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娜娜

到訪藍星的第712天。

洛厄斯的育兒日記：

「依照人類的習俗,小約理應稱我為『爸爸』抑或『媽媽』。」

「然而洛厄斯，斯斯,祂如是呼喚我。」

*

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意外得知朝夕相處的隊友竟是男性,娜娜一時激動，沉寂一年有餘的新異能「龍化」受到激發，打喉嚨里蹦出火花,燒禿了無辜路人（自認為）江然的一頭毛髮。

唔，短短一句話槽點似乎過於密集。

「我當時是想跑的,真的想跑。」

江然雙手抓帽檐,滿臉悲憤：「但她拽得也太死了！一直掐我胳膊，復讀機似的不停問誰是男的,哪個男的，艹,我哪兒知道你連自己隊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聽着當事人聲淚俱下的控訴，再瞧一眼他那被龍火燒紅、用最大一號毛線帽都遮不住的閃亮光頭,諸位吃瓜群眾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感慨一句:慘,好慘啊。

幸好只是江然,而非他們隊友。

林秋葵：「所以你第二異能是噴火？」

夏冬深：「龍屬性的火應該有些特質。」

葉麗娜：「沒想到會在這個時機下促發呢。」

祁越抬了抬眼,張嘴就來：「噴一個。」

反正閑着無聊，不如找點樂子。

？

對於整件事明明有超多重點可討論，偏偏大家只關注異能，江然敢怒不敢言。

葉依娜則兀自沉浸於漫長的反射弧中。

隊友：「會有後遺症吧。」

「唐九淵……是男的。」

她喃喃道。

「娜娜你感覺怎麼樣？」

「……是男的。」

「喉嚨痛嗎？」

「男的。」

雞同鴨講./>

吃瓜群眾們對望一眼,身為姐姐的葉麗娜劃出一抹無奈的笑：「難道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嗎？妮妮不是女生這件事。」

說到這個葉依娜總算回神，迷茫道：「可她……他不是留長發嗎？」

林秋葵：「這個，有特殊經歷來着。」

「他喜歡收集各種亮晶晶的東西，喜歡發卡，喜歡編頭髮……」

「特殊的童年經歷。」

「喜歡裙子……？」

「沒錯,還是童年經歷。」有關這部分，林秋葵一步到位：「包括平時我不讓大家議論他外貌，不提性別，都是這個原因。」

「那他的長相……」

「可能隨媽媽。妮妮是混血，我看過照片，他媽媽長得非常漂亮。」

媽媽是典型的纖柔美人，爸爸年輕時也秀氣，所以不怪生出一個唐妮妮，骨相端正，皮相精緻。

撇開遲鈍的腦瓜不提，在長相方面，他結合雙方長處擁有雌雄莫辯的美貌，若非長期相處，的確很難單從外表上判斷性別。

可以說用全部智商換來驚天神顏。

俗稱笨蛋美人。

說到這裏，仔細回想起來，唐妮妮確實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例如再熱的夏天都堅持穿兩件套。

例如很愛乾淨，無時無刻保持着白凈，但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偷偷洗的澡。

——總的來說，唐妮妮像貓。有時親近人，有時又藏進角落，有點兒神出鬼沒。

不過每次現身必皮毛順滑，渾身香香軟軟的，眸光清澈，睫毛根根分明。

好像把自個兒為數不多的腦袋都放到自我清潔上，他總有辦法令自己保持一副，一看就好有禮貌、好乖也好看的模樣。

就像幼兒園裏日復一日被遺留下來，卻不吵不鬧，只懂得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繼續等著爸爸媽媽來接自己回家的小朋友。

唐九淵把『乾淨』看得很重要。

其次就是『隱藏性別』。

在他的認知里，好像只有做女孩子才能令爸爸滿意，才能換取關心和愛。

至於他究竟能不能客觀認識到自己的性別……無人知曉。截至目前的相處點滴只能證明，妮妮能準確分辨其他人的性別。

超出一米八的身高，被他經常縮成一小團的愛好掩蓋；

突起的喉結，也在一團曼麗的異能花紋映襯下，變得不再醒目。

一方面是唐妮妮習慣性偽裝，一方面葉依娜心大，誤以為對方是『外形稍具男相，因此飽受欺辱，逐漸演變自閉』的受害者，刻意避開許多敏感話題。

原本出發點是不想傷害他的自尊，到頭來，陰差陽錯造成了天大的誤會。

……葉依娜此刻的心情非常混亂。

混亂中帶着幾分不知所措。

「你們都知道他是男生？」她忍不住問。

大家一致點頭。

狗不在，連貓都蹬著祁越的腦袋，嬌里嬌氣喵一聲。然後被祁越麻溜地揪下來，扔到葉麗娜懷裏。

——別問為什麼不扔給企鵝，問就是他的地盤，貓貓狗狗小破孩都別想沾染。

葉依娜不死心：「樂樂也知道？」

點頭x2

她張了張嘴，再次吐出一串火焰。

又熱又炫眼的一道銀紫色火焰，這回不光吃瓜群眾們看得一清二楚，連帳篷外忙着陪倆大小朋友滾雪球的小黃，都感知到這股陌生能量波動，警惕十足地汪汪叫起來。

「哇，娜娜姐姐會噴火啦！」

拋開剛完工的雪人，包嘉樂被火光吸引而來。小臉紅撲撲，好奇地直問姐姐怎麼突然學會噴火，為什麼是這種顏色，可不可以用來烤番薯、煮火鍋、燒暖炕等等。

唐妮妮跟着回來，小動物似的晃了晃腦袋，把頭髮上亂七八糟的雪都抖掉。

接着走到葉依娜跟前，伸手摸摸她的角，熱熱的。

——被摸角其實是有感覺的。

極其微妙的知覺，好比兔子耳朵、刺蝟的肚皮，猝不及防被碰一下，從而引發一兩聲漏掉的心跳。

如電流般使人心悸，像蝴蝶側過翅膀輕輕沾一下湖水，帶來無比輕微卻又無法忽視的酥癢感。

之所以沒往外說，是因為葉依娜不清楚該怎麼用語言表達這種體驗。

另外除了唐妮妮，也很少有人會這樣冒昧地摸角。

摸完角，聽到大家都在說火呀火的，唐妮妮好像有些好奇，忽然彎下身體，一雙眼眸流轉波光，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幾縷柔順的髮絲自他肩頭滑落，拂過她的面頰，很輕。

在如此近距離下，燈光泛開一圈暈，葉依娜能很清晰地看見，他的睫毛上停著雪。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定格，周邊所有聲響、光彩盡數消失，只剩下她們兩個。

心跳撲通、撲通跳得好響亮。

葉依娜怔怔抬着眼，眼看那張雪白的面龐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伸出的一根手指從額心徐徐擦過鼻尖，再往下移——

他在看她的嘴巴。

他想摸摸她的嘴唇。

也可能是脖子，喉嚨，甚至舌頭。

研究火從哪裏來。

纖長的手指，黏膩的唇齒，以妮妮的性格，說不定還會把手指放進她的嘴裏。

意識到這一點，葉依娜猛地站起！！

絲毫不顧兩人差一點撞上的額頭，她丟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推開面前的人，腳步匆匆走出帳篷，消失於夜色之中。

……這麼大一個小浣熊，剛剛還坐在這裏，突然就不見了，跑掉了。

唐妮妮：……？

除唐妮妮外的所有人：害。

你以為的單純無害女隊員原來只是你以為，看來娜娜還需要一段時間緩衝？

為了不使場面尷尬，這時候就輪到萬能的姐姐幫忙善後，笑吟吟道：「娜娜還有事要做，妮妮，我新學了一種編髮，你要不要試試看？」

……編髮，妮妮喜歡編頭髮。

可小浣熊也是喜歡的，他很喜歡，不由得回頭問：「不要，跟，娜娜，不喜歡？」

葉麗娜仍是笑，哄小孩的說辭信手拈來：「是的，娜娜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妮妮幫不上忙，還是留在這裏比較好。」

……是這樣嗎？

他看祁越，祁越沒看他。

看着企鵝，企鵝點點頭。

好吧。

既然企鵝也這樣說。

唐妮妮低下眼睫，乖乖轉向，回到帳篷里。

見他有點失落的樣子，葉麗娜一邊找梳子一邊安慰：「不要難過，娜娜今天做太多事，應該只是累了，不是故意推開你的。」

「妮妮長得這麼好看，又聽話，不管走到哪裏去，都不會有人不喜歡你的。」

雙重否定表肯定，妮妮不是很懂這個。

不過他聽得懂語氣，也看得懂表情，明白小浣熊的姐姐用這種軟軟笑笑的調子說話，就是在誇他，說他好的意思。

他眨一眨眼睛，看着鏡子。

想到小浣熊今天真的做了很多事。

搬東西，發東西，寫好多好多字。

他有幫忙一點。

可是寫字不好看，醜醜的，就沒有幫很多。

堆雪人也沒有叫上小浣熊。

可能她是因為這個不高興，才推他。

……她會生氣多久呢？很久嗎？

唐妮妮想了想，找不到答案。

沒關係，他想。

小浣熊對他很好，就像企鵝對祁越一樣好。

對你好的人經常捨不得和你生氣，所以明天？

明天他們應該就能和好了。

睡一覺和好。

想到這裏，為了讓那個時間快快到來，唐妮妮鄭重其事地放下鏡子，妮生第一次放棄美美的編髮，決定早點睡覺。

……

兩天後，寒潮來襲。

誠如科研團所料，全國平均氣溫低至-45℃，小丑城位置偏西北，要更低一些，大多在-50～-60℃間浮動。

極寒帶來連綿不斷的冰雹與風雪，目之所及的大地，皆被一片茫茫白色覆蓋。

處於這種溫度下，睫毛會因呼出的濕氣而結冰；哪怕一盆剛燒好的熱水，潑出去，也會瞬間遇冷凝結成奇妙的晶體。

遠山漸漸閉上眼睛。

乾枯的森林、湖泊一一沉進夢鄉。

隨着溫度繼續下降，幾乎所有異種都進入休眠期。有很長一段時間，連b級異種都銷聲匿跡，就好像它們從未來過。

那段時間裏，人們不再聽聞千奇百怪的異種之名。彷彿歷史前推幾百萬年，回到最原始的起點，人類只需與殘酷的大自然對抗。

然而自然浩大神秘，堪稱漫漫種族進化史上最初的天敵，比異種更難以戰勝。

認清這點后，越來越多人在冬日裏走向平靜，生活慢慢變得平淡、寧靜。

林秋葵學了一手盲打毛線的新技能。

包嘉樂在葉麗娜同夏冬深孜孜不倦的教學下，正式開始學習小學四年級課本知識。

連帶着唐妮妮及附近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一塊兒加入課堂，每天上午兩節，下午兩節，一大群孩子嘰嘰喳喳裹成大肉粽子，在冰天雪裏風風火火地來，一放學又撒開兩條腿風風火火、爭分奪秒地跑回家。

一連兩月竟然沒有一次遲到早退，

由於同齡段的孩子越來越多，交到朋友越多，包嘉樂小朋友臉上的笑容也越越多。

比起兩年前剛剛離開媽媽和妹妹，現在的他已然長高16.3厘米，體重增加五公斤，性格由靦腆內向轉為活潑大膽。

以前時不時握著鉛筆一臉苦惱，如今居然能抱着課本且自信滿滿地說出『姐姐，長大是不是能讓人聰明呀？可能是因為快要大人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聰明，連數學都不怕了』之類的狂妄言論。

說完立刻被麗娜老師笑着佈置了整整四張數學試卷作為本周作業，從而認識到謙虛的重要性，真是可喜可賀。

冬天病患多，夏冬深神醫大名再度遠揚，成了城中最受人敬重的老者之一。

葉依娜照常沉迷訓練。

江然連求帶哭，不惜以光頭賣慘，終於換來一台遊戲機，天天打到半夜三更。

祁越一不惹事二沒胡亂使用暴力，只提一個要求，他要和林秋葵單獨一個帳篷。

理由1：人多的地方很吵，一吵他就頭疼暴躁，暴躁就想扁人。

理由2：他有女朋友，林秋葵有男朋友，其他人都沒有。

所以情侶有情侶愛做的事情，那些沒有男女朋友的廢物們懂個屁。

理由相當充分，申請成功?

於是小情侶便有了頂單獨的帳篷，倆人一天到晚不是窩在床鋪上，就是窩在床鋪上，不分晝夜黏黏膩膩，反正都不會膩。

除此之外，大家偶爾聚在一起給包嘉樂出試卷，逮住唐妮妮進行少量多次剪髮**——實在太長了，生活不方便。

有一天，後知後覺到自己頭髮變短的事實，妮妮裹着被子蹲角落悶悶不樂長達六小時，最後被熱情的小朋友們哄好。

好消息是娜娜對龍火的掌控能力突飛猛進，很快全隊都吃上熱烘烘的火鍋。

食物香氣四處漫溢，引來一堆飢腸轆轆的孩子們，自然而然變成群眾大聚會。

吃飽飯，見外面砸著拳頭大的冰雹，人們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乾脆隨地一躺，你說故事我唱歌，沒多久就睡得橫七豎八。

這個冬天，托林秋葵——系統的福，小丑城度過建城以來最輕鬆的兩個月。

不死軍團的成員們也穿上保暖功能極佳的冬裝，全副武裝，傷亡率大大降低。

後者辛勤狩獵，源源不斷的晶石填進系統，兌換出無窮無盡的物資，通過非異能者們口口相傳轉變為良好的名聲。

待短暫的寒潮結束后，以數十萬顆晶石為代價，不死軍團和對話者團隊被冠上『普通人們的救世主』美名，一則與之相關的預言——凡對話者所到之處，普通人必得庇護；凡軍團駐紮之地，異能者不再囂張——仿若插上翅膀，火速傳向全國各地。

人們開始祈禱她的到來。

為了不再承受飢餓和人格上的踐踏，不少人四處打聽加入軍團的途徑。

整個冬天下來，非要說的話，大約只有葉依娜始終無法接納男性身份的唐妮妮、處處逃避相處這一件事可稱遺憾。

直到他們動身離開小丑城的那一天，城內居民擠滿街道，無數孩子們揮手告別。

臨上車前，唐妮妮東張西望，猶到處找他曾經最好的好朋友小浣熊。

葉依娜看在眼裏，握棍的手指一緊，抿著唇，卻還是走上了另一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