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迢迢（十二）

在對上那個眼球的時候，方銹毫不猶豫地就拉開了門，勇得令人頭皮發麻。

這一次他沒有再撲空，而是對上了一隻巨大的蝴蝶。

那蝴蝶身長起碼有七八十厘米，擋了門口一半，口器也分外大而鋒利，蝶翼上的眼珠子不再是超迷你版，而是和人的眼珠子一樣大小。

方銹開門時，那隻蝴蝶直接沖他俯衝了過來，尖利的口器像是獠牙一樣，要將方銹的脖頸咬斷。

方銹不忙不慌，拽著門把手的手一甩，把門重新拍了回去。

蝴蝶避閃不及，翅膀被夾斷了一丁點，登時發出凄厲的尖叫，那尖叫聲幾乎要將整棟樓給掀翻。

方銹捂住耳朵，在心裡嘆氣。

這怪物智商不太行啊。

方銹後退幾步，終於拔出了自己掛在腰間的短刃，他還沒有其他動作，那個頎長的黑影就又出現在了他面前，這一次離他只有兩米。

鬼影靜靜地站立在他面前，受到力的作用的門回彈，重新露出折了一角蝶翼的蝴蝶，於是鬼影就變成了站在他和蝴蝶中間，但不知道是因為被夾了一下翅膀還是因為鬼影，總而言之蝴蝶沒有再動了。

它發出了奇怪的聲響，那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聲音，方銹從沒有聽過這樣的響動，所以也沒有辦法形容出來。

但蝴蝶撲著翅膀，很快就帶著這種聲音直接消失在了方銹的視線里，消失在了這個空間。

這還真是靈異現場。

——雖然從今天早上開始，就總是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但到晚上這個世界就更加古怪了。

方銹望著佇立在自己面前沒有動作的鬼影，選擇先打招呼：「朋友，你這一晚上已經出現三次了，是有事找我嗎？」

這個鬼影沒有心跳，就算是這樣近的距離，方銹也看不清他的臉，比起他藏在黑暗裡，倒不如說他更像是誰的影子獨立出來了一樣。

沒有五官，只有人形的輪廓。

所以方銹是有懷疑他能不能說話的，但顯然這世上法子總比問題多，因為方銹揣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手機自帶的AI助手響起機械音——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方銹挑眉，實在是有些驚訝了。

就聽手機AI甚至還很有禮貌地問：「可以嗎？」

方銹隨手拉過一旁的椅子，直接坐了下來：「你先說說是什麼，我會的東西不多。」

白天還在說自己會的東西挺多的方銹真是一分鐘一個樣。

手機AI：「我想請你幫忙的事是你最擅長的事。」

方銹稍頓，始終噙著抹笑的唇還勾著，但那雙漆黑的眼瞳深處卻是泛起點點寒涼。

他整個人在瞬間變得危險起來，由他而起的壓迫感，讓他看上去比蝴蝶、比黑影更像是這場奇異之旅的boss。

鬼影無動於衷，繼續用手機AI與方銹交流：「我想拜託你殺一個人。」

方銹抱胸：「我不能殺人。」

鬼影：「我知道你要有報酬才能動手，你想要什麼？」

方銹又挑了下眉。

他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稍微活動了一下關節，感覺是真實的。

方銹沒有理會鬼影，只拿著刀，在自己掌心輕劃了一下。

殷紅的液體緩緩流出來，血腥味也是真實的。

好奇怪啊。

方銹並不知道，他這個舉動讓他一直沒有動過的生命值終於動了，雖然只是蠕動了一點，但生命值有所變化，在直播間是能夠看到的，因為那個血紅色的數值條會亮一下，表示生命值有所變化。

生命條看著是還近乎滿格，但底下的SAN值已經只剩下了三分之一，還在持續縮減。

有好幾個代入了方銹的玩家已經在著急了。

方銹重新看向鬼影：「不如你告訴我，這個世界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他躺了一下醒來就成這副模樣，甚至他還會感到困，剛剛翻牆的時候也有著從未察覺過的乏態，更重要的是他今天早上居然在沒有任何契機的情況下突然想嘗一嘗餅。

還有蝴蝶，方銹沒見過那種品種的蝴蝶，什麼眼睛和嘴巴在蝶翼上……一看就不是正常世界會出現的東西。

鬼影還沒有說話，方銹又若有所思地問：「我是不是終於進入了類似於那些無限流小說的世界？我們在副本里？」

鬼影沉默片刻，AI女音回答了方銹：「是，你現在在幻境里。這是一道新手關卡，你能察覺到就代表你已經過關了，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我是發布任務的NPC，只要你殺了我想殺的人，這個副本你就過去了。」

「這樣嗎。」方銹嘆氣，一臉失望：「那這個本真的好沒意思啊。」

鬼影：「這只是一個新手本，難度不會設置的太高。」

方銹似乎是信了：「也是，畢竟只是個新手本。」

他又問：「那你要殺誰？」

鬼影：「蝶神。」

所以這是一個和蝶神有關的副本么？

難怪那麼多蝴蝶。

方銹像個好奇寶寶：「你為什麼要殺他？」

方銹這個問題，讓氣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就在他以為鬼影不會回答他了的時候，他褲兜里的AI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因為是他讓這座城市變成了這樣。」

鬼影：「他是邪神。我們要殺了他，這個世界才能恢復原樣。」

方銹點點頭：「雖然有很多不理解，但邪神這名字一聽就像是大反派。」

他隨意道：「既然你想讓我殺了他，那能告訴我他在哪嗎？」

「晚上十一點，最後一輛311公交車，你需要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登上那輛蝴蝶巴士，蝶神就在上面，我會藏在你的影子里陪你一起上去，上去后我會告訴你誰是蝶神。」

蝴蝶巴士？

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方銹心道，是什麼主題聯名活動嗎？

他掏出手機查了一下311公交車經過的路線，發現那是一輛從他們這去往隔壁一線城市的公交，車程長達四十公里，不堵車的情況下大約要開一個小時。

途中會路過一大片荒郊野嶺，甚至有一段路是沒有路燈的，還有隧道和橋。

方銹很快就制定好了計劃。

「你現在就得去了。」

他手機里的AI繼續無情道：「這裡面的時間流速比你認知的要快很多倍。」

方銹點頭，鬼影便說：「我送你出去。」

方銹說好，在他融入自己的影子里前，先問了句：「對了，你為什麼叫我不要來六日報社？」

鬼影沉默了一下，才說：「因為這裡是蝶神的老巢，不過蝶神沒有發現你來了，也是你運氣好。」

方銹揚揚眉，笑得燦爛：「是啊，我的運氣一向很好。」

在他說完這話時，黑影直接融入了他的影子里。

方銹只覺腦袋一重，不受控制地往後仰了一下，再一睜眼，看見的還是六日報社的天花板，只是周遭瀰漫著灰塵的味道，天花板上吊著的燈看上去也落了很厚的灰，但亮著橙黃色的燈光。

最重要的是——

方銹手裡握著一把刀，他白色的T恤已經被鮮血染上了大片的紅。

他也想起來了，比如他進入了一個遊戲，他身上的血是自己的，是他在六日報社捅了自己一刀，然後進入了可能是夢境也可能是幻境的地方。

方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掏出還有百分之九十幾的電量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晚上八點，時間緊迫啊。

他手機AI再次發出聲音：「底下有摩托車，你會開嗎？」

方銹還沒說什麼，AI持續道：「快走，蝶神要發現你了，他要是發現你了，我們就完了。」

行吧，那就先陪他玩玩好了。

方銹直接從四樓一躍而下，輕巧落地，看見了停在底下嶄新的機車。

方銹跨坐上車，沒急著發動車子：「你們城市還有人嗎？」

鬼影不明所以，方銹誠懇道：「在我們的世界里，八點是交警叔叔們沖KPI的時候。」

鬼影：「……我們這已經沒有人類了。」

那就好。

方銹安心地不戴頭盔上路了。

他直接把車速飆到了最高，這種重機車也不怕因為車太輕會飄飛出去翻車什麼的。

但即使如此，方銹趕到他的目的地時，時間也已經到了十點多，距離十一點沒有多久的時間了。

他翻身下車，望著面前的隧道，準備直接徒手爬上去。

這個隧道上面是鐵軌，不過鬼影說了這座城市已經沒有人了，不會有列車開過來，所以在那蹲公交車很安全。

這個隧道建的很高，到了後站在鐵軌上看底下，距離就是那種掉下去必死只有很渺茫的生存可能性，但那不是一級殘就是植物人。

然而這些對於方銹而言都不是事。

就是，方銹在鐵軌旁邊蹲下，掩在夜色中去看底下的公路時，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捅了自己一刀造成了大出血，他剛剛徒手爬上來時，居然感到了一點疲憊。

這可真是太神奇了。

原來在遊戲里「死」過一次後會有這麼猛的後遺症嗎？

方銹胡思亂想了會兒，終於等到了唯一一輛公交車緩緩徐來。

他口袋裡的手機在夜色中響起只有方銹能夠聽見的AI女音：「最後一排左邊窗口坐著的那個人。」

鬼影告訴他：「因為他是蝶神，你會看不清他長什麼樣，畢竟人類是無法看見神的真貌的。你只有一次機會，要一擊斃命，而且得在他通過隧道前殺死他。不然你會死。」

方銹站起身來，關注點清奇：「你之前說的是我們會完，怎麼現在我去殺人，要是失手死了你不陪葬？」

鬼影：「……」

不過方銹並沒有非要等他一個回答，因為車子已經開了過來。

方銹的確看不清公交車最後一排靠窗的人長什麼樣，不僅因為他離得遠，也因為那個人就像是鬼影一樣，彷彿被世界打上了馬賽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模樣。

他算好時間和角度，直接一躍而下。

明明那麼高，甚至跳下去時還有氣流破空聲劃過，但在落地時，方銹直接用自己優越的腰力使了一個小技巧，一翻身落在了公交車上，藉助著巴士在公路上飛速而過造成的聲音的遮掩沒有發出半點會惹人注意的動靜。

公交車也直接開進了隧道里，這隧道很高，方銹倒不用低頭。

大概是怕驚動什麼人，鬼影沒有再敢說話，但方銹看著自己的影子在搖晃，似乎是在催促著他快動手。

方銹摸出了自己的小刀，忽然掏出手機在備忘錄打字：【可是我要怎麼進去？破窗而入的話他不會發現嗎？】

鬼影操縱著他的手機，讓備忘錄的下一行自動跳字——

【你破窗進去的瞬間制住他，然後一刀下去不就行了嗎？這不是你的領域嗎？】

言外之意就是你為什麼還要我教你怎麼殺人。

方銹勾勾唇：【我就是看看你著不著急。】

鬼影：【……什麼意思？】

方銹微笑。

下一秒，公交車猛地一停，像是撞到了什麼一樣直接側翻過去。

鬼影來不及多想，只用方銹的手機發出催促的聲音：「快點！這是機會！」

然而方銹跳起來，落在了車窗上，卻是一刀直接扎在了自己的影子上，鬼影在瞬間被他逼出來，重新凝實在他面前。

方銹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受傷了還是沒有，但他的手機AI發出了無語調的憤怒質問：「你在幹什麼！你答應了我的！」

「糾正一下，我沒有答應你。」方銹站起身來，輕勾的嘴角在這片夜色中顯得詭譎：「我們做生意的，是有確認流程的，但我和你沒有。」

鬼影：「你什麼意思！」

方銹微笑，用某寶客服的語氣道：「親親，我沒有接你的生意哦。」

在話音落下時，他毫不猶豫上前，再次沖鬼影揮出一刀。

方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他只知道明明鬼影看著像是立體的，但這一刀砍下去，卻完全是揮空了的感覺。

而事實上鬼影被他砍成了兩截后，又迅速凝在了一起，看上去他真的就像是影子形成的。

方銹擰眉，他呢喃：「我猜錯了？」

鬼影用他的手機AI發出了一聲冷笑：「年輕人，你會為你的盲目自信付出代價的，蝶神已經發現了你，你好自為之吧。」

話音落下時，鬼影消失在了隧道里。

而隧道內登時湧現了大片的蝴蝶，直直地沖著方銹而來。

那些蝴蝶都是黑色的，和方銹之前看到的一樣，有著可怖的口器，只是蝶翼上的裂紋還沒有張開。

方銹瞬間就被這些蝴蝶給包圍淹沒，避無可避。

然而方銹卻沒有半點慌亂。

因為他知道這些蝴蝶和那些蝴蝶不一樣。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要怎麼……

咦？

方銹聽見了裡面傳來的動靜。

有人一腳踹破了窗戶，無數的蝴蝶又涌了進去，隨後他看見一個看不清楚臉和衣服的人，就在他面前以極其利落的身手出來。

這個人和鬼影很像，但卻擁有四肢。而且也不是黑色的，就是從視覺上來說，方銹看他，像是在看一個移動的高虛焦人像。

方銹靜靜地與他對峙許久，發現了一件事——

他好像並不能看見他。

之後他看見這個被稱作蝶神的高虛焦人像抬起了手，方銹勉強辨認，發現他是在倒計時。

他先壓下自己的拇指，再將拇指豎起來，壓下小指和無名指，然後是中指，再是大拇指，最後他打了個響指。

方銹看著這套動作，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