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徐初陽的聲音打斷了林琅的思緒。

「是不是餓了,我讓他們給你煮碗面?」

他注意到她發白的手,她畏寒,很怕冷,尤其是下雨天。

他的語氣太自然了,似乎沒有想過去多解釋。

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那些人說的話,不過是無關緊要。

說這話的同時,他用不知道從哪拿來的毛毯蓋在林琅的腿上。

他在林琅面前一直都是細心妥帖的,是成熟可以依靠的。

林琅想起他剛才在那個叫蔣杳的女生面前,自然流露出的稚嫩彆扭。

他幼稚,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會撒嬌也會難過。

她差點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錯覺。

今天發生的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

她的病本來就會產生幻覺,哪怕醫生說她在好轉,但難免會發作上一次。

比起病情複發,徐初陽不愛她更容易讓人崩潰。

所以她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

她確實有點餓了,中午吃的那頓飯堅持到了現在,因為沒胃口只要了份清淡到連醬料都去掉的沙拉。

兩片生菜下肚便放下了筷子。

林琅點頭,剛要開口。

不知是誰的驚呼聲突然響起,打斷了林琅即將說出口的話來。

「蔣杳,你沒事吧?!」

幾乎是身體自然做出的反應,不像是大腦控制身體,更像是,身體被心所牽引。

徐初陽太著急,急切到林琅想伸手去拉他都沒有拉住。

林琅伸出去的手就這麼停在那裡,她看著自己的男朋友眉頭緊皺,滿臉焦急和擔憂。

他半蹲著,在其他女人面前。

「怎麼了?」

不是什麼大問題,有人過來敬酒,不小心崴了一下,酒杯里的酒倒在了蔣杳的裙子上。

被旁邊的人看到,驚呼聲就響起了。

蔣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來今天得提前退場了,掃了大家的興。」

徐初陽急懸在胸口的心落下來,呼吸卻還沒能歸於平靜,此刻什麼也顧不上了。

顧不上延續自己剛才對她的冷落和嘲諷。

他毫不猶豫脫掉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腿上:「我送你。」

林琅低頭,看了眼自己腿上的薄毯。

大約是她過於敏感愛計較,才會連蓋在她腿上的,是薄毯還是徐初陽的外套都在意。

蔣杳下意識去看一旁被冷落的林琅,拒絕了徐初陽:「我自己回去就行。」

徐初陽喝了點酒,也沒辦法開車送她,猶豫片刻后,點頭同意了她的提議。

「我讓我的司機送你。」

「好。」

包間里的音樂早就被關了,因為這個小插曲,大家也都聚在了蔣杳身邊。

喧鬧不再,哪怕隔了段距離,林琅仍舊聽的很清楚。

她聽見他們熟稔的對話,以及徐初陽帶著鈍感的關心,還有蔣杳幾乎縱容的寵溺。

面對徐初陽這個心口不一的傲嬌小孩,她完全不帶責怪,溫柔笑意彷彿一根藤蔓,從唇角攀爬到了嘴角。

她說:「我們阿震,看來有在好好長大。」

那種近乎欣慰的語氣,讓林琅閉上了眼睛。

聽不見,看不到,那這些事情就沒有發生。

從前竟然不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上,這麼有天賦。

早知道今天就不該點頭答應過來的,哪怕自己迫切的想要融入徐初陽的社交圈,迫切的想要和他的生活掛上鉤。

不應該來的。

這樣今天的一切都不會被她看到。

她將視線移開,看到角落裡的兩個人。

徐初陽倒了杯熱水,掌心放在杯壁上,感覺水溫沒那麼燙了才遞給蔣杳。

蔣杳身上搭著他的外套,笑著沖他道謝。

徐初陽背對林琅站著,所以林琅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她能看見蔣杳微笑的那一瞬間,徐初陽微微繃緊的後背。

隨之響起的,是極輕的冷笑:「你對哪個男人都是這套說辭?」

聽上去多麼不近人情啊,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是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

如果林琅沒有看見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時。

-

徐初陽的心臟不太好,家裡遺傳的病。不過好在,除了幼年時發作過一次后,就再也沒有發作了。

半年前,他突然病發,就倒在林琅面前。

他在手術室里搶救,林琅站在外面,全身都在抖。

事後再去回想那天發生了什麼,她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那是她第二次那麼害怕死亡,對她來說是解脫的事情,此刻發生在她最愛的人身上,她卻只剩下恐懼。

她握著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一直在心裡祈求著,希望上天能保佑徐初陽平安。

哪怕是用她的壽命來換也行。

她直面自己的無能,第一次是在外婆去世那天。

第二次是現在。

面對最愛的人倒在她面前,她什麼都做不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手術很成功。

她一晚沒睡,陪了他一夜。

直到麻藥的藥效過去,病房內,徐初陽緩慢睜開眼。

醫生告訴林琅,他這次的病發原因是因為情緒過激導致的。

林琅努力回想,她好像沒有做過讓他有任何情緒過激的事。

病房是單人的,很安靜。

在這種病房資源緊缺的時候,還能弄到vip病房,僅僅因為院長和徐初陽的父母是摯交。

有時候林琅不得不承認,權勢和身份,確實能讓人走很多捷徑。

很多次,她都覺得自己和徐初陽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他所處的世界,很高,很大。

不像她,縮在一個方寸之地,陰暗且狹窄。

見他終於醒了,林琅急忙上前,顧不上自己一夜沒睡的憔悴。

問他渴不渴,餓不餓。

徐初陽沒說話。

他只是無聲的看著窗外,本就滿是血絲的眼睛,再次浮上一抹紅。

是委屈情緒最直觀的表達在眼底。

他的聲音乾澀沙啞,開口,便是濃重哭腔。

「下雨了。」

他說。

林琅去看窗外,萬里無雲,哪裡來的雨。

她告訴徐初陽:「沒下雨,今天出太陽了。」

他笑了一下,眼淚卻先滑落:「法國下雨了。」

「說起來杳杳姐姐還是沒把我們大伙兒當朋友看啊,半年前自己偷摸在法國領證結婚,也不說給我們發張請柬。」

說話的是個女孩子,她用一種帶著笑意的語氣,風輕雲淡說出這句話來。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林琅和裴清術,每個人的臉色皆是一變。

有人伸手輕輕掐了她一把,使勁沖她使眼色,像是在說: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蔣杳有個談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但因為對方是個窮小子,所以她家裡人不同意。

一年前,蔣杳執意跟著他去了法國。

然後在半年前領證。

這段轟轟烈烈的感情,最後還是潦草結尾。

婚後半年,男方出軌。

蔣杳很乾脆的把婚離了,這才有了她回國的事情。

「蔣杳姐,你別聽她亂說。她說話一向不過腦子。」

蔣杳笑了笑,仍舊是那副溫婉模樣:「沒關係,我還沒有脆弱到不敢直面自己的過去。」

所以。

林琅看著自己腿上的薄毯,上面的深色紋理像是一道道海浪。

在視覺上將人推進深淵之中。

半年前徐初陽情緒過激到心臟病發作,僅僅只是因為蔣杳結婚。

林琅伸手撫摸那塊毛毯,感受著絨毛柔軟的質感。

不哭,沒什麼好哭的。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

但眼角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淚還是泄露了她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她別開臉,輕輕擦掉淚水。

同時在心裡慶幸,好在她坐在角落,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沒人看到,

在她慶幸的同時,她的視線對上一雙平靜的眼。

像一汪望不到底的冷泉。

裴清術。

只聽過一次就讓人記住的名字。很特別,也很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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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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