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引魂燈

第114章 番外:引魂燈

春日和煦。

「再過幾日,又是長公主殿下的生辰了。」

「又要發賞銀了!那日也不用負責灑掃,真希望宮中能多幾個這樣的好日子。」

「可攝政王殿下的生辰怎麼不這樣,照理來說,兩位殿下,還是攝政王……」

另兩個小宮女連忙堵住了這人的嘴:「不能胡說,當心你我的小命。」

三月是長公主容見的生辰,但凡記在名冊之人,都有長公主發下來的賞銀,宮外也酌情減免稅負。

但明面上的長公主,實際上是一位男子。眾人皆知,由於體弱多病,這位已經多年未曾露面,之前也沒有舉辦登基大典,帝位空懸,現在是攝政王明野掌權的第十一年。

這幾個小宮女的膽子也太大了。一旁的侍衛一聲不吭,不敢抬頭。

為首之人到底還是穩重些,揣摩著攝政王的意思:「殿下,這些宮女胡言亂語,肆意妄為,是否要按宮規懲處?」

明野端坐在長廊中,手中的摺子搭在紅漆的圍欄上。

隔着茂密的灌木叢,還有攀得密密麻麻的薔薇藤,外面的小宮女沒有發現長廊中有人,才有此等膽大包天的悄悄話。

明野沒有抬頭,隨意撥開擠進圍欄開放的淡色薔薇,隨意道:「他從不罰這些小宮女的。」

攝政王口中的「他」是誰,眾人心知肚明。既然提到了那人,自然是別無二話。

侍衛默然無聲,又悄悄走回原處了。

明野瞥見那群小宮女離去的身影。

距離容見第二次的昏睡過去,已經有十一年了。

竹泉道明了緣由,一切似乎都無法挽回。

明野可以成為世俗的皇帝,可以手握天下權勢,也無法令人起死回生。

但容見的軀體還是活着的,只是靈魂不知遊離去了何處。

最開始的幾年,容見就像是睡著了,只是睡著了。

明野是這麼想的,他要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

改變是從明野在天神遺族隱藏的寶庫里發現引魂燈開始的。

這是一盞可以為魂魄引路的燈,天神遺族用此吸引亡靈,使他們短暫地重返人間,依附於失去呼吸的身體上,留下未盡之言。但書中用硃砂紅字清晰明白地寫下了引魂燈的禁忌,此燈只能在死後很短暫的時間裏才可使用,切莫用於招魂,否則不知道會引來什麼,遭致災禍。

但總是有貪心之人,心存妄念之輩,違背祖先教訓,所以才將此燈封存於山中寶庫。

明野也看到了。

容見的身軀有異於常人的地方,魂魄離體,而不會死亡。

竹泉認定這盞燈有違天道,明野還是用自己的血作為燈油,點燃了引魂燈。

不幸和改變幾乎於同一時間發生。

與俗世的燈盞不同,引魂燈的光芒並不來自火光,而是吸引來而的魂魄,當燈油燃盡,魂魄將歸,反而會亮到灼傷人眼。

容見醒來了。

他不是容見。

或許是這具身軀已經容納過兩個靈魂,對外界的陌生魂魄排斥得更加劇烈,那些引來的魂魄,都沒有在這個身體中停留很久,又很自然的消散。

明野點了很多次燈,不是每一次燒完燈油,都會有魂魄歸來。

每一次都不是容見。

容見的軀體存放在長樂殿的寢宮中,一旦確認不是容見,就會被移出。而所有在殿中當值侍奉之人,無一不是往上查了祖先三代,家人掌握在明野手中,口風極嚴的那種。

但即使如此,也曾有過一次意外。

有一次,明野得到消息,真正的長公主回來了。

他推開門,看到那人用綢

帶挽著發,鬢邊只簪了一支紅寶石的花鈿,坐在窗枱邊。

明野只看了他一眼。

大約是聽到了聲音,他偏過頭,臉上有很輕的笑意,神情很溫柔,朝明野招了招手:「明野,過來。」

明野走了過去,坐在了桌案的另一邊。

那人說:「你怎麼坐的這麼遠?」

明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到刀刃刺入身體,才趁機從他手中抽出匕首。

內外勾結,有人將容見真正的身份告訴了被引來的靈魂,讓他刺傷明野,趁機和自己同謀奪取大權,才能真正活下去,死而復生。

畢竟這麼多年來,明野對這類事表現得過於熱衷,近乎瘋魔,總有人能查出蛛絲馬跡。

明野微微皺眉,並不看他。

那人自知計劃敗露,瘋了一般的大笑起來:「怎麼,攝政王殿下,因為我用着你心愛之人的身軀,和他有着一樣的臉,你連看都不敢看我嗎?是怕會心軟心動吧。」

明野站在他面前,半垂着眼,並不在意傷口,隨意道:「我不看你,只是一想到這個身軀里不是他,就覺得噁心。」

他頓了頓,神情平靜到了極致,像是在陳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殺了你。」

看到他的第一眼,明野已經認出他不是容見。

他之所以願意配合,只不過是這個人手中握有匕首,也許會傷害到容見的身體。

明野不能冒這個險。

所以連抽出刀的動作都很輕,不想讓容見的身體產生一點紅痕。

那人愣了一下。

明野不再看他,就那麼離開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是充滿血腥味的清查。

明野做了很多事,都與殺戮有關。

在容見的設想中,解決世族應當是徐徐圖之,明野沒等那麼久,他選擇了屠戮殆盡。

一時間血流成河。

明野的手上沾滿鮮血,他從不在意自己會有怎樣的結果。即使粉身碎骨,即使死後會有十八層地獄,他也沒有絲毫畏懼。

人盡皆知,攝政王性情陰鷙,手握大權,沒有人能摸透他的性格,平日裏身邊除了必要的護衛,連侍奉的人都沒有。

明野掌權的第五年,終於有人試探著提出讓他稱帝。

想要擁立攝政王的人不計其數,長公主容見多年未曾出現在眾人面前,連句話都不說,已經相當於一個死人。

明野警告了兩次,他說了下不為例,事不過三,第三次,那人被拉出去斬首示眾。

明野站在通向龍椅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群臣子,低聲道:「你們是要反了嗎?」

這是容見的天下。

但很少有人能真的相信。

無論是攝政王囚禁了身為男子的長公主,還是如攝政王所言,容見病到不能起身見人,亦或是外界傳聞,長公主昏迷至今。

至今已有很多年了。

時間足以改變一切。

明野表現得好像真的對帝位沒有興趣,沒有人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下面烏壓壓地跪倒了一大片,沒有人敢應答。

但無人再敢提及讓攝政王稱帝的事了,明野是真的會殺人。

明野批完最後一封摺子,遞給身邊的侍衛,站起身,孤身去了長樂殿。

寢殿裏安靜極了,昏黃的日光透過窗紙,落在地面,帷帳半垂,明野撩開帘子,容見正在睡。

明野很專註地凝視着容見的睡顏,有點無聊地伸出手。

夏日的衣服很寬鬆,明野的袖口搖擺了一下,整個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傷疤,癒合后又反覆割開,看起來頗為可怕。

明野沒

有在意那些,很惡劣地玩弄著容見翹著的眼睫。

就好像下一瞬容見就會醒來,對明野說出很不滿又放縱的話。

可是容見沒有醒。

花事了,日影盡,夕陽落下簾鈎,明野低着頭,側臉映着光,顯得有些寥落。

他很少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很多時候,明野只是想睡在容見身邊,和他一起入眠。

這樣簡單的事,在引魂燈被點亮后,明野也不再做了。

引魂燈的光芒越發明亮,又一個魂魄將會被吸引,進入這個身體。

很多次的期待,每一次的失望。

人的血.肉不斷地、重複地被割開劃破,明野只是擅長忍耐,不是代表不會感知到痛苦。

這樣渺茫到近乎於無的希望,好像沒有成真的一天。

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是明野人生中唯一的濃烈色彩。

夢醒夢碎,容見不在這裏。

明野不能放下痛苦,就像他不可能捨棄自我。

「再見。」

明野和容見道別,吻了吻他的指尖。

每隔半個月,明野會去護國寺供燈奉經。

蓮花殿中有無數盞長明燈,都是明野供的,裏面寫有容見的名字。

明野活了這麼久,並不相信佛老之言,但竹泉好像真的有點用處,明野便也信了。

他是滿身血污,不可饒恕的罪人,容見是善良,寬容,沒有犯下任何罪過的人。

明野希望容見能夠回來。

他表現得很平靜,俗世的幸福與快樂都離他很遙遠,那是明野曾經擁有的東西。

竹泉是佛教中人,最明白的就是不能強求,引魂燈固然有些用處,但也是大海撈針。他有時候想要勸,又覺得無話可說。因為明野是那種孤注一擲的人,他此生唯一在意的只有容見。

容見的名字很簡單,照理來說並不難寫,明野卻一筆一筆寫的很慢,彷彿寫的很艱難,然後晾乾了墨,封入長明燈中。

*

容見是在一個清晨醒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沒有做夢,只是隱約覺得和以往的長睡不太一樣。

容見支起身體,偏頭向外看去,長樂殿一如既往,窗外是那棵常綠的桂樹。

桌上擺着的長頸白瓷瓶,插著的還是那幾枝重瓣芍藥。

顏色是不是稍淡了些,容見也沒太在意。

也許是睡得太久,容見有些頭痛,記憶也變得模糊,他搖了搖床邊掛着的鈴鐺。

片刻后,有人走到門前,沒推門進來,只是問有何吩咐。

容見散漫道:「明野怎麼不在,他有事在忙嗎?」

那人似乎想了很久,嗓音發顫:「殿下,奴婢這就去請……」

聲音越來越小,接近悄無聲息了。

長樂殿裏有這個宮女嗎?

容見忽然覺得奇怪,是很少、很細微的異樣,他有所察覺,但也不可能想太過天馬行空的事,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

不過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梳妝台上的雙生鈴了。

明明……他睡前是戴着的,是明野給自己摘下來,怕吵醒自己嗎?

容見這麼想着,站起身,沒太多力氣,拿起雙生鈴,重新系在腳踝上。

然後又走到軟塌邊,推開窗,桌案上有一盞熄滅的琉璃燈,容見也不知道從哪來的,就往另一邊推了推。

日光傾瀉而下,一時竟有些刺目,容見微微眯着眼,抬手遮住了光。

適應了好一會兒后,容見將髮帶系在了桂枝上。

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他在這裏等著明野。

但是等的有點久,雙生鈴終於搖晃了

起來。

明野沒有從窗戶進來嗎?

容見以為自己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

他聽到推門聲,轉過頭,看到有人從外面進來。

容見怔了怔,緩慢地眨了好幾下眼,幾乎以為自己的視力由於強光受損,才會出現幻覺。

他沒有認不出眼前的人,明野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只是不再是少年人的模樣,容見有些恍惚,慢吞吞地說:「明野,你怎麼變了這麼多?」

他們初次相遇實在夏末黃昏,現在卻是在初夏的清晨,涼爽的風混合著空氣,盈滿整個房間,一切都是明亮清晰的。

明野不疾不徐地走到容見面前,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伸出手,捧住容見的臉,指尖從他的眉眼慢慢往下滑,撫摸每一寸的皮膚,像是在確定着什麼。

以為是夢的瞬間,明野也會有,他只是不會像容見那樣說出口。

容見有很多疑惑,他張開嘴,咬住了明野的指尖,沒用力,就像是小動物的威脅。

脾氣還是這麼壞,又太過心軟。

在明野面前,容見是不太聰明,但他不是真正的笨拙,那些異常的地方足夠提醒他真相了,容見失魂落魄地問:「我是不是……睡了很長時間?」

明野笑了笑,抽出手指,俯下.身,不輕不重地擁吻住了容見的嘴唇。

不是那種久別重逢的衝動與激烈,在夏日的風與陽光里,一個溫柔的深吻,似乎這一吻都比容見睡得時間還要長。

明野看起來很平靜,接住了容見溫熱的淚水:「別哭了,沒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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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嬌[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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