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心聲

雷電交加的昏暗天空下，詭異的白霧在四處移動着。沒過多久，黃豆大的水珠從天空砸落。天空就像是在大海中開了無數個大洞，向下瘋狂傾瀉著水流。

眾人在降雨前，勉強找到一處向外大幅彎折的石壁，頭頂的岩壁就像一個蓋子將他們遮擋在下面。

面前，是一片連綿不斷的水流。上方的雨水從山石上滾落而下，已經形成了一片水幕，水幕外的事物，用肉眼已經徹底看不清了。

眾人落腳的石壁正好是一個避風口，外部的岩壁將肆虐的狂風遮擋大半，但還是時不時得會有雨水被狂風吹進來，打濕大片的岩石地面。

也幸虧他們找的石壁，地勢是不斷往上的，否則，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被淹沒在水流之中了。

沈文秋道：「在這裏搭建簡易帳篷吧，這種程度的暴雨下，我們是很難前進的。不如就地休整，養精蓄銳，等這陣暴雨過後，我們再想辦法尋找汪市長他們。」

也幸虧幾人動作比較快，搶在下雨前找到了這裏，否則，除了張千鶴，其他人都得變成落湯雞。

這岩壁下，蚊蟲極多，就這麼幾分鐘的功夫，王絕妍已經趕走了十幾批的蚊子。

這些蚊子一個個的體型都像普通蜜蜂一樣，這要是被多咬上幾口，今晚就別想好過了。

唯獨張千鶴十分清閑，他穿的防水寬鬆衣物，站着讓蚊子咬，都不見得能咬到他的皮膚。

這會兒，他已經從背包里拿出簡易摺疊帳篷，短短三分鐘就搭好了。

「我，蘇馨語，張羽生會先守在外面，6小時後輪換，你們可以先進帳篷休息一會兒。」沈文秋無奈地說道。

他們7個人，只有張千鶴和孫紹南帶了帳篷。一個簡易帳篷哪怕是再怎麼擠，一次也頂多塞兩個人，總不能真的讓人和人相互黏在一塊兒，那就根本沒法休息了。

沈文秋拿出手機，毫無意外地，手機失去了信號。

他又試了試靈能衛星通訊器，同樣是毫無反應，通訊器直接陷入了宕機狀態，明顯是被白霧嚴重干擾了。

這種情況下，他們肯定沒法聯繫上汪市長了。

沈文秋搖了搖頭，彎腰坐在了一塊凸起的岩石上。

他剛坐下，張千鶴就從一旁走了過來。

「怎麼，還不趕快去休息一下？你今天消耗的靈力應該不少吧。」沈文秋隨手把玩着手中的槍支，開口說道。

「還好吧，畢竟我的靈力恢復速度在靈異之地不怎麼受影響。哦，對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覺得鬼怪可能會趁著晚上搞事情，不如我們這樣。。。」

兩人湊在一起，密切交談著，很快，張千鶴走入了隱蔽的角落裏，開始佈置各種陣法。

忙碌了半小時，張千鶴總算是大功告成了，這才不慌不忙地鑽入自己的帳篷。

帳篷內，王絕妍正盤膝坐在薄毯上，恢復靈力。

見狀，張千鶴同樣盤膝坐下，開始恢復自身消耗。

三小時后。

王絕妍終於是解除了修鍊狀態，在張千鶴身旁緩緩躺下。

「哎，在這裏恢復靈力實在是太困難了。」她輕嘆了一聲，轉頭看向身旁的張千鶴。

帳篷中的空氣有些濕熱，張千鶴並沒有脫掉自己的外套，他只是閉上眼睛假寐，身體中的虛無靈力自發幫他調整體溫，確保他能夠隨時支援。

王絕妍的雙眸有些暗淡，她看着張千鶴的側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帳篷內的空間很小，王絕妍很自然地將她的右手搭在了張千鶴的胸膛上。

張千鶴的身體微微顫了顫。

「我們兩個，自從同居開始，有多久沒有同床共枕了？」她將右手與張千鶴十指緊扣，腦袋枕在張千鶴的胸口，聆聽着他的心跳。

張千鶴睜開眼，此時此刻，無論他如何抑制自己，心臟都好像要爆炸一般，瘋狂跳動，這是，他根本無法徹底抑制住的，源自於身體深處的本能。

張千鶴喉結滾動，眨了眨眼，耳根和脖子處早已紅成了一片。

「上一次，應該還是在威斯頓市的時候吧。」張千鶴有些恍惚。原來，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嗎。他們同居在一座房內，生活在一起這麼久，但彼此間的關係卻仍舊停留在牽手和輕吻，至於更進一步？

張千鶴沒有那個勇氣去主動邁出那一步。

在顏值上，他和王絕妍的差距太大了。無論是身材還是五官，他都遠遠不及王絕妍。

他只是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慾望，他只是簡單地不去和其他女性深入交流而已。在那麼多次的靈異事件中，王絕妍在他的心目中早已成為了不可替代的一員，他不敢冒險，他在心靈上承受不起失去她的代價，畢竟，他的外貌是那樣的普通。

張千鶴的視線下意識往身下瞟了一眼，王絕妍大腿上露在外面的肌膚白嫩細膩，皮膚上透出淡淡的粉紅色。此刻，她一條腿正毫不避諱地擱在他的雙腿上，微微彎曲的修長大腿，形成了一道無比誘人的曲線。

張千鶴的視線慢慢上移，看到王絕妍上半身時，視線觸電般移向一旁，臉頰早已羞得通紅。

王絕妍拂去遮擋在額前的一縷秀髮，紫色的雙眸輕輕顫動着，眼角似乎有些濕潤。

「你，怎麼了？是，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什麼。」張千鶴和眼帶水霧的王絕妍對視一眼，一下子有些慌亂起來。

王絕妍輕輕搖了搖頭，往他懷裏鑽了鑽，以往柔美清秀的聲音此刻帶着些顫音，「抱緊我。」

張千鶴抬起的右手在空中頓了頓，隨後一點點地挪動着，將身旁的王絕妍慢慢擁入懷中。

王絕妍閉上雙眼，輕聲開口，「不知道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媽媽，在我剛出生的時候，便已經去世了。而我的爸爸，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因過度衰老，躺在床上離我而去。從我12歲開始，我都是一個人獨自生活。」

「在學校里，有很多男生找上我，可是，他們那滿臉色慾，毫不掩飾，貪婪注視着我的目光就像是要將我全身一層層扒開，只讓我覺得噁心，反胃。我一點也不想融入他們的圈子，可是他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要我的聯繫方式，那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絕，整天都被他們環繞着，叨擾著，甚至在我回到家中之後，他們還不厭其煩地向我發着一條條信息。那些他們發的污濁不堪的語言文字，我一條也沒回。我們學校的其他女生，都習慣和那些男生打成一片，所以我在她們之中，是一個不合群的人，被大部分女生孤立。」

「在大學畢業后，我實在是忍受不下去了，我將自己關在冰冷孤獨的空調房內，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只想沉入虛幻的小說世界，在其中遊盪，創作，這就是，我成為一名作家的原因。」

「後來，房東因為其他的事情，不願意讓我再租下去了，我便離開了那個漆黑冰冷的小屋。我本以為，我的一生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直到，我遇見了你。」

張千鶴的身體早已下意識坐起，拉住王絕妍的右手，將她緊緊摟入懷中。

「你想看看，我的故事嗎？」王絕妍微微抬頭，雙眸中彷彿罩上了一層紫色的薄紗。

張千鶴和她對視一眼，用力地點了點頭。

王絕妍雙眼中紫色光芒一閃而逝，隨後，張千鶴睜大了眼睛，他的意識，已經進入了王絕妍所創造出的幻境。

一年多前。

王絕妍只是機械般地將一本本兒時的學習課本扔進垃圾桶。

「給我扔快點！告訴你，我最多只給你兩天時間，立刻給我搬出這個屋子。」薛蘭心在旁邊不停地催促着。

頓了頓，她話鋒一轉，自言自語道：「哎呀，我這兒子可真爭氣啊，還沒結婚呢，就已經抱上孩子了。我很快就要抱上孫子啦。嗯，等小妍搬走後，我就讓我兒子住這間房間，讓我兒媳婦住這個大的，可不能虧待了她。現在他們還沒結婚呢，無論如何，一定得把她穩住樓。」

「蘭姨，我的書太多了，能不能。。。」王絕妍弱弱地開口說道。

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你這個災星，還好意思和我討價還價了，啊？說是兩天就是兩天，一天都不能多，否則我兒媳婦來了，沒地方住，和我兒子分了怎麼辦？你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你在我家裏白住了這麼多年，我沒立刻把你趕出去，已經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了。」

王絕妍說到嘴邊的話瞬間被掐斷了。

她身體晃了晃，後退幾步，一把扶住了牆角。

面前的兒時玩具彷彿蒙上了一層灰白色，她看了看這個她居住了接近十年的家，忽然覺得，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

兩天後，王絕妍孤身一人離開了薛蘭心的家。這兩天，她身邊的大垃圾桶內，值得回憶和留戀的物品像垃圾般被扔了一桶又一桶。

王絕妍一開始只是想要哭泣，但在她將陪伴了自己整個童年的洋娃娃像丟垃圾一般甩進垃圾桶后，她回了薛蘭心一個近乎絕望的微笑。

如今，除了父親和母親的遺物，她的童年已經一無所有了。僅存的短暫快樂時光，已經隨着那些物品一同逝去，煙消雲散了。

此刻，她身邊的行李少得可憐，居住了進十年的房子，她現在剩下的個人物品，只用兩個大行李箱就能裝下了。到了第二天的時候，根本不用薛蘭心催她，她就已經麻木而又熟練地將一件件物品丟棄。如果家人的心變了，那留着那些用來思念家人的物品，又有什麼意義呢？

至於她小時候穿的那些衣服，鞋子連同那幾件不穿的校服，早已被薛蘭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扔掉了。

「現在的我，可真是孑然一身了啊。」她自嘲地說了一句，抬起頭，仰望那灰暗的天空。

今天的夜晚是多雲，她看不見月亮了，雖然，她現在也並不是很想看見月亮。她的心裏，像是被一堵牆堵住似的，堵得她有些失神了。

一個星期後，她利用父親留下的一筆財產，買下了一套房子。

王絕妍是在半夜裏走進崇安花園36號樓的。

「唉！你是誰啊，我沒見過你啊。現在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提着這麼多的行李啊？」

張千鶴提着一袋生活垃圾從電梯中走出，正好碰見了王絕妍。

王絕妍的身體顫了顫，她特地挑了半夜，就是不想在剛搬進來的時候，再和鄰居接觸了，她，需要一段時間，來舔舐傷口。至於之後會怎樣，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還怕生活過不下去嗎？

「我，我是剛搬過來的新住戶，住12號樓的。」王絕妍的聲音帶了幾分沙啞，顯得有些低沉。

張千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神色有些靦腆，臉頰還有點泛紅，「那，那個，我也是住12號樓的。我看你行李挺多的，要不，我幫你搬上去吧，順便幫你收拾收拾，嘿嘿。」一邊說着，他將手中的垃圾隨手一扔，放在了一旁。

搬？她現在用的可是帶着輪子的行李箱。

可是看着張千鶴的眼神，她卻一時間有些不忍心拒絕了。

幾年前的一天，當她想要幫薛姨做點事情的時候，對方一臉嫌棄地拒絕了她，「我自己有手有腳的，不用你幫！」

她恍惚間，張千鶴已經一把拉過了她的行李箱。

「那，那多不好意思。」王絕妍揉了揉眉心，她下意識就想找個理由婉拒對方。

然而，王絕妍正在找理由拒絕的時候，張千鶴見她一段時間沒開口，直接就把她的行李箱拿了過來。

王絕妍只是象徵性地拉了拉，行李箱就到了張千鶴的手裏。她一個超凡者，被身為普通人的張千鶴拿走了行李箱，王絕妍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了！但都到這一步了，就算是她想拒絕，也找不出理由了。

張千鶴莞爾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鄰居間嘛，理應互幫互助的。」

這句話，像是一束光，打進了王絕妍的內心，她下意識長大了嘴，想說些其他的，卻一時間憋住了，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只覺得臉頰一熱，下意識地呢喃了一句，「謝。。。謝謝。」

她忽然感覺，這個世界，還是有溫度的。哪怕，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張千鶴的意識離開了王絕妍製造出的幻境，猛地回過神來。但一時間，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心目中的王絕妍，一直都是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完美存在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經歷？

「我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完美。事實上，我之前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會生氣，會焦慮，甚至是，抑鬱。只不過，在和你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就改變了很多。當年，我覺得自己過得很苦，很累，但回過頭來，放到現在再看，一切事情似乎都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王絕妍說話的聲音停了一瞬，她將臉頰微微靠近張千鶴幾分，將頭湊在了張千鶴的耳邊，「我所擁有的，不過是這一副表面上的皮囊罷了，但這是出生就註定的，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甚至不希望自己長得那麼漂亮。拋去外貌之後，無論是思考，戰鬥還是道德品質，我都遠不如你。在我心中，你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所以，你面對我，完全不需要感到拘束，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其實更害怕你離開我。」

「其實，在我為你做第一頓晚餐時，我的心，就已經只屬於你一個人了。」

張千鶴的呼吸變得粗重了幾分，他完全沒有意料到，王絕妍竟然在一年多前，就已經愛上了他。

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才開始愛上她的？還是，還是在3個月之前吧。

呵，我和她都待在一起這麼久了，竟然，這麼遲鈍嗎？

張千鶴感覺自己臉頰上的肌肉有些酸痛了。他想說幾句話，可嘴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一樣，有些哽咽。

不，不能這麼說，我之前也有過懷疑，但只是沒有進一步去確認罷了。說起來，我在和她相處的時候，一直都太過小心謹慎了，可是，戀愛本就是需要雙方共同付出的，如今看來，是自己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太少了啊。

這一年來，自己無愧於父母，無愧於兄弟，無愧於同事，卻唯獨，虧欠了她太多。

張千鶴的眼睛有些泛酸，有些紅腫，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男人有淚不輕彈，可在她面前，他只想展示自己最為脆弱的一面。

「有一件事，我一直瞞着你。我本想，繼續瞞你一段時間的，因為，我太害怕失去你了。可是，這件事如果不說的話，我怕你以後知道了，會更加的怨我。」王絕妍將身體從張千鶴懷裏鑽出，她低下頭，輕聲說着，聲音中帶着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傷痛。

「你說吧，沒事的，不管是什麼，我都能接受。」張千鶴深呼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你還記得我母親吧，她是因生我而死的。」王絕妍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你是說，如果你生下孩子的話，結果可能就會和你母親一樣？」張千鶴不確定地反問道。

王絕妍的眼角，幾滴淚珠滑落，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了這個消息后，還會和以前一樣愛我嗎？好難過啊，但是，在他面前，我真的不願意再隱瞞下去了。心裏總是想着，明天就和他坦白，但，每次在話即將說出口的時候，我卻總是會退縮，我真是，軟弱啊。

總算，終於把這件事說出來了，心裏輕鬆了不少啊。他無論怎麼選擇，我都不會怨他，畢竟，是我，從一開始就隱瞞着。

這一年多來，王絕妍雖然很早就愛上了張千鶴，但她心中卻多次產生過想要遠離他的念頭。因為，她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災星。

她的母親因生她而死，她的父親因養她而死，她的兒時玩伴因她隱瞞力量而死，就連她的幾個高中同學，如今也待在威斯頓市，生死未卜。

如果再繼續想下去的話，張千鶴的父母，是不是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被靈異襲擊而沉睡的呢？

她本可以用逆轉生死的力量救活曹逸軒，但她在巨大的代價面前，退卻了。並不是她的身體承受不住，而是，她害怕動靜太大，暴露自己的存在。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或許就只能離開張千鶴，獨自隱藏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裏了吧。

不止是曹逸軒，她還放棄了許許多多的人，明明，她是有能力再多救下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的。

王絕妍一開始是不怎麼相信命運的，但經歷了這麼多，她卻開始漸漸相信一些了。在她身邊的人，總是會因各種各樣的事情而遭遇不幸，而偏偏，作為不幸源頭的自己，卻活得好好的，憑什麼呢？

如果，有一天，她真正的能力暴露了，以張千鶴的性格，或許會。。。那樣的話，他的前程，他現在的日常生活，就全被她給毀掉了啊。

但偏偏，自己就是這麼自私，明明當初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他保持距離的，可，內心的慾望，我根本就壓制不住。愛情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我牢牢吸在他的身邊，我已經，完全沒有能力掙脫出去了。

「哎。」

王絕妍心中念頭像萬花筒般閃過，她深深地，無力地嘆息一聲。剩下的一些事情，她不想，也不忍再告訴張千鶴了，這是她自己需要承擔的壓力，他不應該再承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