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死人復活

第78章 死人復活

夜風在身邊呼嘯,好似死去的冤魂哭嚎。

瑞安伏在馬背上,一鼓作氣衝進燈火通明的城堡。他幾乎是從馬上滾落下來。

守夜的人們發現這個少年全身凍得僵硬,臉色慘白,儼然一個剛經歷過極度恐懼的可憐鬼。

一個衛兵半扛半抱著他衝進室內。羅南德總管與法雷亞伯爵正在火爐邊交談。火光將他們的下頜與胸膛映照得一片光亮。

在熱水與毛毯的關懷下,瑞安終於從凍僵的狀態里恢復過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顫抖著抓住法雷亞·伊爾蘭伯爵的衣袖,失聲喊出:

「老爺!死人復活!」

男人們的表情霎時凝肅起來。守夜的婦女們放下編織縫補的活計。人們都匯聚到這房間來。蜷縮在搖椅上的老媽媽驚醒過來,枯樹皮般的手指顫巍巍地摸索著空氣。

「法雷亞、羅南德……」老媽媽沙啞的聲音如同夢囈,卻在寂靜的冷夜裡格外清晰,「別去北邊,快回來!那裡很危險……死人復活了!回來,快回來……」

一片死寂里,壁爐里的柴火發出嗶剝細響。法雷亞起身走到搖椅邊,俯身替老媽媽重新圍上毛毯,蹲下來輕輕搖起搖椅。

搖椅晃啊晃,魘住的老媽媽重新合上雙眼,回到安寧的夢鄉。法雷亞伯爵這才轉頭看向呆愣的瑞安。他戴著的單片眼鏡反射著光,塗滿了火焰的紅色。

當他將眼鏡摘下來,隨意擦拭了下,瑞安才感覺那個熟悉的,脾氣溫吞又反應遲鈍的伯爵大人回來了。

伯爵朝他笑了一下,帶著安撫的性質,聲音有一種令人平靜下來的沉穩。

「別著急,慢慢說,孩子。把你聽到的、見到的,都說出來。」

瑞安的神經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撫摸過,鎮靜下來。事實上,伯爵也正在撫摸他亂糟糟還沾著稻草的短髮。

他定了定神,說:「我今天特意在深更半夜才摸去穀倉和那個流浪兒見面。我給他送了水和食物,他終於肯告訴我南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說,南邊打起仗死了好多人。屍體通通都被丟進水裡。可是沒幾天,村莊里的漁民發現這些死人回來了。他們……他們爬上了岸!」

「死人復活?!」羅南德臉色大變,「法雷亞,這不就和那時候一樣——」

年紀小的瑞安不知道往事真相,茫然地看著陡然激動起來的羅南德總管。年長一些的男人卻都嚇得臉色發白。婦女地握住雙手,閉眼喃喃祈禱。

「和二十多年前一樣。不同的是,那時死人從北邊來,現在死人從南邊來。無論從何處而來,我們都不能就此拋棄家園。」法雷亞伯爵說,「輕點聲,羅南德。你會吵醒圖婭媽媽。」

他安撫似的拍了拍老人的手背。老媽媽在睡夢裡咕噥幾聲,再次響起輕微的鼾聲。

法雷亞站起身來,重新戴上單片眼鏡。或許是逆著光的緣故,瑞安看見他的眼神深沉晦暗。

「給我備馬,我要立刻趕回王都。」他說,「伊莉絲有危險。」

……

慘白的月光灑落大地。

皇後站在窗邊,望向對面的宮殿。她一動不動,身影宛如凝固成石像。

對面是皇帝的寢殿。樹叢掩映下,顯得格外的龐大、陰森。

丹弗斯女官在她身邊輕聲呼喚:「殿下。」

「丹尼。」皇后沒有回頭,依舊望著月光下的皇帝寢宮,「陛下吩咐近侍今晚將亞特蘭那位公主帶到自己的寢宮裡。」

丹弗斯女官默然。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帝國的婚姻只承認一夫一妻,對嗎?」皇後幾乎是帶著刺傷自己的快意在說,「可他是皇帝,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側室養在皇宮裡。他會給那個小姑娘什麼封號

?亞特蘭伯爵夫人?」

燈光將她的身影輪廓投落在玻璃上。皇后似乎盯著倒影里自己模糊的臉龐輪廓入了迷。

弗萊明帝國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完全遵循一夫一妻婚姻制度的國家。帝國的一些邊境行省還在實行老舊的側室制度——丈夫不收取側室的嫁妝,生下的孩子也歸側室家族所有。如果丈夫是領主貴族,他會力所能及給與側室生下的孩子封號與領土。追根溯源要來到更加古老的走婚制度,那是女人還能當家做主自立門戶的時代。

即便是王室,在很長一段歷史里,為了開枝散葉,將血緣里傳承的魔法繼承下去,也默許過側室的存在。

「…伊蕾娜才是最聰明的女人。」皇后喃喃道,「她一無所有,可皇帝永遠不會忘記她。葛羅瑞雅到底從哪裡帶回來這個女人?那頭金髮和綠色的眼睛,她絕對不是科爾克拉夫能生出來的女兒。」

「那個女人早就隨著死亡灰飛煙滅了!您才是最完美的皇后。」丹弗斯女官斬釘截鐵地說,「您才是帝國最高貴的女主人!」

皇后笑了一聲。

「我是整個帝國最高貴的女人。我也是一個丈夫從未愛過的妻子。」皇后說,「那些光芒曾經遮掩我的女人如今不是死去,便都一無是處。葛羅瑞雅已死,瓦羅娜是個空有美貌的廢物,毫無膽識。我憑藉著自己的智慧與手腕坐到今天的位置上。每一步都按照我設想的在進行。我還有什麼傷心事?」

她喃喃著,指尖從眼角抹下一滴淚。

「我為什麼還會傷心?為什麼還會落淚?」

皇后問丹弗斯女官,更像是在問自己。

「我在遺憾什麼?」

皇后閉上眼,拒絕了丹弗斯女官的攙扶。好半天,她才睜開雙眼,眼神恢復清明冷靜。

「我是該遺憾,因我永不滿足!」皇后冷聲說,「還沒有結束。我還沒有成為皇太后,我的兒子還沒有加冕為皇帝。」

她冷藍色眼中騰起燃燒的欲.望火焰,那是對權力的極端渴望與占.有.欲。

服侍皇后歇息下來后,在丹弗斯女官的帶領下,侍女們一個個倒退著離開房間。留一盞燈在皇后床畔,伴隨皇后而眠。

一個侍女無聲地退出來,狀若無事地穿過走廊。她越走越快,眼見著沒人察覺自己的行蹤,趁機一頭扎進旁邊的側廊,在夜色掩蓋下走向大皇子的寢殿。

……

爐火燃燒著,火光映照在壁爐邊一把搖椅上的人身上。艾略特的金髮被火光染成更加耀眼的色澤。他低眸望著火焰,綠眸深沉得像是藏著水妖的湖水。

近侍帶進來一個神情緊張的侍女。侍女在踏進溫暖的房間后,神經才鬆弛下來,差點腿一軟跌倒在地。

她聲音帶著點顫抖地迅速說完一番話,在侍從的攙扶下才能站起來,默默地離開。

臨走前,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第一皇子背對她坐在壁爐邊,於是她最後還是低下頭,掩住黯然神色,把話語吞咽下去。

房間里靜悄悄。半晌,艾略特輕笑了一聲。

「阿蓮莫蓮被帶去父皇的寢殿了。我的好繼母到底還是忍不住了。」他語調有點涼薄諷刺,「我這個做兒子的當然還是不要去管父親的風流韻事為妙。」

他的近侍默默站在一旁。

艾略特身邊的人都知道主人何時允許他們開口,何時需要他們當個啞巴。

近侍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直視主人。過了一會,他觀察到艾略特的神情微妙變化,應該又恢復平靜了。

近侍這才委婉地提醒:「丹弗斯女官最近更加警覺。方才那個侍女很快就要暴露了。」

一個眼線要是暴露了,那就沒用了。後果輕則侍女被皇后光明正大找個借口杖責處死,重則…

…近侍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重則會被皇后反過來利用,傳遞致命的假消息過來。

在皇宮裡,一個侍女的命可能還比不上一匹異國來的絲絹,或是一盒翡翠海來的香料值錢。她們大多都是小貴族的女兒,領地偏遠、家道中落。進入宮廷充當侍女是她們最好的出路,運氣好能成為權貴的情.婦,說不定還能混上封爵頭銜。

然而這些尋常宮廷侍女最佳的出路與皇後宮里的侍女們是絕緣的。她們被要求像是傢具一樣無聲無息,不允許有任何自我的思想,時刻遵守女主人的命令。

人人稱讚的皇后治下嚴明、秩序嚴密,就是建立在這樣抹殺人性的殘酷基礎之上。

近侍抬起手掌,在脖頸邊輕輕一橫,「是否要?」

意外很容易製造。

連艾略特自己年幼時都幾次險些死於「意外」。

「按老規矩辦——」

伊莉絲的身影在他腦中一閃而逝。她居然能為了一個臨盆難產的農婦拖著他在城堡里狂奔,還強令人闖進教堂劫來醫生。

艾略特一頓,咽下涼薄無情的話語,對近侍說,「找機會通知王宮總管,讓她趁早離開王宮。」

他又補充道:「走的時候給她一筆錢和一封介紹信,足夠她給自己買個頭銜,富足太平過一生。」

近侍有些訝異。

艾略特的神色有點不自然。

「恕小人斗膽。」近侍輕聲問,「殿下最近有些變了。是因為伊爾蘭小姐嗎?」

「……」

艾略特盯著火焰出神。半晌后,連近侍都詫異於他不同尋常的表現,這時他才自嘲似的哂笑一聲。

「她是個傻瓜。」艾略特懶洋洋地說道。

他覺得她是個傻瓜。

在他的人生里,從來沒見過有人會為了毫無利益的事情去努力。可是她救了那個年輕的農婦又能因此得到什麼呢?為了以此得到他的信任?那他就要懷疑她是不是有預知能力了,不然怎麼能把時間安排掐得那麼精準?

在帶著目的接近伊莉絲之前,他對這位千金的唯一印象就是卡里金。她必定,也只能嫁入卡里金家才能了結上一輩的恩怨糾葛。這是所有人都默認的,最好也最適合的辦法。

如果他是她,那他決不會做出什麼主動退讓一類的愚蠢行為。他可以例舉出十幾種方法,哪怕不能強行要求卡里金履行婚約,也不會讓他們那麼舒服地如願以償。

可是她就那麼退讓了,沒有一點想報復的心思。當然,她有沒有報復的能力,又願不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去復仇這一點另說。

報仇雪恨通常伴隨著極大的代價,無異於毀滅自己的半生。這一點沒有人會比艾略特更加清楚。

唯一能激起她強烈仇恨與怒火的,居然是謝伊的死。即便他知曉內情——好吧,他知曉內情也覺得不可思議。謝伊在明面上是個女人啊!還是個先前被風傳過一陣傾心希恩·卡里金才留在第一騎士團的女人。

伊爾蘭伯爵到底是怎麼教養女兒的?怎麼教出一個對自己的遭遇無動於衷,卻把別人的痛苦視同刑加己身的蠢貨?

假如他就伊莉絲被卡里金退婚一事,詢問她最初的想法。艾略特絲毫不懷疑,他會聽見伊莉絲說,只要那是希恩真正愛的人,她就會努力接受那個人,哪怕對方奪走了她的婚約者。

「自從離開卡里金后,她變得有趣多了。」艾略特癱在搖椅里感嘆道,「我的小臂上都是她擰出來的淤青。我從前怎麼沒看出她是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近侍微笑道,「女人是會為了心愛的男人而改變的生物。」

艾略特失笑,知道心腹想岔了。他跟伊莉絲不是那種關係。

「她是真的變了許多。雖然還不至於像完全變

了個人,性格卻發生了很多改變。」他摸著下巴沉思,「我的直覺很准。就像是……從前有什麼被藏起來的東西,現在都流露出來了。」

遮掩的喜好、強烈的愛恨等等,這些從前不知因何而被封鎖起來的真實,如今都開閘泄洪般衝出來。

這樣才讓她更像是一個生動活著的人,而不是一個只會跟在希恩·卡里金身後微笑的人偶。

就在兩人閑聊之際,一聲凄厲的叫聲陡然響徹整座王宮。

兩人俱是一愣,快步走向窗邊。

「叫聲傳來的方向……」

「是陛下的寢殿!」近侍陡然變了臉色。

……

一隻只雪白的蠟燭在壁龕里燃燒,像是一條條嬰兒伸出的蒼白小手。牆上鑿出壁龕里每隔幾步就放著一尊小小的女神雕像。明艷的燭光將女神雕像包圍起來,神像低眸,慈悲的面容被刻上冷酷的陰影。

一重又一重的紗簾從天花板垂下來,將整個宮殿都遮掩起來。金色的織帶四處盤桓糾纏,在深夜裡乍一看宛如匍匐在屋頂上的蜘蛛網。

「請隨我來。」

面無表情的近侍彎下腰,對出現在門前的少女說道。

兩名侍從垂著腦袋,生怕目光接觸到這位異國的公主。他們合力推開最外面最沉重的大門。

出現在公主眼前是一條幽邃縱長的走廊,彷彿通向怪獸的喉管。

阿蓮莫蓮公主抱著長柄琴,在侍從的帶領下,無聲穿過一重一重的大門,進入宮殿的深處。

長絨地毯吞沒腳步聲,裙擺晃動摩擦的聲音,以及一切細碎的聲響。

她終於來到了這座宮殿,這個王國的主人面前。

皇帝奧德里奇二世坐在房間中央。

在公主的身影出現在門扉的那一刻,房間里的守衛們便無聲地退出來房間。

一束凄涼的月光穿過窗戶與帷幔的罅隙,照在公主的腳邊。公主只戴了一層面紗,綠色的眼瞳在面紗后,無悲無喜。

「過來。」皇帝坐在原位,朝她招手,「到我身邊來。」

她提著裙擺緩緩走上前,在皇帝的腳邊乖順地跪服下來。皇帝摩挲著她燦爛的金髮、雪白的臉頰,用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情.欲.眼神。

他的手指來到了她細膩的脖頸皮膚。

「我吩咐他們先帶你去沐浴。」皇帝伏低身子在她頸項間深嗅了一會,感嘆道,「好香。這是亞特蘭女人獨有的香味嗎?」

公主面無表情。

「把你懷裡礙事的樂器放下來。」皇帝掀起她的面紗,「今晚你用不著那個。」

他發出滿是情.欲.灼.燒的笑聲,在公主的耳邊沙啞地說道:「我會教你演奏出更美妙動聽的樂曲……用你的身體。」

他的手穿過層層疊疊的衣擺,伸進公主的衣裙深處。

近侍最後一個離開房間。他轉身,小心地拉起門扉,合上大門。最後一束光線穿過他的肩膀手腳照進昏暗的室內。

門扉在眼前合上,縫隙越變越小,鬼使神差似的,他突然抬頭偷瞥了僅剩下的皇帝與公主一眼。

就這麼一眼,便嚇得他魂飛魄散。

金髮少女的腦袋自中間裂開來,內部擰轉著升起一團蠕動的肉塊。裂成兩半的腦殼分別耷拉在左右肩膀。一隻眼珠黏連著血肉組織,垂落下來,在空氣里來回擺動。

她——不,應該稱之為那個東西,緩緩轉過身來。

蠕動的血紅肉塊掙脫最外面那層薄如蟬翼的皮膜,螺旋展開,裂出三條肉.縫。

就像是在朝他咧嘴一笑,露出內部細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層層尖牙。

極度驚恐的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座宮殿。

坐在壁爐邊與

心腹交談的大皇子艾略特、剛躺上床望著燈盞出神的卡里金皇后……無數人都下意識地起身,循著慘叫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裡是皇帝的寢宮。

皇帝的近侍癱軟在地,抖如糠篩。他驚恐地望著眼前這駭人的一幕——方才還活色生香的美麗少女陡然間頭顱裂開,緊接著全身爆炸,騰起一團血霧。

尖利的呼嘯嘶聲響起,彷彿是來自地獄深淵的怪物鳴叫。整個寢殿的玻璃在狂嘯里震碎,冷風倒灌進來。

在洶湧的氣流里,那團血霧裡涌動的東西,迅猛地朝著窗外疾衝出去。

這一夜,王宮所有人,皇室、侍從、賓客,所有人都目睹了月下升空的那個東西。

它是一團包括在濡濕皮膜里蠕動的血肉,掙扎著撕破薄膜破體而出,伸展開蝙蝠一般的皮翼。

它拖著長如蛇的身軀爬上高高的尖塔,在月光下展開濕漉漉、皺巴巴的蝠翼晾乾。

然後,它仰頭——如果那長蛇般的身軀有脖頸這個部位存在的話,發出一聲一聲的尖嘯。

那聲音就像是海怪呼喚潮汐、雷鳥召喚風暴。一剎那,所有人都意識到它在呼喚什麼。它在呼喚同類!

他們頓時被逼近的寒意席捲全身。不知不覺間,海洋的腥臭、海草的氣味,已經將整座王宮都包圍起來。

他們看著彼此恐慌的臉龐,然後更加驚恐地發現:對方的腦袋在那一瞬間分裂出三條縫隙。

骨骼血肉融化成液體順著脖頸嘩啦啦流淌下來。三條肉皮朝上翻捲起來,不甘地扭曲擰轉著,暴露出細密如鋸齒的獠牙。

烏雲遮蔽了凄冷的月亮。

血腥與殺戮為王宮蒙上夜色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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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役千金被情敵求婚了[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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