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

身死

【文案及第一章作話均有排雷,看正文前請務必看一看,謝謝。】

十一月上旬,太子別院。

兩個侍女提着竹籃踏入暢意園,正好看見八角閑亭下立着的窈窕人影。

亭中是個姑娘,身着樸素喪衣,正抬首望着懸於檐下的鳥架上的綠毛鸚鵡。

因為仰著臉,修長白皙的脖頸清晰地展露出來,單薄素衣下肩頭如削,腰肢纖細。全身素縞,唯有垂在腰間的環形玉佩上有一抹青綠,隨着她微傾的身子,從盈盈纖腰上垂下,懸在空中,時不時與垂著的青絲相碰。

落日餘暉傾瀉撒下,在姑娘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光。雖形銷骨立,衣衫簡陋,也能看出姣好身形與嬌美儀態。

侍女雙手攏在一起比劃着,低聲道:「大戶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樣,瞧那腰身,這樣就能握住。」

青衣侍女被她的話驚回神,輕聲回道:「慎言,虞姑娘可是浮影侍衛帶回來的人。」

「我就是私下說一兩句。」侍女聲音更低,「若不是毀了臉,我還以為她要被太子收……」

後半句隱在唇齒中,兩人對視一眼,徹底收了聲。

沿曲折小徑繞了一段,正好出現在小亭側前方,亭中姑娘名叫虞秋,看見二人急忙斂著裙子小步上前,客氣道:「兩位姐姐安好,可是有什麼事?」

侍女見她細眉籠春山,明眸橫波,桃腮賽雪,只是下巴微尖看着太過消瘦,以及右頰上長長的疤痕毀壞了美感。

可就算如此,也能透過這殘破的面龐看出她昔日的絕色姿容。

在心底惋惜了一番,侍女笑道:「這園子裏的梅花向來開的早,我倆過來看看,若是得用,回頭好采些熏衣裳。」

虞秋心中一咯噔,問道:「太子回來了?」

「回來了,在前頭歇著呢。」

虞秋面色白了幾分,強自鎮定着,又問:「浮影可跟着回來了?」

兩個侍女神色一緊,警惕地往四周掃視着,而後一左一右按住虞秋手臂,低聲叱責道:「浮影侍衛的行蹤你也敢打聽,你不要命了?」

浮影是太子云珩的暗衛,常年戴着面具,平日裏神出鬼沒,寡言少語,偶爾出現在府中,也是滿身的血腥味道。

太子的行蹤不是秘密,浮影的來去卻是誰也不能過問的。

璀璨雙眸黯淡下來,虞秋低聲道:「我知道了。」

她頭上僅有一根素簪,細密髮絲半挽半散,因為這動作從肩頭滾落至胸前,墨發白衣,低垂的卷長眼睫顫顫而動,我見猶憐。

青衣侍女似有不忍,挽住她將她往亭中帶去,好聲道:「太子雖嚴苛,但不會無故懲治咱們。你好好教鸚鵡說話,太子必定會履行諾言,幫你父親翻案的,莫要心急。」

「嗯。」虞秋柔聲應答。

虞秋本是戶部侍郎虞行束的獨女,數月前虞行束因為通敵被抓捕入獄。

這個罪名虞秋是如何都不能信的,她爹向來潔己奉公,她沒有弟兄,家中除卻奴僕,僅有父女二人,俸祿賞賜足夠兩人過着富足生活,鑽營那些做什麼?

然而她說的不算。

虞秋驚慌失措,四處走動託人求情,其中艱辛與屈辱,數言難盡。

寢食難安了兩個月,虞行束被放了回來,卻是剝官抄家,發配嶺南。途中,異變陡生,父親慘死眼前,虞秋因為貌美被人擄走,又在半途遭人攔截。

那日天降大雨,來人半張臉覆蓋在玄鐵面具之下,另半張臉上血水與雨水混合著流下,在他腳下匯成了一道水紅色的溪流。

他一腳踢開殘缺的屍體,被雨水沖洗得鋥亮的長刀挑開虞秋凌亂的濕發。

虞秋跌在泥濘泥水中,眼神空洞,想要往前傾身讓刀刃刺穿自己咽喉時,那人聲音中帶着些意味不明的深意,似是自言自語道:「虞行束的女兒。果然如此。」

接着寒光一暗,長刀從虞秋將要抓握住的手中脫出。

來人是太子近衛浮影,那一日他那殺了很多人,扛起虞秋時,厚重的血腥味盈滿口鼻,虞秋濕透的黃衫被他身上的血水染成了胭脂紅。

浮影救了她,給她一枚玉佩,道:「太子缺個教鸚鵡說話的,想活命,去太子別院。」

家中敗落兩月余,僕從逃的逃,死的死,就連虞行束往日的至交好友都避之不及,虞秋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願意幫她。

虞行束臨死前說:「一個沒人照應的孤女,長得這樣美,多半要淪落成別人的玩物……兒啊,等爹去了,你就把臉劃了吧。爹大概知道是誰的手筆了,惹不起的……」

那時虞行束已知自己必死無疑,叮囑的話多了些,又嘮叨著:「你娘心思玲瓏,人家說慧極必傷,所以她死的早。這麼多年來爹總怕你與你娘一樣,結果給你養得不機靈了,可見所有事情都不能太極端。哎,這樣也好,心大好,再大點,仇啊怨的都別放心上,醒來就忘了才好……爹這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拘着你修身養性,捱了這麼多年,銀子都沒來得及花……早知道還不如及時行樂呢,該吃吃該喝喝,不用動腦子,多好啊……」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中多了絲苦澀,「往後你隻身一人,必定十分艱苦,爹捨不得你受苦。可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你還是活着吧,哪日真的受不住了再死,不着急,爹就在下面等着你,多久都等,不讓你害怕……怎麼越說越多,你娘知道該嫌棄我了……罷了,爹去了。」

虞秋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天高地闊,她無處可去。

可她還是想活的,於是帶着浮影的玉佩去了太子別院,進去之前,拿發簪朝臉上劃了一下,在那張芙蓉嬌靨上留了道醜陋的傷疤。

虞秋以為教鸚鵡說話只是一個借口,當鸚鵡真的出現在她眼前,她遲鈍的腦袋轉不過來了。

時節已從秋日轉至寒冬,三個月的時間,虞秋就圍着這隻鸚鵡轉,可它就是倔強的一聲不吭。若不是侍女們說這隻鸚鵡的確能開口,她簡直要懷疑,太子讓她教鸚鵡說話根本就是在耍她。

暢意園中早開的紅梅與枯葉相映,虞秋對着鸚鵡呆坐半晌,待晚風卷著寒意襲來,她打了個寒顫,才發現暮色將落,急忙摘下鳥架往屋中走去。

虞秋心中有事,低頭提着鳥架邊往窗前走去,冷不丁地鼻尖嗅到一縷清香。

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對上立在窗前的頎長人影,雙膝一軟,差點直接跪下。

窗邊負手而立的正是太子云珩,他腳邊跪着一人,是先前與虞秋說話的青衣侍女。

太子俊雅非凡,尤其注意儀錶禮數,不管是什麼場合,衣衫上下都保持整潔無褶,侍女們採摘早開的梅花,就是為了給他熏制衣衫。

因為身上總帶着漫漫馨香,前幾年隨天子出巡問路,曾有稚童無知,喚他做「香香公子」,他竟也笑着應了。

後來這稱呼在皇城中傳開了,誰都知道太子溫文爾雅,是岸芷汀蘭一樣風雅的人物。

可這都是假象。

大約是可憐她,浮影讓虞秋進府前曾冷聲提醒過她,他刀下斬殺的人數之不盡,壯漢婦孺皆有,具是太子下的殺令。

虞秋不怕滿身血腥的浮影,卻怕這含笑晏晏、表裏不一的香香公子。

更何況,她袖中藏着一包毒藥,正是為他準備的。

虞秋急忙攏緊袖口,將鸚鵡放在桌上,穩住情緒請安。

雲珩側目看來,濃墨色的眼眸中好似有碧波盈盈,微微笑道:「怎麼連自己的東西都看不好?」

虞秋被他笑得心中發毛,還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麼意思,就見他指尖一動,一抹青色朝着自己拋來,虞秋下意識接住,發現那是先前掛在自己腰間的玉佩,是浮影給她的那枚。

怎麼到了太子手中?

她正疑惑,青衣侍女用力磕起頭,嘶聲求饒道:「殿下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殿下饒命!」

「知錯就好。」雲珩道。

侍女面色一喜,正要叩謝,卻見他指尖輕叩桌面,倏然有侍衛上前,架住青衣侍女拖了出去。

「奴婢什麼都說了,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侍女驚恐的求饒聲在被拖到廳門口時還響着,可當衣角消失在門檻的瞬間,就突兀止住。

虞秋心頭狂跳,垂著頭不敢亂看。

是了,這位香香公子在外美名如潮,實則是個心狠手辣的主。

下邊的人只要犯了丁點兒錯,哪怕是倒茶時水溢出一滴,或者是服侍時打了個哈欠,都有丟掉性命的可能,更何況聽這意思,是青衣侍女偷了她的玉佩在先。

「把東西收好。」

虞秋忙將玉佩收入懷中。

廳中靜了下來,外面的風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虞秋立在一旁不敢動,而雲珩慢條斯理地給鸚鵡食盒加了水,開口問:「知道孤為何讓你來教鸚鵡說話?」

明明是很平靜的聲音,虞秋心虛,硬是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她提心弔膽的,怕說錯了話,掐着手心試探道:「因為我聲音好聽?」

雲珩動作一頓,轉過身來看向她。

虞秋被他濃墨色的眼眸看得驚疑不定,生怕他是察覺到了自己袖中藏着的東西,僵硬片刻,方驚覺自己方才竟然自稱「我」,頓時大氣不敢出。

「還真會誇讚自己。」雲珩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又問,「會說話了嗎?」

綠毛鸚鵡方才還使勁撲騰著翅膀,這會兒像個鵪鶉一樣縮著脖子緊緊靠着鐵架,雲珩捏著顆果仁送到它嘴邊,它也不敢張口去吃。

虞秋覺得自己現在和它像極了,也很想像它一樣不會說話,可惜她沒鸚鵡命好,不答話一定會被殺了。

她垂手立着,瑟縮道:「還、還沒學會。」

「當真有好好教嗎?」

「有、有啊。」虞秋說話不利索了。

雲珩眉心微皺,看她一眼,繼而舒展開,含笑道:「孤可沒聽人說過你還是個結巴。」

虞秋心頭一緊,噗通跪下,磕磕巴巴道:「不是……」

兩個字差點讓她把舌頭咬了,急忙定神解釋:「不是結巴,太子威嚴,我、奴婢不敢胡言……」

她說的語無倫次,畢竟誰會找個結巴教鸚鵡說話?這麼着急解釋是怕太子降罪於浮影,人家救了她,她哪能再拖累他呢。

只恨自己不爭氣,腦子不靈活也就罷了,一緊張嘴巴還不聽使喚。

沒聽見雲珩出聲,虞秋嚇得心高高提起。

她心中正驚慌,聽見雲珩笑了起來,虞秋手腳顫抖,壯著膽子抬頭,見雲珩捻了捻指尖,慢聲道:「這隻鸚鵡外在普通,唯一副嗓子格外出眾,詩詞歌賦皆不在話下。現在卻發不出聲音,你可知為何?」

虞秋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自己,但好歹他未起殺心,忐忑搖頭:「奴婢愚鈍,不知為何。」

她處在下首,雲珩一垂眸便能看見她側頰上的猙獰傷疤,目光一頓,漫不經心地轉了話題,問:「是你爹讓你把臉劃了的?」

虞秋咬唇未答,他並不在意,又道:「可知曉虞大人讓你這麼做是何用意?」

「是怕奴婢這張臉招禍……」

「是,也不是。」雲珩輕笑,悅耳笑聲與身上馨香一起在空氣中浮動,好似層層漣漪蔓延開來,他道,「你應當知道的。」

虞秋垂頭不語。

雲珩撣了下衣袍,慢悠悠道:「確實愚鈍,難怪雲珀會那麼說你。」

春日鹿鳴宴,名為宴請新科進士,實際是方便擇婿覓良緣。各家小姐均被邀在列,其中虞秋艷壓群芳,卻因為三皇子云珀的一句「美則美矣,可惜沒什麼腦子」成了個笑話。

未出閣的姑娘家名聲壞了,以至於昔日閨中密友逐漸疏離,門前冷落,婚事遲遲未能定下來。

當日虞秋覺得羞辱,近半年來經歷了種種巨變,再面這種嘲諷,已經能做到心無波瀾了。

她的確是不夠聰慧,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要陷害她爹,不知道對方的用意,更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何種選擇。

她怕再說錯話,乾脆閉口不言。

「找浮影做什麼?」

這句話把虞秋嚇了個半死,她只問了侍女那一句,還是被雲珩知曉了。

心思雜亂,戰慄著不知該如何應對時,雲珩卻淺淺笑道:「孤怎麼瞧着你在打哆嗦,是冷了嗎?」

「不……」虞秋咽了咽口水,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才顫聲道,「不冷。」

她口唇不受控制,上下唇碰撞着想要說出些亂七八糟的話,使勁掐了下手心才忍住。

雲珩似乎輕哼了一聲,而後道:「去沏壺茶過來。」

虞秋如蒙大赦,「哎」了一聲急忙出了廳門。

涼意撲面,沖淡了鼻尖殘留着的太子身上的余香,虞秋趕緊捂著胸口換氣。

太子到底想與她說什麼?他不是來看鸚鵡的嗎,為什麼問了那麼無關的事?

虞秋在心裏默默思索著,不敢耽誤太久,算著時間新沏了一壺茶回來。

一排排直欞窗洞開着,半落的夕陽穿過欞縫在地面上映出規律的光影,也將雲珩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虞秋做足了心理準備才踏入屋中,小心地避開他的影子,輕手輕腳地在桌邊斟茶。

冒着熱氣的茶水流入白瓷杯盞中,嫩綠茶葉尖被茶水沖着來回打轉。

虞秋悄悄瞟了雲珩一眼,看見他修長手指捏著鸚鵡鳥喙,強行讓那彎鈎嘴喙大張著喂果仁,根本就沒朝自己看。

如果要給他下毒,這是最好的時機。

「給你自己也倒一盞。」

雲珩突然出聲,虞秋嚇得一抖,急忙停住將要溢出的茶水,道了聲「是」,另拿了個茶盞過來。

她心跳加速,藉著擺放茶盞的動作微微側身,指尖顫抖著將袖中藥粉倒了進去。

藥粉遇水即化,兩盞茶水並放着,沒有任何區別。

虞秋收好紙包,定了定心神,轉身一看,發現雲珩正盯着她看。她心中突地一跳,慌忙將顫抖的雙手背至身後,暗暗抓緊了藏着紙包的袖袋。

雲珩神色淡然,鬆開手掌,綠毛鸚鵡甫一得到自由,振翅想要逃離,奈何被腳上鐵環禁錮,只能無奈地落在鳥架上。

「找浮影想做什麼?」

虞秋緊抓着袖口,細聲道:「想向他道謝,謝他當日幫我殺了那伙賊人……」

「他可不是為你殺的人。」雲珩道。

「那也多謝他了,若不是他救下我,我興許早已曝屍荒野了。也多謝太子願意收留我,太子仁善,這隻鸚鵡連說話都學不會,太子都願意養著……」

虞秋絮叨的聲音在雲珩微微眯起的目光中越來越含糊,好不容易停下后,懊悔地狠狠掐了下自己手腕。

雲珩坐下,指關節輕扣了下桌面,虞秋忙把茶盞放至他手邊。

雲珩瞥她一眼,端起了茶盞。蒸騰熱氣徐徐而上,在他英挺的五官前隔了一層薄霧,看着更顯溫和。

瓷白邊緣貼近了唇邊,虞秋眼睜睜看着,大氣不敢出。

淡緋的唇微啟,將要觸及茶水時忽地止住,雲珩挑眉,「看着孤做什麼?」

虞秋倏地垂下頭,再也不敢亂看。

片刻后茶盞放下,原本七分滿的茶水少了小半。

「好好教它說話,空暇時候就想想你爹的事情,再怎麼說也是侍郎家的千金,腦袋空空,未免太給你爹丟人。」

虞秋扯著嘴角點頭,目送那玄金色的衣角擺動着,不疾不徐地出了小廳。

門窗大開,寒風捲入,很快將屋中殘留的馨香吹散。

虞秋抬目望去,見窗外夕陽早已落盡,四下昏暗,遠處侍從正攀梯掛燈籠,近處枯枝上最後一片殘葉搖搖欲墜。

她長嘆一口氣,端起那盞未被動過的茶水,看着水面映着的自己殘破的面容,深吸氣,將茶盞送到了嘴邊。

她鼓足勇氣下了毒,卻沒能忍心將有毒的那杯茶水遞給雲珩。

「反正都要死,還是現在就解脫了吧,省得受折磨……」她喃喃低語着。

她對雲珩說謊了,想找浮影不僅是為道謝,還因為她心中有愧。

謝他救了自己,愧自己被人利用。

三日前,有一隻信鴿帶着密信找上了虞秋,她認得那信鴿,是余延宗的。

余、虞兩家父親是昔日同窗,有着三十餘年的交情,親如一家。虞秋與余延宗、余蔓秀兄妹是一起長大的,更是在虞夫人過世后,喊余夫人一聲乾娘的。

當初虞行束鋃鐺入獄,虞秋走投無路,趁著夜色去余府求助,余家大門緊閉,留給虞秋的只有隔着厚重朱門的一句話:「姑娘請回吧。」

無論虞秋如何懇請,得到的都只有這一句。

虞秋只得到過余延宗的一次幫助,是她被街頭渾人圍困,余延宗將人驅走,深深看她一眼,便也離開了。

余延宗這次找她,說知曉是誰陷害虞行束,將虞秋約了出去。

可他並未告知虞秋幕後兇手,只說因為他那次出手相助,害余家被連累,他已尋到靠山,只要虞秋將那包藥粉給太子服下,便可解救余家,並承諾可以為虞行束報仇雪恨。

「我不想害人,也不想恩將仇報……」虞秋小聲說着,淚珠從雙目流出,一顆被臉上疤痕阻攔,一顆順着柔膩面頰滾落到茶盞中,將她倒映的面容打碎。

可她沒有選擇,那日碰面,余延宗對她下了毒。

「我知道你膽小不願意害人,可我也沒辦法了。你娘早死,以前都是我娘帶你走動,春日你險些落崖是我救了你,如今我家中遭難也是因為你……」余延宗不敢去看虞秋的雙眼,撇開臉道,「這毒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痛苦,第五次時藥石罔效……你、好自為之吧!」

近三日以來,每到夜間,虞秋便覺腹中絞痛,好像五臟六腑被銳利的鷹爪穿透,每回發作,余延宗這番話就在她腦中回蕩,讓她痛得冷汗直流,連呼痛聲都喊不出來。

連日加劇,已無法忍受。

虞秋懼怕太子的同時心中是有感激的,是太子收留了她,不然她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會淪落到何種境地。

她不能恩將仇報,可余延宗對她有過救命之恩也是真的。

兩邊都是恩情,該如何抉擇?

虞秋覺得好難,家中遭逢巨變已有半年,她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如今還要被逼着做選擇。

可世間就是如此,有人七竅玲瓏心,一眼就能將人看穿,有人真相就在眼前卻看不透,遇到事情只能兩眼摸黑。

「枉我與爹爹每年向災害地方募捐大筆銀兩,好人沒好報,惡人常逍遙,若有下輩子,我也……」

她本想說也做個惡人好了,臨到嘴邊,改成了別的。

「……再也不要受別人恩惠了……」

虞秋聲音低啞,淚水如斷鏈珠子接連往下落。

十六年的人生如長卷鋪在眼前,她卻不敢去看。她想起虞行束死前說的話,不怕,爹爹等着她呢。

「人生長恨……人生長恨……」虞秋咬了下嘴唇,仰頭將茶水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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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美人重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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