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單核之王的哀歌01

晚上十一時后的街場都關燈了。球場上空的新月，有兩片薄雲，擋不住月光，照見了兩個一大一小的人影。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讀小學六年級的凌少軍當上校隊主將，也是N.League少年組別「閃電虎」的正選大前鋒。同學們都知道，他有一個超級中鋒大哥凌昭如，外號「超人」──「信天翁的單核天王」。一星期有三晚，凌昭如都帶著凌少軍，在晚上十一時后加操，傳授他的「夢幻腳步」。

大哥的要求很嚴格，凌少軍的體型是同齡中的「巨人」，可在凌昭如跟前，就是「小矮人」了。而在這小矮人眼中，站在面前跟他對位攻防的是一頭史前巨獸。前一晚，「信天翁」面對聯賽霸王「太平洋石油」，這頭巨獸單打聯盟第一人「壞孩子」楊濤，一記當面強行雙手入樽，楊濤都給他的猛力撞飛三四尺遠，完場之時，「巨獸」凌昭如再度力壓楊濤，吃掉最後兩分，險勝了「太平洋石油」，昂首殺進季後賽！

「哥！你的『信天翁』真勁！今年再次打進季後賽，要贏得總冠軍啊！」凌少軍模仿著哥哥傳授的籃底轉身小天勾。今晚，他只練這招，要投進一百球才可回家。

凌昭如再示範一次轉身，頗有耐性地督促著凌少軍，他沒回話，但心忖：「自二十三歲開始效力『信天翁』，如今七個球季，最近總冠軍的一次是前年，可惜球隊去年放走了兩個能助我的球員，我可不想再被人取笑是球隊的單核王，唉！」

一支球隊的營運手法和管治策略是成敗關鍵，這些年來，自引進了凌昭如后，「信天翁」躍升成聯盟前列，再通過補強手段，聘請了幾位國內好手，不過球隊的管理層目光太淺，常放賣有潛力的新星，只高調宣布凌昭如是球隊的非賣品，情況倒有點像早年的NBA明尼蘇達木狼隊，「狼王」KevinGar獨力擔起球隊，卻連續六年在季後賽首圈出局，情何以堪？如今的「信天翁」，其勢將也若此！

灣區聯盟季後賽第一圈賽事，排名第四的「信天翁」惡鬥第五位的「Bankers」，三局兩勝制的情況下，來到了決勝一場，想知今季的「信天翁」能否突破首圈？就得看看「超人」凌昭如可否殺敗財力雄厚，用盡三名外援的「Bankers」了。

比賽首三節，雙方打成平手。凌昭如霸殺四方，在籃底被三打一夾擊下，仍可狂搶二十九分，到了最後一節，他還帶領球隊打出一段12:0的高潮，以96:86領先十分。「Bankers」要求緊急暫停，想方法阻止凌昭如的瘋狂力量。

「所有攻勢都落在昭如身上。」教練指示著。

「對！都給我。」今季場均「25＋、10＋」的凌昭如殺紅了眼，一心只想幹掉「Bankers」，領球隊闖關。

然而球隊再一次陷進「單核天王」的迷思，第四節最後四分鐘，對方以賭博式血拚防守，用兩個球員全場緊盯凌昭如，不讓他接球，只讓他低位單打，可是所有傳球路線都被封殺，逼他推到三分線外接應傳球，這一著已是對手扭盡六壬的方法了。

「逼使內線中鋒走出三分線外接應，其實也阻住了外線球員的發揮。以凌昭如不可一世的戰力，在外線接應隊友，只會迷失在單打之中，所有單擋配合和高低位策應，都是『信天翁』最弱一環。這一著，『Bankers』賭對了。」旁述一語中的。凌昭如不是不懂得高位單擋，他只是不信和不想而已。以他的得分能力，在外線殺進去，或用壓籃爆破的方式，一樣極具威脅，得分，仍是可以得更多。

「傳球呀！我有空檔！」隊友在弱邊大叫，教練在旁邊高呼，凌昭如卻沉醉在英雄主義的單打之中，剛才開步殺進禁區，撞飛了對手大力入樽，振臂一呼之際，隊友只能強壓怒火，不敢發作。

就讓單核之王繼續迷失吧！

對方教練暗自高興。這一仗可以反敗為勝了！

來到比賽最後兩分鐘，「Bankers」憑五個三分球反超，全場high翻天了！

「超人」凌昭如竟跟隊友吵了起來！教練怒擲戰術板，助教臨時頂上，對著凌昭如狂吼：「你搶了四十分也沒用！適當時候要傳球呀！」

「你只顧單打，高位單擋戰術不一定要由你強打。」幾個隊友同時抱怨。

凌昭如一邊聽一邊搖頭，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認同。「我埋身打進去，易惹犯規，你們的遠射我可沒信心！」

「那你卡位搶進攻籃板不可以嗎？」

「可以。不過把球交給我比較直接點吧！」

那是不用再爭拗的了。球隊在季後賽生存的最後時限只余兩分鐘。

凌昭如的確有傳球有搶籃板，可惜醒悟太晚之餘，這種「藍領苦工」不是他心甘情願，又如何投入？

「我仍很記得那天晚上，哥哥在比賽之後，缺席了賽後記者會，一個人待在球場，直到場館關燈。」凌少軍憶起這是他第一次跟哥哥走進球場看的比賽，最後，「信天翁」首圈出局的魔咒應驗，以兩分之差被淘汰出局。

這場賽事的結局，不止凌少軍牢牢記得。在往後的幾年，無時無刻都在凌昭如的腦里浮現，特別是幾幕畫面更叫他刻骨銘心。

上半場，搶了籃板，一個人強行突破，以極霸道的力量快攻入樽！不久，接應隊友的回傳，晃右切左壓籃，招牌轉身

三百六十度轉身小天勾，得入兼得罰球。

第一節，連續三次空中「拆你屋」入樽，對手被他撞飛老遠。

第二節，隊友投不進罰球，他搶下籃板，後手彈地傳球助攻。

第三節，兩人夾擊下，假動作騙過對手，左手天勾放籃得分。

第四節，NoLookPass讓隊友走籃，可惜上籃被封，他卻一手搶下進攻籃板，雙手大力入樽。

第五節，三分在線接應，一晃一切，儼如小前鋒的身法殺進禁區，力壓兩名守衛單手入樽！

「球隊是時候作出改變了！而這個改變，首先是把你交易掉！」球隊總經理在會議上跟凌昭如嚴肅地道：「『東順物流·飛狐』有意跟你簽約兩年，價錢不俗，以你現時的身手，賺這個價，很合理！」

凌昭如知道這一切都是生意，也知道自己不該再留在「信天翁」，當時爽快答應加盟「飛狐」。誰知道「飛狐」竟將他的定位放在第二和第三的得分副手上，協助當時球隊的老大──「三分王」蘇廷生，而且球隊風格傾向以小球戰術為主，以凌昭如這種需要球權的傳統看家中鋒來說，實在大材小用，導致他常抱怨，認為自己可以發揮更多。

有次在比賽的第四節，他看準了時機，兩名主力犯滿離場，後備中鋒傷出，便決定自己扛起球隊所有進攻，每每持球在手，便向籃下衝擊，的確，霸王級別的力量實在難以抵抗，對方的內線以兩人夾擊之力，亦無阻這頭蠻牛的爆破式強攻，然而，西班牙鬥牛勇士的技巧總是以智取勝，任狂牛之力再勁再猛，總會累下來，總會失方向。

「傳球呀！」外線的隊友未能喊停凌昭如這頭狂性大發的公牛，直至被對手搏得進攻犯規之後，球隊立即犧牲一次暫停。教練隨即喝止他：「我隊正落後，急需外圍火力支持，你別再迷信你的內線火力好不好？」

凌昭如冷冷地回應：「如果不是靠我追分，如果不是靠我在禁區猛攻，如果不是你叫暫停」

「如果不是你自以為是，如果不是你不肯傳球，如果不是你盲目橫衝直撞，如果，你仍是以前的天王中鋒」隊友擋在教練跟前大聲喝罵。不過凌昭如依然故我，道：「我們落後八分，尚餘三分鐘。怎樣？不喜歡我的打法，大可叫我坐在後備席上。」

最後，教練行使了最高決定權。凌昭如──坐在板櫈的最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