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月縣焦家。

「爹,好消息!」

小院幽深,飛檐斗角,這焦家佔了全縣最好一塊地蓋了宅院,庭大院寬不說,連屋頂都要比周圍人家都高三寸,方顯風水鼎盛。

焦家獨子焦子豪眯着眼睛進了院子。

他前些日子本想搶個叫雨娘的良家女子,不想人沒搶到,倒讓對方當眾戳穿了他與衙役之間的勾結,還被對方哥哥打傷兩個衙差,鬧出好大一個沒臉。

為此,焦子豪可是暴躁了好幾日,好在,這會兒他看上去像是心情已經好了。

此刻,他彎下腰,湊到其父耳邊耳語幾句。

其父焦天龍本來正聽小妾咿咿呀呀地捏著嗓子唱江南的水磨調子,他一邊閉眼跟着哼,一邊愜意地拍著膝蓋。焦子豪湊到他耳邊說話,他也沒多大反應,只自顧自哼著。

等焦子豪說完,他才將眼睛一睜,露出一雙王八似的眼珠豆子,有興緻道:「哦?當真?」

「千真萬確!」

焦子豪笑道。

「那個蕭尋初得罪了齊相齊大人,早晚要死的。算咱們運氣好,他竟然正好當了這月縣知縣,讓咱們撿個便宜。」

「劉大人不是一直想在齊大人面前立個功、露露臉嗎?」

「雖說不能直接讓齊相知道咱們的功績有點可惜,但劉大人是咱們的老主顧了,他陞官發財,對我們大有好處。」

「只要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蕭尋初……劉大人必會記着咱們的好,何愁日後不能繼續安享金銀財寶、通天富貴?」

焦父眼珠一轉,顯然有所意動。

他說:「不過,這個蕭尋初據說家世不一般,比那胡未明可厲害多了。若要處理他,非得異常乾淨不可。要不然的話,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就是咱們了。」

「父親放心。」

焦子豪一點都沒感到擔心。

他說:「咱們動手還不幹凈?您看那胡未明,都快兩年了,還沒掀起半點波瀾。就算那蕭知縣的家人真覺得不對又如何,這月縣是我們的地盤,他們還能查到什麼不成?」

*

夜半,謝知秋讓雨娘回去休息,自己屋裏則還點着燈。

夜深人靜中,謝知秋站在窗邊,望着月光整理思路。

徐雨娘與石烈的身份暴露以後,謝知秋從他們的視角得知了整件事的起因經過。

雨娘和石烈二人可以說相當不幸,雨娘生得貌美,並不是過錯,但卻懷璧其罪,招來禍事。

但在謝知秋看來,這在月縣,定然只是冰山一角。

此事最關鍵的地方,在於焦家這樣的當地大族,居然可以如此自然順暢地與衙役一唱一和。

衙役照理來說是協助知縣做事、維持當地秩序的,可是如今能這般熟練地幫助大族少爺行惡,若無長期的信賴關係,絕對無法如此行事。

雨娘這一樁事,對雨娘全家而言,已是滅頂之災。

但同樣的事情,在月縣,究竟發生過多少?

像焦家這樣的大族連本應服務於朝廷的衙役都能隨意驅使,他們在當地的勢力究竟能達到什麼水平?而張聰向農民打聽消息,得知當地大戶不止焦家一戶,還有高

家、李家之流,他們是否同樣有焦家這樣的能力?

那胡知縣留書說當地是龍潭虎穴,指的,是不是就是這些?

關於焦家的勢力,謝知秋也向雨娘打聽了一下,雨娘是這樣說的——

「焦子豪家中已有七八房小妾,聽說還有外室。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其中一定有至少兩個是他當街搶來的。」

「這些事情月縣的人十有八.九都聽說過,但不見焦子豪受到什麼懲罰,照樣在街上橫行。」

「女孩子家裏可能有鬧過的。但我們是小地方,女孩被污了清白,會難嫁人,女孩家裏恐怕也不敢大鬧,既怕傷了自家姑娘的名聲,又怕焦子豪賴賬,再者平頭老百姓,鬧也鬧不過焦家,這種情況,倒不如直接嫁給焦子豪來得傷害小。

「所以到頭來,明明是姑娘家受了委屈,但反倒要看害人的人臉色。」

雨娘見謝知秋明知她身份,仍舊沒有害她的意思,便寄希望於謝知秋到了月縣能救她父親出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絞盡腦汁地想關於焦家的細節,終於又想出點什麼來,道:「對了,其實我與兄長四處逃難時,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也有幾次逼不得已靠近旁人,才得知我們在月縣的事已經傳開了,也才知道,我與烈哥哥之所以能逃過焦家的追捕,還多少與焦子豪的一個小妾有點關係。」

謝知秋聞言追問:「是其中一個被搶去的小妾?」

「那倒不是。」

雨娘搖搖頭,看神情,她對這件事多少帶點疑慮。

雨娘說:「焦子豪有個妾室還挺有名的,叫作媚兒,聽說以前是焦子豪的丫鬟,主動對焦子豪投懷送抱,才從粗使丫鬟當了貼身丫鬟,又從貼身丫鬟當了通房,最後又抬了妾。

「焦子豪喜新厭舊,聽說他對其他妾室都很快膩煩,可是那個媚兒一直很得寵……她也很會爭寵。

「那一天,聽說我哥哥打傷衙役以後,就是這個小妾正好派人來找焦子豪撒嬌,吃醋說不想他再納別的女人了,焦子豪被哄得回了家,這才沒有讓焦家的打手對我們窮追猛打,我和哥哥才能順利逃走。」

雨娘說這番話時,神情略顯複雜。

顯然,她內心深處是慶幸甚至感激對方陰差陽錯救了自己的。

可雨娘畢竟是良家女子,從世俗觀念來說,她不該讚賞這等投懷送抱、攀龍附鳳的輕佻妾室,如果對這種女子表現出好意,她也會被認為放.盪下.賤,從而降了自己的身價。

謝知秋聽完,倒沒說什麼,只淡淡表示應下。

*

此刻,謝知秋仍在窗前凝思。

蕭尋初見她長久入神,打了個哈欠,關心道:「謝知秋,如果實在理不出頭緒,要不今晚先休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熬壞身體總不值當。」

謝知秋眼瞼微垂,說:「月縣有問題,不能冒然進入。但我畢竟是當地知縣,必須赴任。現在雖借水土不服的理由在這個驛站暫歇,盡量爭取準備時間,但機會總歸有限。我想儘快想到保證我們一行人安全的辦法,不敢多睡。」

說到這裏,她看向蕭尋初,想了想,說:「你要是困,要不先睡。你若覺得燈亮,我去院子裏待着。」

「別——!我不

是這個意思。」

蕭尋初不禁摸了摸頭髮,對上謝知秋的眼神,又感到無措。

他有些惱自己嘴笨,明明是擔心她的健康,不知為何說出口來,竟讓她覺得是在趕她。

蕭尋初亡羊補牢:「這本就是你的屋子,哪兒有讓你一個女孩子大半夜待在院子裏的道理?放心,我一點都沒覺得困,以前在臨月山的時候,我就是師兄弟里最能守夜的,就算真困了,肯定也是我自己去院子裏……」

謝知秋只靜靜地不說話。

蕭尋初越說越覺得自己廢話真多,真不會說話,忙轉了話題,問:「月縣當真這麼兇險?」

謝知秋道:「據我推測,月縣的知縣恐怕沒有實權。看雨娘那邊遭遇的情況,月縣的衙役上下都與焦家勾結成奸。

「月縣上一任胡知縣死在這裏,且其中只怕有問題。無人知道胡知縣究竟是怎麼死的,但縣誌說他突發惡疾暴病而亡,極有可能是死在縣衙甚至家中……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什麼?」

秋夜本就清寒,而謝知秋的語氣,令蕭尋初忽然連心底都倏然冒出寒意。

謝知秋道:「胡知縣之死,衙役至少也是知情不報的幫凶。知縣是月縣最大的地方官,亦是月縣與中.央溝通的橋樑。

「如果當地主簿衙役全為一夥、十分團結,那麼知縣一死,當地與朝廷的聯絡就斷了,不會再有一個人往外通風報信,上報文書如何書寫,全憑主簿心意。再上級官員不在本地,下邊報是暴病,多半也懶得派人細查。

「整個月縣會是一座圍城,在這裏面,他們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消息自然可以捂死。

「此地實則不再是方朝的一個縣,而是隱於法外的一座孤國!」

「……!」

蕭尋初心頭一驚。

要是不將月縣看作一個縣城,而看作一個獨立的小國,那謝知秋想要作為知縣掌權,可謂孤立無援,難度也不亞於替朝廷收復起.義的領土。

至少在本地,大概沒有人會幫她。

謝知秋說:「上一任朝廷命官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這裏,還從頭到尾沒有引起任何波瀾。若非胡知縣留下絕筆,只怕此後的知縣都會將此當作意外病故,毫無準備赴任當地。

「他們能殺死胡知縣,未必不能用同樣的手段殺死我。

「只有我一個人暫且不論,但你這麼多人跟我來的。如果這裏的人真那麼神通廣大,能將天大的案子都按死在這一縣之地,你們也會有危險。」

現在,謝知秋能猜到為何胡知縣之後,被派往月縣的知縣不是辭官就是拼了命找門路調任了。

能考中進士得到官職的人,大多都不傻。

在驛站看到胡知縣留下的絕命信后,就算看不出當地世族與衙役勾結已成孤城,這些官員至少也能發現這月縣非但是個年年災荒、收不全賦稅、榨不出油水的燙手山芋,還大有麻煩。

方朝的知縣大多都沒有兵權,兩手空空,還個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如果只是空有官憑卻驅使不了衙役,那麼只不過是紙老虎,拿什麼去攻這麼一座銅牆鐵壁之城?

大家寒窗苦讀數十載,一朝金榜題名,都是為了飛黃騰達、衣錦還鄉的,誰會甘心將性命和好不容易得到的官途折在這裏?

是個人都會權衡利弊,趨利避害更是人之本能。

看清月縣的實質,來赴任的官員自然個個都馬不停蹄地跑了。

蕭尋初心頭微驚,道:「那我們怎麼辦?可要先將此地之事上報?」

謝知秋微凝,說:「……上報極有可能沒用。胡知縣既然覺察到此地有危險,未必沒有求過援助,可是連半點痕迹都沒留下。若當真如此,說明上面還有更位高權重的官員在包庇月縣所為,截住此地消息。

「胡知縣不行,我的處境只會更加……我多半是被故意派到此地的,既然從一開始就是有意推我入此城,那即使求助,當然不會有人理會。」

「……!」

蕭尋初在墨家術之類雜學上頭腦很靈活,但正如他父母一樣,他這個人不太擅長勾心鬥角,聽到謝知秋如此分析,已經有些擔心。

蕭尋初道:「那怎麼辦?」

他想了想,說:「反正我們還沒有入城,實在不行,要不我們也離開吧?」

「……」

謝知秋閉目片刻,然後,她的目光移到桌上那一碗梨湯上。

他們能走,可是像雨娘、徐老漢還有那些田間耕種的農民,卻是走不了的。

更何況,謝知秋也不想走。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為官的機會,目標還遠沒有達成。官場如攀峰,越是往上走,越是兇險,這才到哪裏?

她的開端的確不如其他人平坦,可她打算要去的地方,本來就不是好走之地。

謝知秋凝思片刻,說:「沒必要,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她又稍作考慮,道:「但是想要在月縣真正掌權,必須要來硬的……蕭尋初,如果在附近縣裏給你租個鐵匠鋪子,再拖延半個月時間,像之前那樣的突火.槍,你能再做幾把嗎?」

蕭尋初微微一滯。

他說:「有點困難。即使雇個鐵匠幫我,可能也就最多再做兩把吧。」

「……只能冒點風險了。」

謝知秋眸色幽沉。

她說:「那個石烈之前是不是說……望潮山上的那群山賊,是從西北方向來的,而且武器精良、訓練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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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註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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