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這雲成煙花有限公司爆炸事故,桐水還沒有上報給市政府,雲安自然也不曾知曉,所有人都照樣該吃吃,該喝喝,該樂樂。過去,這桐水做煙花不是一家兩家,而是企業遍地開花,明的不行就暗裡做,偷偷地做。當地政府花大力氣下狠心整治了幾輪,雖然遏制住了,但畢竟是傳統產業,千年傳承,更何況民俗需要,民生需要,因此仍然把這產業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來。現在,做的人少了,企業也像模像樣地上了規模檔次,但仍然時常要發生點小事故,譬如某企業起火了,毀了幾間房子,又譬如某企業小範圍的炸了,塌了十幾平米的工房。這些都大不到哪兒去,畢竟這乾的是坐在火藥桶上的買賣,是個高危產業,只要是沒人員傷亡也都能過得去。因此,這煙花廠發生點小災小難也都習以為常了。

尤其是張理東,剛剛提拔為桐水縣書記,到任還不到一個月,順風又順水,正躊躇滿志準備甩開膀子大幹一場。當他帶著縣裡的頭頭腦腦一幫子人在崎嶇的山路上一路顛簸顛簸地趕到事故現場天便全黑了。

廠區一片狼藉。因為暴雨下了一個多小時,火藥味被沖淡了許多,但依舊撲鼻難聞,尤其是和著濃重的燒焦味和沉悶烘熱的潮膩味,十分的嗆人。應急救援人員和桐水鎮的頭頭腦腦正忙得一塌糊塗,沒顧得上他們。

救援燈光正在架設安裝,只有十幾輛救援車輛大開著燈光,但廠區範圍太大,大面積的仍是一片黑暗。迎著黑暗,在泥濘中走了幾個來回,粗粗地看了幾遍后,張理東蹙了蹙眉頭,而心卻已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沉。他暗自嘀咕,這事故怕是一場小不了的災難,雖然才展開搜救,還不知道死傷情況,但看這情形肯定是小不了。

正在這時,救援燈光豁然大亮,廠區內霎時一片通明。燈光下,放眼望去,廠區被爆炸夷為平地,四下仍隱隱約約地冒著裊裊青煙,救援人員人影攢動。他們開始從外向里展開搜救。不一會兒,便聽到有人急呼,發現傷者了。張理東眸光一閃立即動了。他慌忙趕了過去,身邊的一幫子人也連忙緊跟了過去。

這裡是辦公樓區,被救援人員一搜索便發現了十幾個傷員,而且全部是重傷號,都一直昏迷不醒。傷員被一個接一個地抬上急救車,在一旁看著,張理東心裡開始隱隱作痛,他舉手按住胸脯,咬緊牙關,緊皺眉頭。而在他身旁,有一個人一直在密切地關注著,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他。他是縣委辦副主任,叫田路,是一位年輕而負氣含靈的小夥子,全縣最年輕的副科級領導,今年才二十六歲,名牌大學研究生,去年公開競考考上了這一崗位。張理東到任后,便被安排為他的專職秘書。

田路看來也是個細心的人,見張理東按住胸脯緊皺眉頭一臉痛苦狀,連忙關切地問道:「張書記,你怎麼啦?要不要叫醫生?」

張理東連忙擺了擺手,道:「沒事……」可話剛出口,便眼前一黑一頭栽了下去。

田路一見連忙一個熊抱將張理東摟在懷裡,連聲呼叫:「張書記,張書記……」

見狀,跟著的一大幫子人頓時也慌神了。一個個都湊上前去,抱的抱,摟的摟,喊的喊,七手八腳地把他抬上了急救車。緊接著,救援醫生一通忙亂,聽診的聽診,掐人中的掐人中……

田路緊追著醫生問個不停:「張書記這是怎麼啦?有危險嗎?要送醫院嗎……」一大幫子人也一個個全圓瞪眼睛十分緊張地盯著醫生。但醫生一點也不慌亂,按部就班地進行檢查。一位翻開張理東的眼皮拿著瞳孔筆照了照,另一位仍戴著聽診器仔細地聽著。一位護士閃著明亮的大眼在一旁候著。

過了一會兒,聽診的醫生朝護士點了點頭,並呶了呶嘴,然後默然離開,看瞳孔的醫生也跟隨其後去了。見醫生都走了,只留下護士,田路不解其意,忙著要追過去,立即被護士一把給拽住。

「你別急嘛,張書記沒事,只是一時氣血攻心,肝氣上逆,給他喂點復方穿心蓮休息一會兒自會醒來。喏,給你葯,一次四片,溫開水服下。」

聽說張理東沒什麼大礙,田路和一眾人這才長吁了一口氣。接過護士遞過來的葯后,田路便開始忙碌起來。他隨口叫了兩人幫忙,並將張理東扶起,然後摟在自己懷裡。接著,一人捏住張理東的鼻子,待他嘴巴張開,田路立即將藥片塞了進去,另外一人舉著茶杯緩緩地倒著。見張理東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便知道他已把藥片吞下。灌完藥片,田路起身,將張理東緩緩放平在病床上。護士一直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瞧著,見田路動作熟練,而且那麼得心應手,不禁莞爾,道:「你很專業喲,平日里沒少干這活吧……」

聞言,田路頓時頓了一下,臉色也變了,變得有些隱晦,而後眸光一閃望向正往縱深處搜救的人影。護士見了連忙住嘴,她知道,或許自己在無意中戳中了人家的痛處,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最隱秘的痛點,只是藏與不藏的問題。

不久,張理東悠悠醒來。他四下看了看,見自己躺在救護車裡的病床上,連忙噌的而起跳了下去,見到田路后,急忙道:「快叫應急局連局長過來,我有話要說。」

連局長一直跟在一干人中,聽到張理東要找他,連忙站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張書記,有什麼指示?」

張理東一見他身形便頓了頓,但很快道:「向市政府報告吧,超過事故報告時限了嗎?」

連局長低頭看了看手機,道:「超過了。事故發生時間是下午5:09,現在是晚上8:31,按照規定,應該兩小時以內向上級報告,但因為天下暴雨影響正常上報,我會將具體情況形成一個材料作書面說明,紀檢監察部門會酌情考慮的。」

張理東眨巴了幾下,然後揮揮手道:「去吧,盡量客觀些……」之後,嘴巴翕動著,喉結滾動了幾下,但終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開完市長常務會議后,回到家裡快八點半了,李冶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妻子替他將文件包送入書房后,沏好茶擱在茶几上,而後去了廚房。李冶閉目想著心事。這些日子,他感覺忒累,忒疲憊。張正林走後,這書記像走馬燈似的,四年不到便換了兩任。這還不夠,很快又要迎來第三任了。新書記還沒到任,他兼管著兩大攤子,這兩大攤子的事情忙得他頭都大了,而且這已是第三回。但願新書記馬上到任,為自己卸下半邊包袱,否則,非累趴下不可。

這時,妻子將熱好的飯菜端上餐桌了,來到李冶跟前輕聲喚道:「老李,吃飯吧。」見沒有動靜,又連喚了幾聲,聲音漸漸升高。最後,妻子的叫聲終於驚醒他了。緩過神后,他起身伸了伸懶腰,又跺了跺腳,然後向餐桌走去。

然而,剛端起碗,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低眉瞧了一眼,沒有馬上去接,而是連扒了幾口飯。妻子坐在對面笑吟吟地瞅著他,見他光吃飯不吃菜,便道:「慢點,別噎著。吃菜吧,餓久了,吃乾飯會傷胃的。」

李冶瞟了她一眼,淺笑道:「謬論。這都是你們這些做醫生的職業臆想,我才不信呢。」

妻子笑道:「老李,你還別不相信。這都是有科學依據的,人餓久了,胃空,胃部會縮小,突然大量進食顆粒狀物會使胃受到刺激引起胃酸大量分泌而損害胃黏膜。以前為什麼患胃病的人多,就是因為生活條件艱苦,經常挨餓,吃得又粗陋。」

說話間,手機一直持續地響著,瞧了一眼后,李冶丟下碗筷抓起它指頭用力一劃,而後遠遠地接聽,免提響起了副市長孫林的聲音:「李市長,向您報告,桐水雲成煙花公司發生爆炸……」

「什麼……」

不好!又要通宵開連軸會了……

正如所料,市政府幾個連軸會議一直開到第二天中午。之後,便輪到譚梓、周民、張亮他們這一級了。三人連飯也沒吃完便匆匆從雲安會所趕到應急局。他們的會很簡單,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事故調查組立即分組展開調查,上級調查組一到配合調查。

下午兩點多,譚梓帶著蘆燦隨苗青來到事故現場。周民和張亮也隨後便到了,三人又湊在一起。

現場救援已經結束。具體傷亡情況,他們在會上大概聽了一耳朵,這數字不是關鍵,關鍵是事故原因。三人正巧被分到一個小組,但各有各的側重。

三人帶著各自的人員一起繞著廠區周邊轉了一圈,粗粗地看了一遍后,周民拿出一張A2圖紙。於是,三人蹲在一起勾出了一張草圖,在草圖上把廠區周邊的地形地貌一一標記,連一棵樹一個土坑也標記得清清楚楚。畫完后,又回到。張亮拿出轉盤尺,再由外向里把每一棟建築物每一個車間工房一一丈量,再在草圖上勾畫。一直忙到快五點了才到達爆炸中心。

張亮從文件包里翻出了雲成煙花公司的工廠設計圖。三人將草圖和設計圖一一地比對起來,最後確定爆炸中心是煙花製藥車間。爆炸中心的炸坑裡已積滿了水,像一口水塘,到底有多深,需要抽幹了水才能測量。

「蘆燦,去找一下縣應急局,請他們調三台55千瓦的水泵來,這坑裡的水怕是要明天才能抽干。」

望著譚梓,蘆燦猶猶豫豫地遲遲不肯動身。張亮見了,笑道:「別,我給他們連局長打個電話就行。」可拿出手機一瞧,這信號弱得只剩一格了。於是,他匆匆跑到離廠區一百多米遠的一個小山包上去了。

打完電話回來,幾人開始測量炸坑的範圍。測量周長時,譚梓看著一條淺淺的水溝突然發愣了。這水溝是做什麼用的?愣了一會兒,他忽然喊道:「張亮,拿設計圖來。」

見他盯著一條水溝看得直發愣,周民和張亮也連忙湊了過去,但看了許久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這不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排水溝么?聽他說要看圖紙,張亮連忙遞了過去。拿著圖紙,譚梓仔細地看過幾遍,而後又反覆地研究。他拿著圖紙一會兒順著看一會兒倒著看,接著又翻過來看,反反覆復好幾遍。最後,他忽然問道:「張亮,你們審查設計圖時有什麼要求?」

他這一發問令張亮有些蒙了。因為,他們只是按照設計規範審查圖紙,不符合設計規範的一票否決,但這種情況很少出現。企業所請的設計人員一般都是專業人員,這些人對設計規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因此,應急局審查圖紙時,只審查安全評估機構的評估報告,很少對圖紙格外提什麼要求,有也是在安全檢查時,發現企業隨意變更設計進行處罰。

見張亮緘默不言,譚梓又盯著周民問道:「製藥車間有設計排水溝的要求嗎?」

這問題馬上來了!周民心頭一震。煙花工廠不同於其他工廠,尤其是製藥車間,根本不能用水。因為藥物的主要成份是金屬鎂、鋁、鎂鋁合金等,遇水發生反應置換出氫氣而發生爆炸,即便是藥物受潮也都十分危險。所以,這條水溝顯得格外的扎眼,譚梓從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那麼,企業開掘這條水溝作何用途呢?

正在他們糾結的時候,連局長帶著一大幫子人來了。他們是應要求過來對炸坑進行排水作業的。在連局長的指揮下,不到一個小時,三台大功率排水泵便隆隆地響了起來。

這時,天色漸晚,落日正一點一點地被遠山淹沒,天邊的晚霞紅得像一團一團猩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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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陽光一樣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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