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別

西北偏遠小縣，縣城中心小學的土操場上，一位銀髮素衣的老者路過乒乓球桌，發現水泥球桌上磚頭壘成的球網缺了幾塊。

老者還沒來得及琢磨什麼，只見球桌下一個小孩爬了出來，也不怕碰到水泥桌子，虎頭虎腦的站起來，一雙大眼睛仰視着這位比自己爺爺還老的校長。

小孩名叫東子，他的這位老年朋友是小學的校長，是所有人尊稱的老校長。

老校長住的土坯宿舍就在乒乓球桌旁邊，可能是放了幾天假沒有見到東子，老校長一把抱起來問到：「東子娃，吃了么，幾天不見爺爺，想爺爺了不？」

東子則順勢拿出老校長上衣口袋裏閃閃發亮的鋼筆，讓這位爺爺給自己畫一個手錶。

老校長一邊笑呵呵地回應，一邊把東子放在了乒乓球桌上，用平時捨不得書寫的鋼筆，輕輕地攥起東子那還不如體育老師拇指粗的胳膊，開始認真地畫起手錶。

東子高興地看着手錶，從乒乓球桌上跳了下來，興奮地爬到球桌下面，從自己的根據地里把磚塊一塊一塊拿出來。

老校長默契的開始往球桌上擺，一邊擺一邊給小孩說：「馬上就是課外活動時間了，乒乓球可是全校唯一的運動項目，必須得給哥哥姐姐們弄好球桌」。

東子問到：「為什麼學校不讓大家彈玻璃珠？為什麼不讓打紙包？為什麼不讓玩遊戲牌？」

老校長笑着回應：「等你上學了，不止乒乓球，我們學校還會有好多好多正規的運動項目」。

正說着，下課鈴響了，一瞬間五六年級的學生們人手揣著一隻用各種木板做成的乒乓球拍，從土坯教室那邊飛奔而來，他們身後總能帶起一陣陣飛塵。

入秋的黃土高原，不只大風起才有黃塵飛，縱是小孩子摔一跤，也能灰塵四濺。若不是那時候地質鬆軟，黃土就像一張毯子保護著每個小朋友的臉跟屁股，西北的小朋友哪能那麼經摔，哪能那麼經得起後來這人世間的打磨。

隨着又一聲鈴響，短短的四十五分鐘，在沸騰喧鬧的操場上顯得太過匆匆，學生們回到了教室，開始上當天最後一節自習課。

老校長要開始做明天的教案和工作安排，就問東子：「校門一直關着的，你是怎麼進來的？是中午就到操場玩了嗎？離放學還早著呢，你還不準備回家嗎？」

「你房子後面的牆，我從那裏過來的，星期天他們那些人從後面來打乒乓球，還有很多我不認識的人，我帶你去看。」東子邊說邊拉着老校長往牆後面走。

老校長看了牆後面，才知道，原來之前那些社會閑散人員是趁著周末大家農忙，從這裏進來的，於是讓東子以後別從這裏走，要從正門口進來，說着把東子帶到了門衛處，叫了聲什麼老師，一頓安排后，門衛打開了正門右側的小門，讓東子回去。

東子的家就在學校隔壁，哥哥去年讀完幼兒園，已經開始上一年級了，姐姐去年也上學前班了，整個巷子裏的小娃娃，要麼是已經上學的，要麼是還在大人懷裏抱着的，自己在這個巷子裏顯得格外特殊。

東子早已經過了上學的年紀，同齡人上幼兒園，東子在自家院子中玩耍，同齡人上學前班，東子在巷子堆放玉米桿、洋芋蔓、麥稈的麥場里玩耍，同齡人上小學了，東子在小學後面的操場上玩耍。

父母長輩不知道在每天做什麼，反正都是各忙各的，一忙就是一整天，自己已經過了六歲，沒有人陪伴，

偌大的巷子裏家家戶戶鎖著大門。

平日裏熱鬧的巷子，一到上學的時間，就變得格外安靜，留守兒童在那個年代就開始多了起來吧，幸運的是東子只是白天留守，而不是整月整年的那種留守。

東子在一個人的日子裏，天天鬧着跟在巷子裏的哥哥姐姐屁股後面去上學，可是學校在上課期間就鎖上大門了，只允許老師和戴紅領巾的學生出入。

東子沒有紅領巾，只能止步於校門口，就像如今的家長一樣，在校門口接送著全校師生，沒過多久，學校里的同學和老師都認識了東子。

轉眼已經是冬天，西北最難熬的季節到了，地上是凍土，樹上是枯枝，天空永遠是灰濛濛的，烏鴉和麻雀也不知道哪裏去了，偶爾出個太陽，大家就像過節一樣，家家戶戶都聚在麥場曬太陽、嘮閑聊了。

東子的手錶畫了一個又一個了，還從老校長這裏聽到了許多幼兒園和小人書上才有的童話故事，還經常聽到退休這個詞，老校長笑着說着就開始望向天空，語重心長的給小孩說：「現在是個好時代，一定要到學校讀書，要認真讀書，長大才能走出去，走出這裏，走出大山，就像學校兩側***說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要成為優秀的接班人」。

東子說：「我還想早點上學，早點學會寫字，你們學校里說我太小，不夠年齡，不能讀書，我一頓吃一大碗呢，還沒長大嗎？」

老校長說：「你好好吃飯，個子長高，身體長壯，明年就能直接去上一年級了，我是你老師的老師，我給你上課好嗎？」

「好啊，好啊，那我就可以戴紅領巾了」東子高興地說到。

老校長看着小孩這麼開心，默默嘆息一聲，拿起報紙，頭埋進報紙又看了起來，邊看邊揮手讓小孩早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