍舊能夠維持冷靜。

就好比此刻的裴清術。

他面上看著實在沒什麼異樣,一絲不苟的正裝打扮,連內里的白色襯衫都妥帖到不見一絲褶皺。

周身清貴禁慾到彷彿剛從某個正式場合下來,順路過來看一眼而已。

「不明不白地靠近我,又不清不楚地甩了我。」他問她,「林琅,這就是你對待我的方式?」

無所謂委屈還是憤怒,他已經懶得去計較這些虛無的東西了。

他要的是一個答案,是林琅最後的態度。

「對不起。」

又是這三個字。

裴清術捏了捏眉心,對她有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對不起有什麼用呢,小琅,你殺完人之後對著屍體道歉,是指望他能聽到,還是覺得他能活過來?」

可是她應該怎麼說呢。

在房內的那兩個小時里,那個溫柔的女人拉著林琅的手,和她說了很多話。

哪怕說的很委婉,可始終控制在林琅能聽懂的範圍。

你覺得他從前的人生痛苦嗎。

他其實不痛苦的。

他從出生起就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他的人生早就步入正軌了,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才是常態。

是因為你的加入,所以才讓原本平衡得到的破壞。

「那個孩子,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人,也是個非常有孝心的。」

他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更加沒辦法看著摯親離開。

但凡他存在一點私心,都不可能陷入如今的兩難境地。

林琅說:「我可以成為他的依靠的。」

她表明立場,信誓旦旦。

在女人眼中,此時的林琅如同是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

生活在方寸之地,便不知道外面的廣闊天地有多危險。

裴清術面對的壓力,她連千分之一都承擔不起。

女人笑了笑,溫柔反問她:「那現在,你怎麼成為他的依靠呢?」

在他獨自抵擋承擔這一切的時候,你能為他做什麼呢。

這些壓力本來不該存在的,是因為你,所以它們才出現。

他為了處理這些,多少個日夜沒有合過眼。

那個時候,你在哪裡呢,你成為他的依靠了嗎。

女人話沒說完就又開始咳嗽,唇色淡到如同被反覆過濾稀釋的血液。

她捂著胸口倒回床面,奄奄一息地用一雙漂亮的眼去看林琅。

屋子裡開始頻繁有人進出,私人醫生調整儀器,開始給她量血壓。

林琅被人群擠到角落,看見放在桌上的搶救記錄。

自殺割腕,連續吞服兩瓶安眠藥。

是因為她嗎,因為她的出現。

裴清術本該平靜的生活被攪出一團污水。

他險些失去摯親。

都是因為她嗎。

如果她沒有出現的話,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像是有無數道聲音同時在她耳邊響起,一同訴說著她的罪狀。

短暫的忙碌過去,女人被戴上氧氣罩,隨著每一次呼吸,氧氣罩內凝結一團白色水霧,又在瞬間消散開。

「小琅,這不是你的錯。」她告訴她。

不是她的錯嗎。

「是阿姨太懦弱了,碰到問題永遠只想著用死亡來逃避。」

林琅始終不發一言。

死亡永遠是最好的手段。

她看準了林琅腦子裡那根分明脆弱,卻持續緊繃著的弦。

她在等著它斷掉。

小姑娘情緒敏[gǎn],勝在善良,共情能力強,自己吃過類似的苦,所以能夠感同身受。

心理上的疾病最是折磨人。

她渴望家庭,渴望母愛,也最在意家庭和母愛。

她也不忍心去對付一個小姑娘,但沒辦法,總不能看著阿術為了她,和他父親鬧翻。

女人沒了還可以再找。

阿術現在年輕,沒什麼戀愛經驗,所以容易被感情迷了心智。

等他再成熟一些,自然就會明白,愛,是人生中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小琅,我們阿術真的很愛你。從小到大,他都是最受歡迎的孩子,可他唯獨只將全部的愛給了你。」

所以,你忍心讓這麼愛你的人,落到如今這個處境嗎。

林琅看著床頭儀器,逐漸穩定下來的曲線圖。

她就像是人體上多出的腫瘤,應該被切除掉的息肉。

對啊,她給裴清術帶來了什麼呢。

她的存在,對他意味著什麼呢。

不斷擴散的癌細胞嗎。

-

林琅深呼一口氣,放下手中疊了一半的衣服:「裴清術,我想我那天就把話說的很清楚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兩杯咖啡下肚才勉強撐起一點精神來。

此時低斂著眉,又去問她:「林琅,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她點頭:「嗯。」

他緩了緩,良久沒有說話。

那雙手抬起,修長手指搭上領帶溫莎結,煩躁扯開些許。

窒息感還是沒能得到緩解。

最擅拿捏人心的人,在面對林琅,面對他的愛人時,卻退化成一個最低階的高中生。

「林琅,你希望我怎麼能做呢,希望我怎麼做你才能再愛我。」

愛啊,怎麼不愛。

愛得要命。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執意和他在一起,然後看著他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嗎。

她一直都堅信,愛能迎萬難,可是他母親說的那些話,彷彿在她眼前加了一團迷障。

什麼都看不清了。

當然也想留在他身邊,比任何人都想陪著他,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她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歡他啊。

肺里都像是有了異物感,每呼吸一下都是刀割般的疼。

林琅努力忍著眼淚:「裴清術,就到這兒吧,我和你。」

他看著她,逐漸黯淡下去的眼,最終還是輕輕闔上。

讓一個人愛上你不難,但讓一個已經不愛你人,再次愛上你,真的太難了。

幾乎不可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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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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