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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張膽
文/慕吱
1.
我聽說,周祈年要回國了。
好友孟小棠說這話時,雙眼正直勾勾地打量著雲盞,那張漂亮精緻的臉蛋,哪怕是她從小看到大,依然沒有任何疲憊感,依然一眼驚艷。
雲盞打小就是家屬院那一爿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子。
老人們總說,小時候長得越好看的人,長大了就會變得越丑。但云盞不是。她小時候粉雕玉琢,每年春節穿著紅色比甲襖子坐在家門口的石墩上,簌簌白雪落在她肩頭,任誰路過都會忍不住捏一捏她的小臉蛋,然後打趣般地說:「這是誰家的年畫娃娃啊,這麼漂亮?沒人認領的話,我可得抱回我家去了。」
小姑娘臉皮薄,數九寒風一吹,雙頰泛紅,和門口懸挂著的兩頂大紅燈籠相互映照。
還是漂亮。
更像年畫娃娃了。
只不過雲盞到底不是印刻在台曆上的年畫娃娃,她逐漸長大,五官長開了,略帶嬰兒肥的臉蛋隨著青春流逝,如今只剩巴掌大小的鵝蛋臉。五官依然漂亮,拆開來漂亮,組合在一起更漂亮了。
尤其是那雙眼睛,就如此刻,沒什麼表情時,細長雙眼眼尾輕佻,泛著一股子高貴冷艷感。
雲盞只看了孟小棠一眼,就收回視線,接著對著電腦敲敲打打,寫著新聞稿。
等好半天,都沒等到她的回應,孟小棠急得跟自己前男友回國似的,雙手掰過雲盞的肩,迫使她再度和自己對視。
沒有變化。
臉上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想象中的驚慌失措,亦或者是盈喜期盼,都沒有。雲盞平靜得,好像聽到的只是一個陌生人的消息。
可他們明明那麼好過……
孟小棠又強調了一遍:「我聽說,周祈年要回國了。」
雲盞:「聽說而已。」
話畢,她轉身,復又對著電腦工作。
因為她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得反應,倏地,孟小棠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秋雨瑟瑟,淅瀝地敲打著屋檐,街景隨微風低垂,一同垂落下來的還有漆黑夜景。燈火陸續亮起,星星隨著雨珠落入千家萬戶,換了一種方式點亮人間。
房間內只剩鍵盤敲打聲。
孟小棠起身要去開燈,正在這個時候,邊上始終保持沉默的人,突然出聲,「他要回國的消息傳了多少次,哪次是真的?」
孟小棠動作頓住。
是啊。
自從周祈年出國后,三不五時地,總會有他要回國的消息傳來。一開始還傳得繪聲繪色,精準度高的,能精確到時分秒。在哪哪兒遇到了周祈年,當時他穿了什麼衣服……後來越傳越模糊,只說好像在哪兒看到過一個和他很像的人。
反正不管哪次,孟小棠都深信不疑。
而不管哪次,雲盞都如馬耳射東風,置之不理。
雨勢漸大,驟雨沒一絲溫柔可言,噼里啪啦地砸在挺立的樹梢上,孟小棠像是枝頭墜葉般,無力地躺回沙發上。她垂死掙扎地開口:「萬一這次是真的呢?」
「我也沒說這次是假的。」
「……」
孟小棠猛地睜開眼,控制不住情緒和音量,「周祈年真要回國了?」
「啪——」的一聲,電腦合上。
雲盞彎著身子,按亮沙發邊落地燈,昏蒙的客廳瞬間被光填充。她將電腦妥當地放在茶几上,隨後起身,走到單人沙發邊,拿起放在上面的包。
孟小棠目光緊抓著她,接二連三地追問:「他真的回國了嗎?你怎麼知道?你們聯繫了是嗎?雲朵兒,你倆是不是一直在聯繫?」
「沒聯繫。」雲盞毫不留情地斬斷她腦海里那一絲旖旎。
孟小棠啞然。
半晌后,她問:「那你怎麼確定,這次不是假消息?」
回答她的,不是一句話,也不是一個字。
而是雲盞從包里掏出的一樣東西,她將它扔進孟小棠的懷裡。而後,轉身進了廚房。
孟小棠低頭,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份粉紅色的請柬?
她咋舌,卻是漫不經心地拆開:「結婚請柬還是訂婚請柬啊,誰的?」
廚房裡,傳來雲盞輕描淡寫的聲音:「——我的。」
話音落下之前,孟小棠已經拆開了請柬,請柬里印著幾行通俗客套又官方的話,包括酒店地點,具體時間等。這些她都沒看,因為她視線死死地鎖在最上方,手寫的五個字上。
雲盞。
周聽瀾。
雲盞和周聽瀾的訂婚宴?
孟小棠腦袋瓜子「嗡——」的一聲炸裂開來。她反覆看了好幾遍,確認這不是玩笑,可是上面的字體卻是她眼熟的不能再眼熟的字體了。雲盞的字跡娟秀,周聽瀾的字跡遒勁有力。
「你和周大哥訂婚?」
雲盞倒了杯水出來,給孟小棠倒了杯她最愛的果汁兒,「嗯。」
孟小棠無法理解:「你和周祈年好過,轉頭又和他哥訂婚,你難道就看上他周家的人了嗎?而且,你真的不喜歡周祈年了嗎?怎麼就……」
「誰說我不喜歡他了?」雲盞是笑著的,可是遮擋住下半張臉,她的眼裡有無盡的冷漠。
「那你還和他哥結婚?」
「訂婚,不是結婚。」到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有閑心糾正措詞。
「好,訂婚,」孟小棠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還喜歡周祈年,但是要和周聽瀾訂婚?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沒辦法當他的妻子,就要當他的嫂子嗎?」
夜雨闌珊,雲盞站在落地窗外,整個人仿若嵌入夜雨中,像是虛幻。
可她的聲音卻擲地有聲,「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了,如果我和他哥哥訂婚,他都能做到熟視無睹。那我從此,再也不會期盼他回來了。」
-
隔天是大晴天。
初秋,暄氣初歇,微風和暢,桂花香盈滿鼻息。
雲盞大四時,通過校招進入京市日報,后被京市電視台《聚焦》節目挖走。
《聚焦》是台里民生休閑頻道推出的民生新聞節目,以「聚焦百姓,服務人民」為欄目宗旨,竭盡全力為百姓排憂解難。
每周一早上的例會,群里怨聲載道。
【為百姓排憂解難,誰來解我的難?】
【每次例會都是一樣的話,就不能錄個音,每周一循環播放?他也省下一堆口水。】
【老子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好睏,萬惡的周一,萬惡的例會。】
【……】
【……】
領導在台上說得慷慨激昂,所有人都頹靡地低著頭玩手機。雲盞沒加入,她所有群消息都是免打擾的,但放在筆記本邊上的手機還是亮了一下。
她湊過去看了眼,手機人臉解鎖,多了一條微信消息。
發信人,周聽瀾。
周聽瀾:【中午有時間嗎,出來吃個飯。】
雲盞:【可以,但我午休只有一個半小時,去不了太遠。】
周聽瀾:【電視台附近隨便找家你喜歡的餐館。】
雲盞:【好。】
台里的午休時間是十一點半到一點。
雲盞沒和組裡的人一同去食堂吃飯,而是拿著包離開台里。電視台附近就是國貿,怕時間來不及,雲盞挑了家本幫菜館。
坐下不到五分鐘,周聽瀾就到了。
同齡人里,周聽瀾年紀最大,比雲盞大三歲。雲盞跟院里的人一同叫他一聲「周大哥」。但院里有個刺兒頭,反骨仔,明明是他親哥,他卻從沒叫過周聽瀾一聲「哥」。
周聽瀾溫潤耐心,笑時總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和暢感。
雲盞小時候總愛跑去周家,纏著周聽瀾給自己買糖吃,周聽瀾和院里的其他人一樣,對著這位「年畫娃娃」,說不出一個「不」字。包容又寵溺。他兜里的那些鋼鏰兒,全都變成糖果落入雲盞的嘴裡。
時隔多年,周聽瀾依然是周聽瀾,對雲盞的包容沒有任何銳減,甚至變本加厲,成了縱容。
要不然,也不會答應和她假訂婚。
但周聽瀾向來都是不急不緩的性子,坐下后先是詢問她有沒有點菜,見她點了點頭,他才開口說正事兒:「訂婚禮服已經定好了,你這周末有時間去試試。」
說完這句話,周聽瀾就注意到雲盞的眉頭全皺在了一起。
逗小姑娘屬實是開心,他唇畔溢出半分笑來,「試試禮服怎麼了?萬一他真不回來,你可要成為我的未婚妻了。」
雲盞睫毛低垂,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他不回來,我就當你的未婚妻得了。」頓了頓,淡笑,「反正你有錢又帥,脾氣又好,咱們兩家知根知底的,我嫁別人我還會擔心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但嫁給你完全不用擔心。挺好的。」
她這般風輕雲淡,倒讓周聽瀾怕了,他投降:「別別別——這話要是讓周祈年那小子聽到,估摸著要和我干一架。」
「他又沒有順風耳。」雲盞嗤道。
「這可說不準,萬一他就在隔壁呢?」
「……」
雲盞的眼皮動了動,腦海里浮現出某種可能性來,但又害怕的自我否定。猜測數次后,她抬眸,發緊的喉嚨擠出幾個乾澀的字眼:「周祈年他——」
半信半疑里藏著的不易察覺的、微渺的期待,被周聽瀾鑿鑿定論,
「——這次消息是真的,不出意外,那反骨仔,下周回國。」
胸腔里憋著的那股濁氣「唰」的一下散開。像是潛伏於深海,水壓令她耳鳴,喉頭腥甜,窒息感吞噬著她。可在氧氣耗盡前,有人將她從海底打撈起。
雲盞終於有種,活著的真實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