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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小時候,家境算不上富裕,不知窮苦的滋味如何。父母的精力終究有限,為了讓我得到更好的童年照顧,擁有值得回憶的歡樂時光。便將年幼的我留在鄉下的老家,跟隨着祖父母一同生活。

我幼年的第一個朋友,是一隻大灰狗。也是那時節祖父上山打獵的好幫手,我來之前它還沒有名字。祖父母管它叫大狗。然而我第一眼看見它就知道這是條好狗。叫它大灰完全只因為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光記得水彩筆顏色的小不點。喜歡在祖母做飯的灶台或壁爐上用炭灰學塗鴉,最最中意用灰色的水彩筆了。

大灰是一條魔術狗。如果你離遠了看大灰,看它躥動着身體迎接你的到來,你就能看見在燦爛的陽光下,一條閃著麥芒般色澤的黃毛狗穿過田壟淌過溪流,濕漉漉地顛到你跟前,開心的甩干耳朵里的水。但要切記,如果它突然躥到你跟前,離你很近很近。不用仔細瞧,我來告訴你,這是一條正宗的田園灰毛雜交犬。雖平平無奇,但忠於職守。管他叫大灰的那天起它就寸步不離的跟着我了。

近幾年來村裏禁止打獵。祖父盤算著養了一頭牛,不管農忙,還是農閑的日子,總要藉著割草喂牛的功夫好好消磨一下不能繼繼打獵的放牧時光。過冬的儲糧眼見着少了好多。幸虧靠着政府的補貼又好轉不少。無用武之地的大灰算是光榮下崗,賦閑在家陪我一起看家護院,有時它也肯陪我一起玩埋寶的遊戲。

我當埋寶人,大灰充當挖寶賊。不是我總欺負大灰,原因是它埋的骨頭可太難找了。而我也總是想當贏家。可能是它不喜歡不埋骨頭的遊戲。怪我每次耍賴皮,埋骨頭它准找的比我快,那我可就哭啦。有一次我哭的太大聲啦,被祖母聽見以為我們倆大鬧了一場,以為大灰牙尖嘴利的在我身上沒輕沒重的咬了一口嘞。反倒白白讓大灰的嘴巴挨了幾記火鉗。

經歷了火鉗事件,大灰算是領教到了小主人的厲害。之後我要去哪玩它都知道,我在哪裏玩忘了回家吃飯,它也知情,只是少了寸步不離的跟着。如果大灰想去哪兒討一陣子狗的快活。我猜它應該很難適應被人當成寵物犬、被人平白無故往脖子裏套條狗繩、被牽拽著到處溜彎的街景。

大灰跟我的夥伴關係生出間隙之後。那段時間我很生氣,及需另外的朋友給我慰籍。正巧趕上秋收,祖父牽着那頭有點不太情願的大水牛下地干農活。可憐大水牛隻能眼巴巴望着一頭小牛犢跑到牛欄擋板前。看樣子是想要跟着出去玩。大水牛經不住祖父的鞭打吆喝。終於向著田間地頭走去。留給我和姐姐的首要任務就是照看好這個初生不怕虎的小牛犢。可姐姐連三分鐘都呆不住,她受不了小傢伙身上的味道,一股臭哄哄的牛欄味。姐姐硬往我兜里塞了幾塊紅薯干,就當全權委派給我了。

那個時候我已經在上村裏的小學,讀一年級。每次逢考必輸的我突然感覺自己不再是個賭氣的小男孩了,在不聽話的小牛犢面前應該拿出點大男孩的氣概來。我喜歡這頭小牛,對它看到什麼東西都要去瞅一瞅感到即好氣又好笑,從來沒注意到自己身上也有着這麼一股新奇的傻勁。只要別想起從大灰哪兒失掉的友誼就好,想起就來氣。這頭小牛要懂我此刻的難過就好了,偏偏和我一樣倔,不聽勸。牛欄擋板都踢不開的小傢伙,怎麼去學人家小蝌蚪找媽媽呀。

我想,不如我來幫它吧。

小孩意氣,說干就干。手扶住牆沿,

把一隻腳支棱起來,再慢慢跨過圍欄。直到能放心的跨坐在圍欄上,像個冒牌的牛仔騎上溫馴的矮腳馬一樣。可氣的是圍欄上並沒有配鞍啊。兩瓣屁股蛋蛋硌得疼得慌。手腳慌亂中,不知自己怎麼做到的,就像在村裏的集市空地上放映的露天電影里演的那樣:抬腳側翻進牛欄。

冒牌牛仔要動真格啰。

見小牛犢後退了幾步,我還以為是我一氣呵成的跨欄動作給了它一個下馬威哩。誰知道呀,我把這小傢伙惹毛了。小牛的腦袋俯的低低的,前腳掌弓著,兩隻後腿在身後左右擺着蹄子。真像它老媽上次頂獸醫的架勢,祖父抱牛犢子打針的時候也被頂過,但都是護犢心切。想想看,一邊站着主人,一邊是拿着粗大針筒,躲躲閃閃的醫生。就跟頂大拿似的,老水牛自有分寸。

眼見着小牛犢頂過來了,直衝我來。幸好牛欄不算小,我就繞着牛欄中間的頂梁木跑。小牛跑不快,剛學走沒一個禮拜。哪有我兩腳生風,比抺了豬油還利索。

小牛學乖了,不追了。吭哧吭哧喘著氣呢。我也跑不快了。我倆直盯着對方,看誰的腦門先轉動。我不動,它也不動。我倆就這樣僵持着有半個鐘頭了,不敢輕舉妄動。像玩地球爆炸似的,誰動誰倒霉。

時間過得真慢,就是在課堂上課也該打下課鈴了。這小牛真倔呀,我當時想。肯定是沒挨過揍。

站也站累了吧。小牛犢屈腿半坐着。哈哈,我心裏樂開了一朵小花,有模有樣學起來。我屈腿半蹲著,用玩彈珠的正確姿勢對付它。這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嘞。

一直耗到牛欄里的蒼蠅都感到不耐煩了。蚊子一隻接一隻在我們腦門上用力的叮呀叮呀。似要叫我們趕緊和好,別玩木頭人的遊戲了。小牛犢的屁股開始搖來搖去,尾巴上下抽動着,把討人厭的飛蟻團往我這邊驅趕。

啊!姐姐也不管弟弟怎樣受小牛欺負了。啊!爺爺奶奶還不忙完手裏的活快點回家給我評評理。啊!我要叫爺爺幫我把這頭小牛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啊……蒼蠅叫的我心煩,蚊子咬的我受不了,飛蟻團飛得我眼冒金星。半蹲著,快堅持不住了。腿麻腳也麻。站不起來了,腦袋昏昏的。啊!眼前一黑。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離兒童節還有不到短短三天的時間。不會就這樣玩完了吧。

啊,虹貓少俠就是這樣昏倒的嗎……

睜開眼睛,我意外又驚喜的發現牛欄不見了。爸爸媽媽趕回來接我去城裏住了。祖父母因為這事自責了好一陣,雖然爸爸媽媽早就選擇原諒了。

過了一段時間,等我在城裏過完暑假。爸爸送我回鄉下,去學校報名的路上,才想起來對我說爺爺奶奶的家裏不養牛了,說是賣給外地的養殖戶了。小牛犢也送給了一個親戚家,作為小孩滿周歲的禮物了。

我記得那會兒我還感覺不出來什麼叫做離別,只是心底有點莫名的想念,只是牛被別人接走了而已。我心裏安慰了一下自己。就像動畫片里的三毛被陌生的叔叔阿姨接走了一樣,在那裏會被照顧的好好的,甚至不用每天幹活。

一回到爺爺奶奶家,我就高興的跑進廚房找奶奶給我做炒洋芋絲,蒸雞蛋羹,煎辣椒渣。幾乎忘了看院裏的熱鬧。

飯桌上,一個嘴寬肥腮的叔叔往我的飯碗裏揀了塊肉,說是好東西,叫我猜猜看。我那會兒還不喜歡吃肉,一吃肉就犯噁心。我說叫大灰猜。我叫了大灰幾聲,大灰不知道跑哪去了。索性我把那塊肉往門口一丟。心想我就等着你出來吃這塊肉。

等啊等,等到沒人和我搭話,等到奶奶洗好了碗才肯好心的告訴我說。大灰被狼吃了。

我問在哪?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怎麼不告訴我?狼不是吃羊嗎,我們又沒有養羊,為什麼要吃大灰?吃一條狗?

奶奶笑了笑,捏了捏我哭紅了的小臉蛋。說餓狼錯把狗當成羊了,大灰好鬥,愛往羊群里鑽。

我不哭鬧了。心想,大灰不僅光榮下了崗,而且保衛羊群的時候捨身取義,光榮犧牲了。

這件事一直到我交上了真正的朋友。才明白很少有食肉動物去吃狗的,而人除外。那天,朋友聚會恰巧吃的正是狗肉。我沒有特別反感,吃下去也沒有特別犯噁心。我要是為這條狗跟朋友撕破臉面,會被當成不領情,會招來朋友的責怪和疏離。

大灰和小牛犢的結局可想而知。自那以後,祖父母再沒精力餵養狗和牛。我呢,如果朋友請吃肉。儘管推辭不掉,依然照吃不誤。不儘是為了兒時的那段和諧共處的關係,興許那頭小牛犢的倔犟傳導到了我身上,以致後來從未動過養狗,或養任何其它動物的念頭。甚至考慮結婚以後不生小孩的意念也有。

我現在特別喜歡和人打交道,關於交朋友的套路,我有我自己的路數。誰要是問我,人的一生為何如此轉變。我的理由講出來很操蛋。因為我他媽的不是小孩了,不再是。

還有啊,別以為你們現在聽見我說了喜歡,就代表我願意付出全部呀。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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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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