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媽媽

「喂，您好，請問是佐野小姐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是的，請問您是？」佐野百合有點納悶，平常自己總是深居簡出，很少會有陌生人給她打電話，更不用說陌生的男人了。

「是這樣的，佐野小姐，我是九州大學醫院的醫務人員，請問飯島楓是不是您的母親？」電話那頭問道。

「醫院？母親？媽媽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佐野心裏有點害怕。

「是的，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醫院打來的電話，難免令人擔心。

「情況比較複雜，您還是親自來一趟比較好。」

「好的，我馬上到。」佐野一掛電話，就打了一輛車。

到了醫院，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佐野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發生什麼事了？」佐野的語氣顫抖著。

「您的母親肝癌晚期了，將不久於世，您不知道嗎？」醫生表示難以置信。

「她從來沒有說過。」佐野大為震驚。

「事已至此，這裏有份病危通知書，需要您簽字。」醫生沉思片刻，拿出了通知書，交給佐野。

佐野看着通知書上的文字，視線逐漸變得模糊。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頭暈目眩，她顫抖地倚靠着牆門，好一陣才緩過來。

「您的母親隨時可能過世，建議您多陪陪她。」醫生的話語很冷靜，對於這樣的場景想必是見慣不慣了。

佐野走進病房，坐在了母親的旁邊，這時才想起來忘了跟公司請假。她給部長撥了通電話，電話通了，她竟不知道怎麼開口，印象中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請過假。

請過假后，她放下手機，握緊了媽媽的手。僵硬的觸感直達神經。看着這雙如老樹盤根般乾枯的手，佐野一陣恍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就再也沒有牽過這雙手了，是初中？還是高中？

她在媽媽的病床邊，任憑思維在過往馳騁，這些年總是忙於追求未來，似乎從未回望過去。

就這樣到了晚上，身體的勞累和精神的疲憊讓她不自覺合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佐野感覺頭痛欲裂，彷彿有人拿着錐子往她的頭裏鑿，劇烈的疼痛讓她醒了過來。她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午夜0點。

她伸手想摸一摸媽媽，不料撲了個空。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瞬間清醒。

佐野睜開惺忪的睡眼，環顧四周，周圍空無一人，異常安靜。

「發生什麼事了？」佐野陷入困惑，「媽媽！」佐野忍不住高聲呼喊。無人應答。她竭力保持鎮靜，小心翼翼地走出病房，病房外也是一片漆黑，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到底發生了什麼？」莫名的恐懼感攫住了她。

「請問，有人嗎？」面對空曠的醫院，佐野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無人回應，空曠的醫院傳來她的迴音。

「得趕緊找到媽媽才行。」佐野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沒在醫院，會不會是回家了？」她跑出了醫院。

大街上也是空無一人。

佐野已經顧不上周遭詭異的景象，她瘋也似的往媽媽家跑。還好媽媽家離醫院比較近，不多時，她便到了。

「媽媽，你在家嗎？」

周圍一片寂靜，佐野用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間里漆黑一片。佐野想把燈打開，卻打不開。

她摸黑來到媽媽的房間，依稀看到床上有一位年輕女子的身影，從模糊的輪廓可以看出，

女子正在床上來回踱步。

看到這番詭異的景象，佐野嚇得吞了口唾沫，她壯了壯膽，慢慢走了過去。

「媽媽？！」佐野一眼就認出來了在床上的那位正是自己的媽媽。只不過，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模樣。

佐野看着媽媽，她懷裏正抱着一個不停哭泣的嬰兒，很顯然是想哄她睡着。

「幾點了，吵死了，怎麼還沒睡啊，一直哭哭哭，哭個不停。」

佐野循聲目光下移，看到床邊還躺着年輕版的爸爸，他嘴裏抱怨著，隨後轉身背對着嬰兒和媽媽。媽媽沒有理他，只是專心哄著懷裏的嬰兒，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嬰兒終於停止了吵鬧，她將其輕輕放下，蓋上棉被，才躺下閉眼休息。

「佐野小姐，醒醒！」

佐野耳朵裏面傳來關切的聲音。她睜開眼睛，發現許多雙眼睛正盯着她。

「我睡了多久？」佐野揉了揉惺忪睡眼。

「您睡了一天一夜了，您還好吧？」

「我還好，我媽媽怎麼樣了？」

「很抱歉，您的母親剛剛過世了。」說話者的語氣裏帶着同情。

「怎麼會？」佐野難以置信，「我現在是在做夢嗎？」佐野一陣恍惚。

周圍的人感到一頭霧水。

「是剛才在做夢還是現在在做夢？如果剛才在做夢，為什麼夢境和現實如此相似？」她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滴滴滴」

佐野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的好友純子打來的。

「佐野，今天一天都沒見你，你沒事吧？」純子的聲音里充滿關切。

「媽媽過世了，我在醫院。」佐野語氣低沉。

「請節哀順便。」純子安慰道。

「謝謝，不過剛才。。。」佐野猶豫要不要把過於真實的夢告訴純子。

「剛才怎麼了？」純子好奇地問道。

「剛才我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佐野將夢裏的場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純子。

「這確實太離奇了，要不要請人幫你解夢？我認識一位解夢師，興許能幫你解決疑惑。」純子語氣誠懇。

「行吧，試試看，或許有幫助。」佐野一向不信鬼神之說，奈何遭遇的夢境過於真實，她真的很想知道其中有何蹊蹺。

處理完母親的後事，佐野迫不及待地和純子來到解夢師那兒，想一探究竟。

佐野和純子輾轉了好幾個街道，才到了解夢師的住處。它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巷深處，佐野和純子走了進去。房子沒有房門，只有雕著塔羅牌的門簾，佐野揭開帘子，解夢師端坐在一張古樸的四方桌的對面，另一面已經擺放着了兩張木椅，看起來解夢師早有預料今天會有兩位客人造訪。

「二位到訪，所為何事？」解夢師悠然說道，露出別有深意的淺笑

「大師，您能否幫我解夢？」佐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又感覺自己的問題有點愚蠢。

「請坐，能否詳細說明夢境的情景？」解夢師右手揉捏著下巴，若有所思。

佐野將夢裏的場景一一複述。

「依我看來，這是往生者對現世的眷戀才導致夢境和現實顛倒。不過，這種情況只會出現三次，且在睡夢中才會出現，會讓人誤以為是現實。」解夢者說得煞有其事。

聽了解夢師的話，佐野和純子面面相覷。

「你真的相信他說的嗎？」諮詢完解夢師，在回去的路上，佐野問純子。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看你個人的想法了。」純子說得很玄乎。

「我不知道。」佐野的表情顯得很困惑。

「算了，不想了，看在你最近所遭遇的種種不幸的份上，我請你吃壽司吧。」純子笑着說道。

「好，不想了，先美美吃一頓再說！」佐野說着，挽起了純子的胳膊。

吃過壽司，已經是晚上10點了，和純子道別後，佐野信步來到了媽媽的家。有多久沒回來了？佐野也說不清了。她打開了房門，來到媽媽的房間。

今天的遭遇實在勞心傷神，佐野實在太累了，她一頭扎進凌亂的被單，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9點。佐野慌忙來到盥洗室，刷完牙，洗了把臉準備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身旁經過。

「媽媽！」佐野不禁喊了出來。

媽媽彷彿沒有聽到，並沒有停下腳步，邊走邊手舞足蹈地打着電話。

佐野立馬跟了上去，這才聽清楚媽媽在說什麼，她嘴上嘟囔著「美芽，我女兒考上東京大學了！」，「謝謝謝謝！」等話。

「我考上的時候明明說沒什麼了不起，要謙虛，不要驕傲之類的話，沒想到我一走，換了個模樣。」佐野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想伸手去抓住媽媽，卻從媽媽身體穿了過去。

佐野打了個寒顫，蘇醒了過來。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手觸摸到頭髮產生的真實的觸感，才讓她回到現實。

她越來越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佐野覺得口乾舌燥，準備燒點水喝，這時她才想起算命師說過的話，如果真如他所說，那麼她能見到媽媽的次數只剩一次了！佐野抿了抿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以前遇到困難，她第一時間就會和媽媽打電話，雖然不常見面，-但是媽媽總能給出很好的建議。不過自從去年母女大吵了一架，她們就斷了聯繫。

佐野喝完水，才緩了過來，她環顧四周，才發現媽媽的房間凌亂不堪，估計當時事出緊急，媽媽來不及收拾吧。

佐野嘆了口氣，媽媽要是在世，決不會允許屋子這麼亂，只要有一天不收拾房間，媽媽就要嘮叨半天，這也是她從媽媽家搬出去的一個原因之一。如今媽媽不在了，她竟然會想着要效仿媽媽整理房間，佐野不禁苦笑。

「早知道不那麼倔了，這樣至少能陪媽媽走過最後一段時光。」佐野看着床頭擺放的富貴蘭，自言自語道。這朵花是兩年前佐野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沒想到斯人不再，花卻開放地如此旺盛。

她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房間里裏外外打掃了一遍。

收拾完，她打算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恍惚間，又進入了夢境。

這一次媽媽就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她愁容滿面，拿起手機，又放下，又拿起手機，又放下，這樣來來回回了十多次，她終於撥出了電話，電話那頭並沒有接。她放下手機，拿起掃把，扒拉了幾下客廳，又拿起手機，思索片刻，又放下，隨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終於她把手機放在了茶几上。順手拿起了擺在上面的家庭合照，撫摸著佐野小時候的照片。

看着此情此景，佐野潸然淚下。

不知為何，夢裏的媽媽愣了一下，她緩緩走了過來，伸手為佐野拭去了眼淚，她平靜地看着佐野，臉上綻放出慈愛的微笑，接着身影逐漸模糊，直至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