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

口脂

這一覺,容見睡得很好。

雖然中途做了個噩夢,容見感到害怕,但那個夢持續的時間不算長,之後便睡得很安穩了。

睜開眼的時候,他的意識還不太清醒,偏過臉,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人穿着一襲緋紅色的袍子,容見抬起頭,看到他的臉。

金相玉質,蘭芳竟體。

在《惡種》的原文中,作者只用這八個字形容過男主的相貌,沒有具體的描述,而不像別的作者那樣,不厭其煩地為主角堆砌形容詞。

但對視之間,容見發現明野有一雙很漂亮的貓眼。

瞳孔是漆黑的,看向自己的時候,像一個幽深無底的漩渦。

恍惚間,容見說出很弱智的發言:「我是在做夢嗎?」

他尋思著自己雖然有些在意男主,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能穿書後不在意小說中的主角。但也沒到這種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程度吧。

還是白日夢。

明野挑了挑眉,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殿下,該上課了。」

容見怔了怔。

怎麼夢裏的人還會說話,不都是靠心靈感應的嗎……

明野聞言沒再說話,隨手推開了窗。

天光驟泄,容見身處昏暗的房間里,又是才從睡夢中醒來,一時竟感覺到刺眼。

大約,並不是夢。

而自己剛剛說了一些夢中的蠢話。

容見抬起下頜,也沒問明野怎麼來了,只想忽略之前的一切,努力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刻意慢條斯理道:「那就走吧。」

明野依舊停留在原處。

容見有些不解。

明野的目光落在容見的臉上。

照理來說,容見有兩重身份,他既是尊貴無雙的長公主,又是一個「女子」,但明野沒有直視皇親貴胄的惶恐,也沒有一般男子對閨閣中女子的冒犯,他只是很平靜地指出一個事實:「殿下,您的口脂沾到臉頰上了。」

容見大驚失色。睡覺的時候,他沒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個女裝大佬,還是畫全套妝的那種,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姿勢隨便。

一時不察,果然出了事。

明野遞出一方帕子。

那帕子很舊,不是柔軟的絲綢材質,只是很普通的布料,看起來洗過很多次,褪色嚴重,變成了古舊的黃,邊角還有幾道奇怪的花紋,但非常乾淨。

明野曾看到容見垂著的指尖,比帕子的顏色要白得多,也嬌嫩得多,兩者並不相襯。

收回,或等待被拒絕。

容見接過帕子,認真道:「謝謝。」

又眨了眨眼,仰頭看着明野,臉頰泛著點粉,矜貴中透著很少的、被隱藏起的害羞:「口脂染到哪裏了?」

明野低下頭,在半空中點了點。

容見沒有化妝的經驗,控制不住力氣,笨手笨腳地擦了擦。

再看到帕子時,容見的大腦一片茫然,因為上面已經染上了一大片口脂,想必他自己的嘴唇上也少了那麼一塊。

……怎,怎會如此?

明野偏頭看了過來,容見疑心這個人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但又找不到證據。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容見現在面臨一個致命的兩難選擇,是出現在大家面前,口脂卻莫名消失的崩人設,還是無理由地逃課的崩人設。

快要上課了,容見並未隨身攜帶補妝的工具,而長樂殿離寧世齋算不上近,一來一回,一定會遲到。

如果是在現代社會,逃課肯定是學生最不應該作出的行為之一。但這是古代,嘴上的口脂疑似非自然消失,似乎會引起更大的非議。

容見抿了抿唇,自暴自棄道:「本宮先回去了,你幫我去和先生請個假吧。」

明野看了眼漏刻:「還有一會兒才上課。」

容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就知道了。

亭子裏的裝飾簡單,有一個藤條編製而成的鏤空燈罩,明野拆掉其中的幾條,藤條狹窄柔韌,很輕易地彎成一個很圓滿的圈。是扇子的外輪廓。然後,明野又割了幾塊細紗,用兩圈藤條夾住,形成扇面。扇柄只在外面折的樹枝。最後,又在朦朧的扇面上點綴了幾朵重瓣山茶。

容見看得目瞪口呆,覺得明野不愧是爽文男主角,看起來無所不能。明野從小養在娼.妓手中,他不是那人的親生孩子,對方當然也不可能給他讀書。最開始的時候,明野並不識字,四五歲時靠着模仿外面街道招牌上的字,練會了筆畫。他靠給書齋抄書,賺到銀兩,交了束脩,才終於讀上書。

後來,他從娼.妓的家中逃走,被一個孤寡老頭收養。那老頭有侍衛所世襲的位置,便收養了明野,繼承祖業。明野因長相出眾,才被選拔入宮。但老頭對他也沒有任何感情,明野的月奉都是直接發到他的手中的。

入宮以後,明野才開始正式學習武藝,但等以後流放棄都,明野的功夫越發精進,極少有人能望其項背。

可能大多數人都無法理解明野的努力、付出,還有天分。他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不必如此艱難地在棄都打拚,不必在眾人的背叛中活下來,也不必踏着白骨鮮血登上帝位。

雖然這是一本男頻爽文,但明野經歷的磨難不比書中任何一個人少,他只是,只是活了下來。

追連載到後半段,容見才明白,因為明野就是這樣的人。

他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刀,只有刀鞘年久失修留下的些微缺口處能隱約看到一點鋒利的、不為人知的刃。

待這把刀出鞘之時,便會劈山斷海,斬斷所有阻攔他的障礙。明野不知痛楚,沒有弱點,唯一打敗他的方法就是把他折斷。而想要折斷明野的人,必須要忍受血肉碎裂之痛,承擔被割下頭顱的風險。

想要殺死明野的人,終究會因此而死。

所以無人能打敗明野。

這樣的明野,也會被那位長公主容見矇騙數十年,直至結尾還把他當做白月光嗎?

容見又不那麼明白了。

但在他失神的這麼一小會兒功夫,明野已經將扇子完全修整好了。

明野遞過扇子,輕描淡寫地問:「可以嗎?」

容見拿起團扇,邊框抵在鼻尖上,山茶點綴的位置正好在他的嘴唇邊。

他側着臉,五官中只有一雙眼睛完全露在外面,又抬起眼,看着明野,小聲地「唔」了一下,說:「好像也行。」

總之,明野為容見的死亡二選一找到了第三條路,他決定走這一條。

這就樣,容見舉著扇子,上了一下午的課。

以往的扇面都是精巧的繡花,還從未有人在上面點綴上真實的花朵。在場的同學雖然覺得奇怪,但那樣綴著山茶的扇子,竟也與公主很相襯。

人比花嬌,不過如此。

不過,容見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因為,舉了一下午的扇子,他的手腕實在很累。

好不容易糊弄完下午的課,終於到了放學的時間。

走下樓梯的時候,容見忍不住抱怨著。

「怎麼這麼沉。」

又很疑惑似的,「山茶有這麼重嗎?」

明野走到他身後不遠處,輕聲道:「殿下,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您可以把扇子交給屬下。」

容見的後背一僵,這個人不會是聽到了吧,自己明明很小聲。

但還是要嘗試找回尊嚴:「只是,拿的時間久了,有點累。」

——這麼嬌氣。

明野神色不變,淡淡道:「屬下明白。」

嗯,肯定是聽到了。

容見放棄掙扎,想起自己今天下午的種種作為,也不為難自己了,主要是真的很累,他將扇子遞了過去,懨懨道:「哦。」

回去的路上,他們走的是小路,沒有遇到別人。

容見走在前面,日落黃昏,天色未暗,明野的影子拉得很長,容見總是會不小心踩在他的影子上。

有點奇怪,卻讓容見擁有了某些實感,他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中。

其實在穿書後的幾天,容見遇到的所有人,都沒有在《惡種》中出現過。他有時候也會有種錯覺,這裏會不會是一個夢,或者是人臨死前的走馬燈?

直到看到明野,他和這個世界唯一的交集,是《惡種》裏的男主角明野。

容見只認識明野。

真奇怪,容見想,他踩的竟然是一個很喜歡的紙片人的影子。

容見這麼不着邊際地想了一路。

在長樂殿宮門前分別的時候,容見還是把那把很沉的扇子討回來了。

主要是為了找回尊嚴,雖然靠的是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以勢壓人。

容見這麼想着,用不太熟練的偽聲嬌縱道:「送給本宮的東西,就是本宮的。」

天色很暗,容見立於點燃的燈籠下,明野沉默地站在不遠處,在那些燈火不曾照亮的地方。

明野很輕地笑了笑。

容見:「?」

明野的聲音很低,順着晚風吹入容見的耳朵,他聽到這個人說:「謹遵長公主殿下之命。」

怎麼這麼認真……

沒有理由的,容見的臉忽然變得很紅,有點倉促地接過扇子,又一次遮住了臉,卻不是為了消失的口脂。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長樂殿的宮門也湊巧打開了,宮女僕從魚貫而出,簇擁在容見的身邊。

明野只是看着,過了一小會兒,他沒有猶豫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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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嬌[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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