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八芒星（7）

勒壹半張著嘴巴看向瑟芮法安。

紅髮天使平靜回望他。

如歐珀寶石那樣泛著多彩的眼眸里,除了勒壹自己的小小倒影，其餘都斑駁彷彿幻覺，和兩個月前他張開羽翼降臨在勒壹的車副駕駛座一般無二。

捲髮青年實在難以和他長久對視,隱瞞的心虛讓他飛快轉開視線。結果一轉頭，旁邊繭女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再轉頭，紅皇帝和煦地對他點頭。

最後一個進屋的鐵人正圍着餐桌轉圈，似乎對家中環境十分好奇。勒壹知道它渾身上下都是攝像頭，想來就算他低頭盯着餐桌看，這個人工心智之靈都能從餐桌的反光觀察他。

勒壹：「……」

不，不行,果然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成為目光焦點的捲髮青年在餐桌主位上卡了半天,直到瑟芮法安身後跟着一堆菜關上冰箱門進了廚房,傳出水龍頭打開的聲音，他才像是延遲結束的遊戲人物那樣，可以做出動作。

這個時候應該說什麼？

要怎麼不暴露自己已經有所猜測？

過去的短暫人生里沒有多少思考這種問題的機會,勒壹絞盡腦汁，努力控制舌頭不要打顫，慢慢道：

「……這個恐怕復活不了？」

如果他沒有猜出自己可能就是八芒星,第一反應應該是這個？人復活人姑且也算幻想作品裏有描述的能力,但人復活神？這個連幻想作品裏都少見。

正常情況是反過來的，是神復活人。當然，實際情況,按照他猜測的真相看，確實也是反過來。

唉,勒壹感覺他對於自己可能的隱藏身份,依然沒有任何實感。

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緊張地問：「世界樹上已經結了八芒星的種子嗎？」

如果世界樹像分銀桑樹、餘暉花或蘋果樹那樣，分出了代表八芒星的新株……那他猜測自己是八芒星就是完全錯的，簡直自作多情，最好現在找個牆縫鑽進去，再拿個自動鉛筆對自己照一下，保證自己能夠失憶。

「沒長呢！」繭女聲音清脆地回答，小小的身體跳下餐椅，啪嗒啪嗒跑過走廊，給短短時間裏已經留了不少冷汗的勒壹倒了一杯溫水。

溫水杯放在勒壹手邊，在勒壹肩膀上邁著正步行軍玩耍的一隻小天使看見，啊哈一聲跳了下去，霎時水花四濺。

已經開始搜索牆縫的勒壹默默抹臉，倒是冷靜了一點。

一隻毛巾遞過來，他尚未接過，銀白的金屬手從腕口脫落，腕口截面像是發射器一樣噴出幽藍火焰，上下飛舞拿着毛巾將他胸口大腿沾濕的地方全都抹了一遍。

如此做完，再擦了擦桌子，脫落的銀手回到鐵人手腕上，這個基於魔法原理的機械人搓出一個水球，將毛巾放入，攪拌，拿出，眼睛射出兩道光柱將毛巾烤乾。

潔白的毛巾散發滾燙熱氣，即便下一秒擺上高檔西餐廳的桌面上也沒什麼不妥。

「……」

勒壹看着它飄去洗漱間，感覺自己完全冷靜了。

「別緊張，」紅皇帝最後開口，語氣慈祥安撫，「冒充八芒星確實是瀆神之舉，但這裏也沒有宗教裁判所給您定罪啊。」

重點是這個嗎？哄他也要走點心啊！

勒壹開始思索，他是不是真表現得很傻，才讓老爺子覺得他瞧不出敷衍。

當然紅皇帝也可能是在試探……

便在勒壹要陷入深思的時候，一句話往餐廳投下巨石，才導致了剛才餘波陣陣的紅髮天使走回，將一小碗八寶粥擺在勒壹面前。

側身站在勒壹身旁，他修長手指輕彈跳水后爬出來，濕漉漉坐在杯沿上的小天使，叫小天使鳥兒似的呼啦飛走，避免八寶粥緊隨溫水后遭殃。

「晚餐還要一段時間，請先墊下肚子。」

瑟芮法安說，是他一如既往的禮貌態度。

香甜撲鼻，剛才還沒什麼感覺的勒壹一下子就餓了。

但他努力將注意力從食物上收回，道：「先不吃，天使先生，你剛才說——」

「不吃是太累了嗎？」紅髮天使微微側臉，拿起調羹在碗裏攪了攪，半明半暗的暈黃燈光打在他臉上，畫面頓時在勒壹心中打出暴擊。

而瑟芮法安還在說：「我可以喂您。」

勒壹：「……」

勒壹：「……這種梗不用玩第二次，我自己能吃。」

沒有當場飛奔回卧室，勒壹感覺自己真的進步了。

他手有點抖地捧起碗，瑟芮法安也不堅持，放下調羹。

看到勒壹吃下一口，他才開口道：「契約者，你擁有的力量超乎你想像。何況這個宇宙並不遵從伊勒瑟芮規則，伊勒瑟芮的造物主在這個宇宙，並不等同於你概念中的神。」

天使先生不用敬稱了，勒壹意識到，飛快咽下八寶粥，含糊道：「但是……」

「再說，」瑟芮法安聲音低沉道，「扮演是扮演，復活是復活。並不是每一位英雄都能在契約者你共鳴扮演后復活，比如八芒星。」

他道：「祂死了，就是死了。」

勒壹不知為何感覺背後有些發毛。

應該是錯覺。

他咽下第二口八寶粥，試圖再掙扎一下：「那，新分株難道……」

「沒有新分株，八芒星的力量已經超出伊勒瑟芮世界樹能保存的範圍，」瑟芮法安道，「記錄主力量的是我。」

他說完，抬起手，左手撇開勒壹微卷的劉海，右手虛張，食指點在勒壹眉心。

別說背後發毛，這一瞬間，勒壹心跳和呼吸都停了。

微涼一觸即逝。

勒壹依然屏住呼吸，心跳卻開始加速。

他腦中一片空白，直到瑟芮法安放下他的劉海，收回手。

「可以了，」紅髮天使道，「你可以嘗試共鳴八芒星的力量了。」

哎？好快！

等等，不對。

勒壹思考了三秒，反應過來……

從先前他控制自家房子來看，他一直可以使用八芒星的力量。

喂！哄他真的不能走點心？！

心跳平復的勒壹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才好，主要是他意識到，如果他沒猜出那個可能，他說不定真的會信。

天使先生難道會在這種事上對他說謊嗎？

天使先生真的會在這種事上對他說謊……

世界觀都被顛覆的勒壹真想找個什麼柔軟的地方埋臉，好在近來的經歷已經讓他能做到，在這個尷尬的時候遞個台階讓對話進行下去。

他問：「……具體要怎麼做？」

勒壹想了想，又問：「共鳴八芒星，但祂具體是個怎麼樣的人……怎麼樣的神？如果復刻祂的行為，我要做的豈不是待在家裏不出門？」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房間，道：「安靜待在自己的房間，呃，你們都當我不存在？」

勒壹這麼說，心裏倒是不覺得共鳴八芒星可以這麼簡單。

不想繭女先瞪大眼睛，「我們不一起玩了嗎？」

勒壹：「啊這個……」

「機群想要進行表態，」鐵人也插嘴，「百分之七十三點一五的鐵人認為——我們可以自由的和契約者待在一起。」

勒壹：「……這裏是不是該說一下自由的定義？」

三位英雄里只有紅皇帝沒有說話，老人看向了瑟芮法安。

「沒有問題，」瑟芮法安淡定地說，「如果你覺得這樣能更好地共鳴，那就這樣做吧。現在我暴露在了蠕蟲面前，身為世界樹契約者的你也一樣。不出門更能確保你的安全，所有需要外出的事，請交給我或他們。」

最近出門次數已經超過往年平均的勒壹愣了愣，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出門的自由，先說了聲好。

倒是紅皇帝移開了視線，盯向桌面。

雖然曾經的八芒星一直待在天堂之上，但那是因為祂自己願意不出門，而非任何規則或要求束縛了祂。

在伊勒瑟芮，無論祂想做什麼，沒有誰擁有管束祂的權力。

現在天使之君以安全為由，請八芒星不出門，實在有些逾越了。

曾經的神職人員，感覺自己某條敏感的神經被敲動。但他轉念一想，這也可以視為祭司向神祈求，而神應允了，不必太過緊張。

老人思索之時，天使已經向神提出第二個祈求。

「由於《幽靈船》，契約者你的身份恐怕已經進入官方的視野，有必要進行處理。」

這麼說的時候，瑟芮法安的眼睛同時注目著這顆星球上許多事情，譬如勒壹的經紀人王靜雲已經請假，為她安全着想，七隊護送她住進了軍區招待所；五星國網絡技術部門試圖通過畫廊資料里的空白復原出情報，並且和其他國家的黑客發生了一番攻防大戰；幽靈船和那位狗頭還沒變回來的劉老闆在一起，有一名紅圓國的特工遠遠路過了這個年輕人的別墅，藏在隱形眼鏡里的攝像頭悄無聲息對準別墅窗戶拍了張照。

鬥爭從未離開這顆星球。隨着勒壹重新出現，那些莫名的空缺也跟着填補，彷彿某個人的存在從未消失。

王靜雲還沒發現，和勒壹相關的記憶，重回她腦海。

但網絡技術部門已經發現，剛才如何也無法復原的網絡會議數據恢復正常，某個屬於蘇虹市的IP位址全無異樣地作為數字排列著。

「要怎麼做呢？」

在他面前，神眼神閃爍地問。祂已經察覺了異樣，卻完全沒有對他懷抱警惕。

「在心裏默念你的名字，想像上面籠罩一片迷霧。」

「嗯……好，就這樣嗎？」

「這樣就好。」

沒有任何警惕，信任他比信任自己更甚。就像自他們真正第一次相見后那樣，神依然全無異議，接受了他的引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