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飲宴

群妖飲宴

烏雲低垂,厲風陣陣。

趴在樹洞裏的野獸探頭都能看到雲端之上站着一個手持銀槍,身披金甲的力士。

隔壁山頭的黃鼠狼與狐狸一邊膽戰心驚地張望,一邊焦急地轉圈。

「糟了糟了,虎大王有麻煩了。」

「都怪你碎嘴,把虎大王的事告訴鴉妖。」

一隻狐狸猛然躍起,蹬腿去踹旁邊一隻想要悄悄跑路的黃鼠狼。

黃鼠狼急忙躲開,強行辯解:「這,這怎麼能怪我呢?是虎大王自己接了請柬,卻又不去赴宴。再說那老虎平時都不把我們放在眼裏,沒了也好……」

「你閉嘴!」

這隻小赤狐大怒,氣勢洶洶地追着黃鼠狼撕咬。

前年它掉到深坑裏,叫了好久嗓子都啞了,又餓又怕,最後是路過的老虎把它叼出來的。

去年有個猞猁妖怪想要霸佔這片山頭,逼迫胡家與黃家送族人給它使喚,也是虎大王把猞猁趕跑了。

虎大王雖然看不上它們,可是對它們確實不錯啊!尤其跟那些外來妖怪一比較,虎大王全身都是優點,還潛心修鍊不吃血食!

把這十萬大山翻遍了,估計都找不着比虎大王更好的妖怪了。

現在虎大王有危險,黃鼠狼竟然還說風涼話?

赤狐氣憤地咬禿了黃鼠狼的腦袋。

黃鼠狼哀哀叫着想讓族人幫忙,結果發現族人也在冷眼旁觀,它立刻討饒喊著別打了別打了,白鹿山神派手下來抓虎大王了,快想個辦法。

辦法是沒有的,它們只是微末小妖,沒有幫忙打架的能力,也沒有這個膽量,只能幹着急。

那山神力士明顯不耐煩了,烏雲又往下壓低了一些,空氣沉滯得可怕。

「……他喊話的聲音像打雷。」

「……還能駕雲!看着不像妖怪,難道是神仙?」

「好可怕啊!」

狐狸與黃鼠狼一起縮進了巢穴,瑟瑟發抖。

這時它們忽然瞥見一道墨綠色的靈氣掠起,貫空而過,減緩了烏雲下壓的勢頭。

靈氣如溪流清泉,歡騰地繞着山林奔流。所經之處,飛禽走獸都感到腦袋一輕,那種心臟快要跳出來的恐懼窒息感頃刻間就得到了緩解。

金甲力士疑惑低頭。

墨綠靈氣匯聚成一個人影,披着枯藤編成的蓑衣,手持一根木杖,駝背,容貌蒼老,耳邊與頭髮上還掛着幾片樹葉。

老虎也現身了,它蹲在這個老者身後,警惕地看着力士。

金甲力士一見「正主」,立刻咆哮著說:「奉白鹿山神之令,問無名山虎妖不敬之罪!」

狂風大作,山林震動,彷彿天地都感受到了這股威懾。

老虎無動於衷。

岳棠的嘴角微微抽搐。

這種陣仗只能嚇唬實力不濟的妖怪。

什麼聲如雷霆宛如天罰,只不過是給聲音加了一個震懾的法術,狂風烏雲也是同理,全是中看不中用的小伎倆。

至於金甲力士身上明晃晃的全套甲胄,完全是靈氣構成的障眼法。

岳棠已經看穿了這傢伙的真面目——

這力士根本不是活人,只是一粒煉製過的金豆。

撒豆成兵的那個豆。

岳棠聽說過這種法門,但他不會。

像這樣煉製的金豆,能輕易召出一群天兵天將來充門面,現在看來也只是「門面」罷了,在岳棠眼裏,這玩意跟紙糊的沒什麼區別。

然而這張紙卻不能隨便捅破、吹散。

「白鹿山神容稟,小老兒與阿虎居住在這無名山中,從未外出,貿然接到山神請帖,實在是手足無措……」

岳棠偽裝成誠惶誠恐的模樣,低着頭說,「我們實在不認識去白鹿山的路啊!」

金甲力士動作一滯。

岳棠順勢拿出那張帶有真元印記的請柬,期盼地望向力士:「今日將軍來了,不知能否帶我們一程?」

金甲力士打量了兩眼岳棠,忽然一揮手。

黑雲狂風卷著岳棠與老虎,飛向了白鹿山的方向。

山林上方的天空恢復了晴朗,只留下伸著脖子望天的狐狸與黃鼠狼們,焦急不安地嗚嗚吱吱叫喚。

***

烏雲之中,岳棠好整以暇地換個舒服的姿勢,還有心情把吹亂的榕樹氣根重新披回身上。

轉頭看到滿眼驚慌,在烏雲里胡亂撲騰像狗刨游水的老虎,岳棠想起這隻沒化形的老虎是第一次上天,頓時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別動,沒事的,這金甲力士沒有神魂,驅使它的人還在千里之外。」

腦袋被摸了一把,老虎勉強保持鎮定。

爪子卻悄悄攥上了岳棠用來偽裝樹妖的蓑衣下擺。

岳棠也沒揭穿它。

四肢着地的妖獸第一次上天,難免害怕。

由於岳棠並非出身正統宗門,不懂御風乘雲竅門,自然也沒法教會老虎。

就連岳棠自己,都是修為夠了之後才領悟了馮虛御風的能力。

他沒有法寶,也沒飛劍,更不可能把這些東西連同口訣教給弟子,讓他們提前體會神仙遨遊天地的瀟灑。

「雲從龍,風從虎,等你修鍊有成,像這樣的狂風你能輕鬆駕馭。」岳棠安慰老虎。

老虎從喉嚨里咕噥了一聲,學着岳棠的樣子調整姿勢,讓自己躺成一個舒服的樣子被風刮,並且很快找到了樂趣,翻來覆去,滾個不停。

岳棠:「……」

烏雲忽然一頓,往下降落。

白鹿山到了。

老虎滿眼失望,這麼快?

***

白鹿山林幽泉鳴,本是鍾靈毓秀之地,此刻卻是妖氣衝天。

帶着腥味的妖風盤桓成雲,一團團地聚集在山頭附近,讓人望而失色。

遠遠地就能聞到酒肉的香味,還有一種很難形容的臭味,那是一些不愛乾淨的妖怪身上的體臭混合而成。

山頂的空地上像模像樣地放着十幾張石桌,坐滿了形狀各異的妖怪。

岳棠一眼掃過去,眉頭微松。

——還好,桌上沒有人肉。

即使如此,這群妖飲宴的詭異景象,仍然能把普通人活活嚇死。

因為無論是倒酒端菜的小妖,還是踞座大嚼的賓客,就沒有一個看起來像人。

有的妖怪喝得半醉,直接露出了原形的腦袋,身體還保持着人的樣子。

有的妖怪沒喝醉,而是故意在化形之後還保留着利爪、尾巴、鳥喙等特徵彰顯身份。

其他妖怪的問題主要是不懂人類應該穿什麼衣服,有什麼樣的表情神態,所以人形是變出了,可是從頭到腳全是毛病。

就像岳棠偽裝的樹妖那樣——蓋住全身的蓑衣,皮膚乾枯得像老樹皮,頭上還掛着葉子。

岳棠的目光落在最前方。

那裏有個羽冠藍袍的道人,腦袋上豎着兩根長長的鹿角。

岳棠不是因為鹿角猜測這傢伙是白鹿山神的,而是烏雲落下的那一刻,道人睜開眼睛,一道肉眼不可見的金光飛進了道人的袖中。

那就是金豆。

岳棠不著痕迹地打量白鹿山神。

這鹿妖的神魂籠罩着一層特異的金光,阻斷了岳棠的窺視,岳棠從沒見過這東西,他料想這就是仙界的敕封。

岳棠低頭沉思,在外人看來,他一落地就擺出了謙卑的姿態。

「你是無名山的樹妖?你與那冒犯本神的虎妖是何關係?為何無視請柬,缺席不至?」

白鹿山神已經通過金甲力士的視角看到了前因後果,卻仍然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老虎的眼睛本來盯着宴席上的肉,聽到這話,目光就落在了白鹿山神身上。

「山神容稟……咳咳……阿虎太年輕,小老兒自化形以來,從未出過門,不認識路,更不會駕雲,不知道怎麼來赴宴。」

岳棠慢吞吞地說着,一字一頓,聽起來格外費勁。

宴會上的妖怪聽得煩了,紛紛鬧騰著插嘴。

「樹妖離了根,連行動都不利索,還有那虎妖,甚至不會化形,根本不配出現在這裏。」

「就是!」

在這一聲聲的蔑視與譏諷里,老虎的尾巴慢慢變得筆直。

它沒有憤怒,只是在觀察這些妖怪。

它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實力強大的妖怪。

每個妖怪的氣息都渾濁得可怕,就像一團團黑霧。

白鹿山神冷哼一聲,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行了,既然來了,就待在這裏吧。」白鹿山神確實沒把岳棠與老虎放在眼裏。

那老虎傻頭傻腦的,竟然連吞吃人類修鍊倀鬼都不懂,年紀還不到三十,這什麼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傻子?就算推出去殺了立威,都不夠資格!

那樹妖倒是三百多歲了,可是說話磕絆,一副腦子不靈光的樣子,連十萬大山的妖冊上都沒有記載過它的存在,殺了也沒意思。

正好放出去的其他金甲力士有了感應,白鹿山神索性放過了這兩個傢伙,另外抓妖立威。

岳棠慢吞吞地帶着老虎坐到宴席末尾的位置上。

「嗯……你什麼味?」

旁邊的狼妖伸著腦袋一通亂嗅。

岳棠不慌不亂,他保管對方只能聞到樹皮與泥土味。

他冒充樹妖不是沒有緣由的。

草木妖怪餐風飲露,不食五穀血肉,氣息就不會有破綻。樹妖在妖宴上不碰酒肉,也不會有妖怪覺得奇怪。

「阿嚏,」狼妖搖晃着頭顱,不屑地對老虎說,「一邊去,沒有化形的小妖不配享用白鹿山神的宴席。」

老虎磨了磨爪子,沒出聲。

很快就有倒霉的妖怪被金甲力士帶回來,又被白鹿山神一巴掌拍碎了腦袋。

血腥氣撲面而來。

群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幾個小妖拖走了屍體,然後一個獐妖,像是白鹿山神的手下,站出來繼續勸酒。

「今日飲宴,一是為了慶賀白鹿大王得到仙界敕封……」

後面是一串對天庭歌功頌德的廢話,別說妖怪了,連岳棠都沒耐心細聽。

獐妖吹完了天庭,又吹白鹿山神。

妖怪們開始一個接一個打哈欠。

這時白鹿山神重重一哼,磅礴的妖氣席捲而下,所有妖怪被震醒了。

「吾奉天庭之命,帶領你們去討伐巫錦城。這十萬大山共出十八路妖軍,如果你們貪生怕死畏首畏尾,丟了我白鹿山神的顏面,我就擰斷它的脖子!」

白鹿山神語帶煞氣,群妖不敢出聲。

過了一會,才有妖怪附和著表忠心。

岳棠身邊的狼妖一臉頹喪,低聲念叨著要死了要死了。

「……咳,那個……巫錦城是誰?」岳棠好奇地問。

「你連巫錦城都不知道?」

狼妖震驚,轉頭看到是樹妖,又瞭然。

這種幾百年不動一下的傢伙要是能知道這些事就怪了!

「是一個狂徒。南疆山神聽說過嗎?那邊有用小兒供奉山神的習俗,山神也愛吃小兒……結果出了這麼一個煞星,山神竟然被他殺了……現在南疆的所有山神都沒了,那邊的妖怪沒被殺掉也都屈服在巫錦城的麾下,聽說連地府的陰兵陰將都被打退了,我們去簡直就是送死!」

狼妖面如死灰。

岳棠心說好傢夥,只聽過殺官造反,這位好漢直接殺神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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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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