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主線（二）

「你會主動約我,我有點意外。」

「父親」坐下后，看向方銹：「不過為什麼約在這兒？去棋牌室更安全。」

「我不喜歡那。」方銹笑：「那是你的安全屋，雖然你威脅不到我,但總會讓我有一種踏入了你的地盤的感覺,偏偏我又不能做什麼,很不爽。」

他好幾次都想給「父親」那拆了。

「父親」停頓了兩秒，表情沒有任何意外：「我以為你還會繼續裝下去。」

方銹聳肩：「你都發現了，演就不好玩了。不過我有點意外的是我以為你發現后一定會想辦法除掉我…畢竟我在你們眼裡是那麼的危險,但你沒有對我做任何事。」

「為什麼？」

方銹湊近他一點，眼裡滿是疑惑：「因為我這張臉像你的第一個『兒子』？」

「父親」稍微往後仰了仰——哪怕他和方銹的距離並不近。

「我覺得你有點恐怖，沈霖。」

「父親」輕聲說：「我很清楚你是什麼東西,清楚你沒有感情,清楚你不會疑惑不會好奇,不會生氣不會高興。」

「舉個例子,你就像是我們做出來的一個木偶,當有一天你的木偶沖你露出笑容,當他模擬人生活、呼吸、吃飯、睡覺……你會感到恐懼的。」

方銹認真道：「我會覺得挺有意思的。」

「父親」：「……」

他被噎住,又不得不承認：「我放縱你,確實是有點好奇，好奇你到底會做到哪一步。」

察覺到方銹可能脫離了他們的掌控，其實比方銹想象得早。

「是在我讓你去跟蹤宋昰,那個婚禮。」

方銹揚眉：「哦？」

他不覺得他有哪一環做錯了。

「父親」：「你確實沒有給出任何的破綻，你所有的反應都是對的,報告也沒有問題。但我那個時候感覺到了。」

他苦笑了聲：「在我提到說可以殺了新郎時，你在抗拒。」

不是演出來的那種,恐怕方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的靈魂在抗拒這件事。

方銹其實當時無論是眼神還是表情,都沒有給出這樣的信號。

但「父親」就是知道他在抗拒。

「因為我也抗拒過，沈霖。」

他說：「那時候我還不是公司總部的負責人，他們要我把一個任務交給十三……我也抗拒過。」

但他只能麻木地答應。

因為他拒絕的話，死的就是他和宋昰。

他就算拒絕，他也幫不了十三。

因為十三的心臟旁邊，被放了一枚小小的，連指甲蓋大小都沒有的炸彈。

但只要炸彈爆炸，十三就會死。

方銹並沒有為「父親」的話流露出什麼表情：「所以？你現在是什麼意思？」

「公司沒有你想象得那麼簡單。」

「父親」說：「我也只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你也進過公司的資料庫，看見過很多東西…但沈霖，你有沒有想過，你所看見的，是公司想讓你看見的？」

方銹一頓。

他掀起眼皮，不再跟「父親」玩什麼角色扮演，氣氛瞬間緊張起來：「你什麼意思？」

「父親」嘆氣：「你知道還有一個人擁有你的『許可權』，你找不到他，所以你想通過我找他，是嗎？」

方銹沒有否認，但「父親」卻說：「可我也找不到他。」

「不是在這個世界找不到他，而是我根本就無法從我的記憶里找到他！」

他痛苦道：「我總是在想，是誰把你帶到我的面前的；總是在想，你究竟是從哪來的；總是在想，那個給我你的許可權的人，究竟是誰。可我的記憶里只是告訴我有這麼一個人，卻根本回憶不起來那個人的半點相貌、音容，我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都不知道！」

方銹揚眉。

他其實想到了一個手段。

遊戲世界是高於現實世界的，也許遊戲世界可以在定製商城裡定製抹去現實世界的一個人的記憶？

又或者根本不需要定製……智者他們就算不是神，也進行了升維。

就像【絕對理智】可以把建築拆成「1」和「0」，變成護盾、進行攻擊，智者肯定也有他獨特的能力。

畢竟那可是許了三個願望的人啊。

見他並不意外，「父親」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有點猜測吧。」方銹隨意道：「畢竟我也不是兩眼摸黑，只是不能告訴你。」

因為說了，「父親」也聽不見。

這是涉及到高維度世界的事。

「父親」能坐上這個位置，就說明他也有一定的腦子，所以他沒有追問，只是問：「你要推翻公司嗎？」

方銹的回答是：「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父親」還是那句話：「公司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方銹心說有什麼不簡單的？

不就是遊戲世界神榜第三，那個許下三個願望，被解行水悠悠感慨「犯下了貪婪之罪的人啊」的智者也是出身於公司么？

再不濟，就是公司內部也有像異常事件管理局那樣的「特殊能力者」，這又怎麼樣？

【他局限在這個世界里，明明深處旋渦，卻窺不到世界秘密的邊界，便自然而然地認為公司「沒有那麼簡單」。】

靈平靜道：【人們常說坐井觀天，就是如此。】

「父親」不知道，在方銹眼裡，公司已經沒有什麼「不簡單」了。

因為「父親」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把方銹現在這具身體帶出來的，所以這場對話也差不多就這樣了。

「父親」那兒沒有什麼方銹想要知道的事了。

唯一要說還有什麼是方銹在意的，無非就是關於父親說的那句「也許你看到的，只公司想要你看見的」。

這話其實有一定的恐怖效應，有種他背後還站著誰在操縱著這一切的感覺。

所以方銹多問了句：「你覺得我的出現是一場陰謀？為什麼？」

「父親」沉默了很久，才說：「你知道十三的基因是什麼時候被竊取保存下來的嗎？」

方旭挑眉：「聽你這話的意思，不是體檢的時候抽的血嘍？」

公司內部會安排定期體檢，方銹現在不用參與，但他作為十三的時候肯定是參加過的。

但現在「父親」告訴他：「十三沒有參與過體檢。」

他道：「十三的基因，是在他參與公司的人體實驗時被竊取保存下來的。」

方銹：「？」

他這回是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問號。

但幾乎是瞬間，方銹想起了《666號病院》。

他一直以為是解行水因為知道他的過往所以做的「夢」，現在他忽然有點疑慮了。

《666號病院》，究竟是誰夢到的？

可如果不是解行水，是他，他又為什麼會有創造副本的能力？

解行水可是說過他沒有成為神，就算是升維了，也不該如此……

等下。

解行水說他和祂做了一場交易，祂說祂現在想那些不會再誕生「產物」了……

【方銹！別想了！】

靈的一聲厲喝在方銹的腦海炸開。

方銹猛地回神，劇烈地乾嘔了一下。

「父親」直接被他嚇到了：「你怎麼了？」

方銹揉著自己昏沉的腦袋，胸腔的噁心感濃烈到讓他有一種反胃到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給吐出來了的錯覺。

沒了解行水幫他緩解，窺探世界的代價就是如此。

【你的靈魂不完整，導致你的大腦缺乏完善的保護機制，你不能再想了！】

正常人在窺探世界的時候，大腦的保護機制會察覺到，從而讓主人的思緒變得混沌，無法好好去思索，也就是人們說的「沒那麼聰明」，但其實那只是大腦的保護機制在保護主人，避免受到精神傷害。

但方銹的靈魂不是完整的，他的保護機制也就不完整，導致方銹可以不斷地想，但他的大腦也會因此受到刺激。

保護機制不是沒有，只是運轉的方式不一樣。

會以這麼劇烈的方式提醒方銹。

方銹緩了很久都沒有緩過來，他深呼吸了口氣：「十三，參與過什麼人體實驗？」

「父親」心驚膽顫地看著他，他以為方銹是因為在抵抗那個「枷鎖」，所以才會這樣：「……我不知道，那時候我的許可權沒有那麼大，我知道他參加過人體實驗，也是因為他告訴我他從前是住在實驗室里的。」

那還是「父親」把十三帶回家的事了。

他給他準備了房間，十三有點意外，不是很明白一些擺設的意義，弄得「父親」也很迷惑。

他問他難道公司之前都不給你一個地方住的嗎？

十三若有所思：「我都是住在實驗室里，那裡的布局沒有這麼…唔，溫馨？」

他輕笑：「每天還要吃藥打針，還有一堆人圍著我問情況，怪吵的。你這兒應該沒有那麼多人住吧。」

.

和「父親」分別後，方銹就進入遊戲世界了。

而「父親」回到家，就見自己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他坐在輪椅上，戴著面具，看上去很是中二，像動漫角色一樣。

但「父親」卻並不敢輕視他，他在公司里沒什麼職位，但他卻擁有著最大的話語權。

「你去哪了？」

「去喝了口茶。」

「父親」自然道：「您怎麼來了？」

面具：「你去見了方銹。」

他說的名字，在「父親」耳朵里自動因為世界屏蔽機制，被翻譯成了「沈霖」。

所以「父親」的脊背瞬間炸寒。

「沒關係。」

面具說：「我沒有怪罪你。」

他低喃：「我一直在等這一天，可惜他發現得太遲了。真令人不解，他為什麼等了三年才進去呢？」

「父親」根本聽不見他這兩句話，也聽不見他後面似是痴癲的自語：「怎麼這麼慢呢？為什麼還沒來到我的面前呢？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見到他呢？」

「快一點啊，方銹，十三。」

「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忘記我演練了多少遍和你見面時要說什麼台詞了。」

「快點到我面前吧。」

「我等你等得都要發瘋了啊。」

.

「你窺探得太深了。」

解行水吻去方銹唇上的的水漬，微微低頭，抵住他的額頭，輕聲：「還不舒服嗎？」

「…好點了。」

方銹任由祂將冰冷的指尖搭在自己的太陽穴上給自己按摩。

他有點煩：「我總感覺這背後有什麼。」

解行水知道他是說和「父親」的談話：「不要想複雜了，方銹。」

祂又親了親他的唇：「有些事其實很簡單。」

解行水想了想：「不過我建議你現在先不要想。」

祂摟住他：「你總會知道的…你有時候就是太急了。」

從前是，現在也是。

方銹沉默了兩秒，試著和解行水坦誠：「我怕我知道的時候就太遲了。」

「不會的，方銹。」解行水輕笑：「你可是擁有一個神，一個無所不能的神。」

祂學著方銹的模樣聳肩：「當然，這個神也有一些和你一樣的煩惱，比如祂睡太久了，現在睡不著了，這點也讓祂頭疼了很久。」

察覺到自己的蘇醒會毀了這個世界——指所有世界的這個世界。

解行水就試過讓自己「休眠」。

但祂做不到。

祂能做到的只是「假性休眠」，就類似於方銹那種假裝自己睡了。

那根本沒用。

方銹挑眉：「原來你不是那種一心想要毀了別人世界的存在啊。」

「……我說過我也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壞。」

解行水好似很無奈：「當然我也沒有那麼好就是了。」

比如某位神發現自己無法休眠，那就乾脆玩起來了。

這個遊戲世界就是祂根據在一個個世界里看到的、感受到的東西搭建起來的。

因為純粹娛樂用，所以一開始做得還特別簡陋，也沒有什麼遊戲大廳、休息室。

方銹呢喃：「當初隨口感慨一句像神的樂園居然還真的成真了。」

他這個預言家，還好別人刀不動啊。

「也不是樂園。」

解行水懶懶道：「我覺得沒什麼意思。」

這世上沒有讓祂覺得有意思的事。

所以祂一直在想，反正末日降臨了，那就快一點好了。

因為太無聊了。

於是一個個世界就這麼被「邪神產物」入侵，直到祂注意到了方銹。

其實祂對方銹的第一印象是「虛偽的人類」。

因為祂能夠感知到方銹的情緒，他明明沒有什麼情緒，卻一直在演、在裝。

他在假裝自己是一個正常人類。

但是他很奇怪。

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祂知道祂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類。

一個……祂覺得可以殺死祂的人類。

然後祂開始期待了起來，無比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無比期待祂能跟方銹見面，期待他變成和祂一樣的存在，然後來殺死祂。

祂醜陋、不可名狀的模樣會褻丨瀆他的靈魂；祂那一身骯髒的，無法被稱作血液的不明黏液會玷丨污他那美麗、漂亮的身軀。

那時候祂並不知道自己是「神」，所以祂以為方銹是被選中的那個神，那個拯救世人、來殺死怪物的神。

祂不畏懼死亡，反而很期待這一天的來臨，期待祂的結局到來的這一天。

畢竟這一天，祂可以擁抱著他，然後被他殺死。

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會被祂擁有過。

被祂親吻過。

他會嫌祂臟嗎？

畢竟他有潔癖啊。

那他會因為這個煩躁吧。

如果告訴他，祂對他抱有著怎麼樣的心思。

他一定會覺得噁心吧。

光是想想，祂就興奮得不行。

畢竟他可是沒有情緒的人啊。

如果他因為祂起了情緒……

祂甚至想過他們打鬥起來會是怎麼樣，他喜歡近身戰，那他一定會碰到祂的那些可以被稱作藤蔓也可以被稱作觸手——反正沒有一個世界有辭彙可以形容那些東西的東西。

所以祂有想過要不要告訴他，當祂的那些「觸手」纏上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被祂親吻了個遍。

因為這樣他大概會記得祂一輩子吧。

多惡劣啊。

祂是那麼的骯髒而又不堪入目，卻在覬覦那樣漂亮耀眼的存在。

可在方銹在現實世界差點死掉的那一天，祂從自己的幻想中清醒了。

方銹是被選中的那一個，但卻不是無法替換的那個——對於那個世界來說。

祂以為會像人類小說寫的那樣破而後立，會有什麼奇迹。

然而什麼都沒有。

祂的神祇，還沒升上去就要隕落了。

於是祂將他拉進了遊戲世界里。

既然那個世界不願意給他奇迹，那祂給他。

這些是解行水不會告訴方銹的故事。

畢竟一個被一個素未謀面的怪物覬覦、窺視，確實是一件很不愉悅的事。

哪怕方銹可能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