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

第150章 第 150 章

「知錯……」韓少卿笑道:「敢問師尊,少卿何罪之有。」

李松儒在高高的雲端之上俯視着往日師徒情深的關門弟子,彷彿在看着一個不懂事鬧脾氣的稚童,和藹依舊:「天地大劫,蒼生皆苦,我輩修真者義不容辭——少卿,你可知,此地埋藏着多少枯骨。」

他略顯滄桑的目光,悠悠投向那座沸騰翻滾的黑色巨山。

「一代代如同夜空星斗的大能,為了一個共同的願景,甘願燃盡一生修為,長眠於此;十五年前,天魔降世的消息甫一出世,無數本擁有大好前程的天才俊傑,義無反顧地趕赴冥河,包括我唯一的師弟,小時候照顧你良多的顧師叔……」

「還有劍尊,世間唯一的乘虛境,此間最有希望突破飛升之人——他亦同樣,甘願以身化陣。」

「少卿……為何只有你,為了逃避天定的責任,不惜叛出宗門?」

他的聲音滿是失望和沉痛:「這些年,我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

李松儒的身後,還有眾多已臻化神的修士、長老。

他們有的白髮蒼蒼,有的尚且出關,此刻齊聚掌門真人的身後,失望、唾棄、冷漠、責備的視線,像一張巨大的鐵網,密不透風地籠罩着韓少卿。

其中一位老者模樣的灰袍人目光嚴厲,振振有詞:「韓少卿!崑崙將你哺育長大,為你遮風擋雨,你就是這樣回報生你養你的宗門的嗎!要不是你師尊掌門真人當初憐你羸弱孤苦將你帶回,能有你的今天嗎?」

韓少卿:「呵,是我求他的嗎?他老人家經過我的同意了嗎?早知當初我可親可敬的師尊將我帶回宗門是這個目的,那我情願不知人事時就死在外頭,不知晦朔,不知春秋,也免去這人世苦海一遭。」

老者被他噎得死死,氣得臉紅脖子粗,怒罵着「豎子無理」,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

另一位面相圓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修裝模作樣地嘆口氣:「韓師侄,你也太不懂事了。崑崙將你養這麼大,不過是要你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報,又不是要你的命,怎麼就這麼白眼狼呢?鎮守冥河魔氣,那可是天底下頂頂重要、頂頂崇高的大事,要不是我輩不是天生的仙魔之體,肯定第一個向宗主情願,接替劍尊!」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大義凜然,說得連自己都微微動容了。

韓少卿:「哦?這位不知道名字——但應該不重要的師伯,既然您如此高義、如此心繫天下蒼生,當初聯手封印天魔的修士里,怎麼沒有您的身影啊?」

那中年男修瞬間僵住,像只被掐住嗓子的胖鵪鶉,滿臉通紅地爭辯道:「那、那是我當初尚在閉關,等我得知這一噩耗之時,已、已經晚了……!」

他旁邊戴着面紗、面無表情地站在人群中不準備發一言的范雲英瞬間冷笑一聲:「是么,我怎麼記得,當初是天魔降世的消息先傳來,你才被嚇得立即閉關的呢?」

中年男修:「……」

他尬得差點臉紅脖子粗,往後一縮,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

——叫你多嘴!

韓少卿懶洋洋道:「怎麼?眾師叔師伯怎麼還為老不尊,自己打自己臉啊?要不,你們先自我檢討一番,統一一下口徑,再來教訓我如何?」

「荒唐!」一位略顯陰沉,瞎了一隻左眼,矮小瘦削的女修制止了他,眼角額頭的褶皺昭示着她的滄桑:「我一生在外遊歷除魔,天魔降世時,我為疏散北疆城外的流民與大魔纏鬥,耗盡最後一絲靈力之前,才被援兵救下——按你的道理,我有立場說兩句吧。」

她陰翳的右眼無比嚴厲地看向韓少卿:「大敵當前,崑崙修士,沒有苟且偷生、偏安一隅的道理。當年我的師祖、師伯、師伯、師姐……所有人都悍不畏死地戰鬥到最後一秒,沒有一個人因畏懼死亡而逃避!少卿,你睜開眼看看,你身後的是什麼人!是天下萬萬的黎明百姓、手無寸鐵的無辜凡人——」

她的竹杖用力一擊,彷彿敲擊在所有人心上,如浩蕩威嚴的東皇鐘聲,讓人心頭一震:「你難道真的要做逃兵嗎!可若是冥河魔氣再也抑制無法,普天之下,你又能逃得到哪兒去!」

她這話,並非說給一個人聽。

方才站出頭振振有詞地指責韓少卿的中年男修,把自己圓潤的身子往裏頭縮得更厲害,恨不得把頭埋進腳尖。

這一回,韓少卿沉默良久。

場上無一人出聲,唯有東皇鍾永恆威嚴,隱隱如宏。

在一片靜默之中,有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響起。

「掌門真人,諸位師叔師伯,你們說得不無道理。」江宴秋平靜開口道,「只是,我突然有一個疑惑。」

李松儒和藹地看着他:「原來是江小友,沒想到,你與少卿倒是感情深厚……可以,你講。」

江宴秋仰頭看向天邊烏壓壓的一群人:「若是韓師兄不是掌門親傳弟子、甚至不是修士,只是個你們所說的普通凡人……今日,還會這麼輪番上陣,威逼他犧牲嗎?」

韓少卿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失笑:「小宴秋,不用——」

「呵,」立即有人嗤笑一聲:「可是他是嗎?享受着崑崙最頂尖的資源和待遇,順風順水地活了幾十年,這就是他應該付出的!」

江宴秋被他打斷,語氣神情卻並無波動,依然平靜:「既然如此……」他直直地看向李松儒:「為什麼不在一開始,不在韓師兄少年時代,或者更久之前——在把韓師兄帶回宗門之前,就告訴他這些呢?」

剛剛嗤笑的人一頓。

「是因為你們也知道,早就準備一到時候,利用韓師兄的愧疚和這麼多年對宗門的歸屬感,用『大義』二字逼他就範嗎?」

「因為你們自己心裏也一清二楚,當年將他帶回宗門,就已經抱着將來能夠心安理得地犧牲他的想法了嗎?」

——那郁含朝呢?

劍尊當初也經歷過這一切嗎?

孩童時流離失所,少年時代被師門排擠、欺壓、嫉妒,唾棄他身上流着一半骯髒的血液,被造謠是仗着老宗主跟郁清仙子那點不清不楚的往事才能留在崑崙。

結果到頭來,哪怕那最初的一點溫情和惻隱,也只是個彌天大謊,也只是早有預謀,也只是道轉瞬即逝的幻影嗎。

一想到這些別有用心的算計、現在韓少卿經歷的一切也有可能曾發生在郁含朝身上,他就不可抑制地感到憤怒。

他想起幽冥寒曇的幻境中,少年劍尊微微側過頭的身影。

冷峻中尚帶着青澀,一個人獨來獨往地深入世間最危險的秘境,在星野下行走,倚靠着荒原的岩石,在冰川與野獸廝殺。沒有同伴,沒有知心好友,亦沒有打從心底為他考慮的親近師長,唯有觀劍洞日夜呼嘯、穿堂而過的風聲。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一切的?孤身佇立在荒原望向無垠的星空時,他的內心在想些什麼呢?

江宴秋直直地望向高居雲端的崑崙眾修,他的反問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努力地想要活下去,難道有錯嗎?若是韓師兄不願意犧牲,你們……是要逼他去死嗎?」

「不惜做到這一步也要延續、也要保全的世界……到底是個怎樣荒誕的世界啊。」

無人應聲。

「……夠了。」

最終第一個出聲的,竟然是韓少卿自己。

他突然笑了笑。

那是個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笑容。

似乎有無可奈何、不甘和怨憤,拔劍四顧想要叩問,又不知問向何人;但更多的,還是悵然與釋懷。

好像哪怕只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出這番話,他經年的舊恨和夙怨,也就如一縷輕煙般散去了。

「足夠了,宴秋。」

李松儒憐憫地俯視着一切,長嘆一聲。

「少卿……最後,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韓少卿不閃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一瞬間,江宴秋忽然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師尊,既然宴秋問了這麼多……那我也有一個問題。」

李松儒靜靜地看着他。

「您當初把我撿回崑崙,真的是雲遊時偶遇了一個小叫花子,犯了惻隱之心嗎?」

「……」

「……我明白了。」

韓少卿微微一笑。

——然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驀然轉身,向身後、冥河上方、那從深淵中噴涌而出的巨大魔氣,一躍而下!

江宴秋臉色瞬間變了。

不止是他,伍柳齊、王睿依、岑語……包括上首的崑崙眾修,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韓少卿性情竟剛烈乖張至此,不惜跳入冥河換一個生死未卜的結局,寧為玉碎,也不願回崑崙充當崑崙陣新的陣眼!

那一瞬間,下意識的行動快過腦中的思考,江宴秋毫不猶豫地向韓少卿奔去,想要拉住他在罡風中翻飛的鶴氅!

咚——

東皇鐘響起。

那山巒一樣的巨鍾,發出宛若天理一般宏大浩蕩的鐘聲,彷彿能驅散世間一切邪異,蕩滌人的靈魂。

只差一步就完全入魔的韓少卿身形輕晃,突然停下腳步。

然後如同折翼的飛鳥一般,直直地墜落下去。

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卻不僅是為了韓少卿。

他的胸口微微一熱。

他低下頭。

一把古樸的佩劍,染著鮮紅的血液,從背後穿至他的胸口正中。

江宴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劇烈的疼痛瞬間蔓延。

……什麼。

.

雲端之上。

李松儒的視線半點未曾停留在韓少卿身上,而是微微斂目闔眉,看着停駐不動的江宴秋。

「江小友……吾執掌崑崙兩百餘年,第二對不住的是少卿。心底最愧疚的——卻是廬陵江氏。」

「江潤曾與我是把酒言歡的摯友,宣容是我看着長大,他們都已化作一捧灰土,長眠多年。」

「如今,卻要讓塵年,眼睜睜地看着唯一的弟弟……」

李松儒語氣滿是嘆息與悲傷。

——但憐憫之心,是他坐到崑崙掌門之位后,最先捨棄的東西。

江宴秋茫然抬頭。

在略顯猩紅的模糊視線中,他看到了郁含朝破碎崩塌的表情。

他顫抖著接過不由自主向前踉蹌的江宴秋,用力地把他摟在懷裏,靈力瘋狂灌入。

甚至沒有一眼看向身後騰空而起,自鍛造開刃以來,頭一次如此暴怒的寒霜。

腳下黑色的巨山寸寸冰封,好似要將天地拖入永不休止的風雪。

李松儒身後的化神修士紛紛艱難掏出本命靈器抵擋,哪怕慢上一秒,四肢元神都要被徹底凍成冰塑崩裂。

——一劍寒霜。

上一次親眼目睹這招,還是郁含朝冰封北疆十萬進犯的魔物。

沒想到這一回……竟是劍指崑崙。

李松儒嘆息一聲,拿出了另一樣法器。

那是半枚手掌大小、灰撲撲毫不起眼的劍丸,他身後一群化神修士卻無人敢小覷,如臨大敵。

而另外半枚劍丸,早已化作鐵水,融入了年幼時郁含朝的經脈紫府之中。

「這是老掌門仙誓時留下交予我師尊、師尊再交予我之物,說是將來,崑崙總有動用它的這一天。」

「郁師叔……是我與崑崙,對你不住。」

「——崑崙弟子聽令!以我崑崙掌門之命,郁含朝走火入魔、叛出宗門、對仙山拔劍相向!即刻起!格殺勿論!」

寒霜一息之間蔓延千里,卻在即將冰封至李松儒腳下時戛然而止,生生停住。

郁含朝口中噴湧出污黑的血液,像極了銹色。

他半跪在地,卻依舊牢牢將江宴秋護在胸前,不露出分毫。

王睿依的眼神滿是不可置信:「……掌門真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松儒從雲端緩踏而至,一柄飛劍從側空而出,卻被他用兩指攔住。

是赤紅著雙眼的江塵年。

「李、松、儒——」全然不剩半點風度的江氏家主嘶吼著:「崑崙——你給我去死!!」

他被當胸一點,重重倒飛出去。

李松儒收回手:「若是今日江潤在此,與我交手還能有五分勝算。塵年,你還太過年輕……此事與你無關,崑崙時候不會追究,我不願對你……對江氏再動手。」

他嘆息道:「怪只能怪,江氏千年未有的鳳凰血,竟會落在你弟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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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在三本書當炮灰男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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