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後人
第59章後人
喜寶才思敏捷，對於葉榮臻的提問迅速在腦子裡形成了條理，逐條作答。
「第一件事，我要感激他能夠為伶人正人格。
自古伶人便屬賤籍，人人都需要我們，卻人人不把我們當人看。
長此以往，就連我們中的大多數，也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身份卑賤，便是面對不公，也不敢聲張，往往要吃下不少啞巴虧。
然而這是不對的。
正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學生認為我等伶人雖處泥淖，卻不應自輕自賤。
一個人必得先做好自己，擁有獨立的人格，才能去演繹別人。
那位先生能夠首先尊重徒弟的人格，並將這種思想傳揚開來，讓我等皆能受用，便是我等首當其衝要感謝之事。」
喜寶說的前半句話，學生們都感同身受，一邊聽一邊點頭，想著自己曾遭受的白眼和欺辱，或心痛或憤恨。
可到後面說到出淤泥而不染、獨立的人格之類的，他們就又有些聽不懂了，只得豎著耳朵仔細聽，可是越聽越聽不懂。
說一條出出風頭就行了，何必接二連三，顯得別人都不如她？
「你們說的都沒錯，我的那位故人，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值得我們去感激的人。這便是我要將這飲水思源掛在這裡的原因。
「正是因為那位先生的善舉，才會叫我等梨園子弟能夠免費從謝先生那裡拿到劇本。也正是因為他的善舉，才能叫世人無法一直詆毀我梨園子弟，叫『戲子無情』這句話淪為笑話，為我等伶人正名聲。單為這，難道我們不該感激他嗎？」
宋啟文勸他，「少說兩句吧，起碼那個人沒虧待過咱們。」
譚小福從剛剛開始就瞧喜寶不順眼，忍不住插嘴。
有孩子開始起鬨。
但葉榮臻是個講故事的高手，正在學生們的心情極其低落時，他便來個大轉折。
「對，我願意讓出半張肉餅給他吃。」
「你給他倒夜壺啊，哈哈哈哈！」
「第二件要感激之事，便是他的善舉。」
「呦，連這你也要感激，合著他還幫過你爺爺不成？」
同年不同命，熱鬧和喧囂都屬於別人。
她以前從未經歷過這種事，很驚奇自己竟能夠感同身受。
葉榮臻會心一笑，捋著小鬍子道：「不不不，你們不但沒給他留半張餅，還搶他的棉被，甚至還將人趕出屋舍，樣樣都和你們說的不一樣，著實是嚇壞了那個孩子，寒透了我那老朋友的心啊。」
學生們很快又鬧作一團，但心裡都是要向著那孩子的。
「那也成啊！」
蘇雲卿驚詫瞧宋啟文，在宋有貞的問題上，宋啟文還是第一次沒和他站在一起。
學生們一片唏噓，只感慨老天無眼，這樣的大善人，竟沒有個好的結局。
學生們開始四處張望，想在人群中找尋生面孔。
喜寶偏頭瞧了譚小福一眼，心道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麼快就忘了那些臭襪子的味道了。
「第三件事，」喜寶特意瞧了一眼坐在講台最右側，這會兒略感欣慰的宋有貞，鬼機靈笑道：「要感激他為我等正前途。」
學生笑道：「叫他跟我們一起生活，我們都會好好待他的。」
葉榮臻搖頭，「他年紀比你們差不多，教不了戲，只能跟你們一塊學戲。」
「我——我晚上幫他鋪被，給他暖被窩。」
葉榮臻沖他點頭，擺手道：「回答的很好，你先坐下吧。」
只見葉榮臻點了點頭，肯定道：「你們想的沒錯，我的那位故人，就是喜君的爺爺梅玄玲。」
「在哪裡呢社長？是來給我們教戲的嗎？您放心，我們一定都去捧場，絕不會讓他空場的。」
喜寶這段話說得簡明，學生們都聽得懂，跟著一塊點頭，更有人著急地問道：「那第三件呢？第三件要感激他的事是什麼呢？」
喜寶留意到梅子瀾回頭羨慕地看向那群孩子，她想到梅子瀾昨晚的遭遇，不禁心疼起來。
正在大伙兒都不明白她這話的含義時，喜寶自己解答道：「那位先生不光自己戲唱得好，還不吝指導後輩，正如我們的幾位班頭一樣，毫不隱藏地教授其所學，使我們伶人能夠將技藝代代相傳，形成良性發展，不至於因旁門左道而沒落。這便是為我等正前途，理應要感激他。」
就連梅子瀾自己也驚呆了，愣愣地被寂靜包圍著，盯著葉榮臻尋求答案。
周圍一片靜悄悄，誰都不再說話了。
可她沒與他鬥嘴，而是扭頭繼續闡釋自己的觀點。
等他輾轉去了姑母家時，已是個性格孤僻的頑童，姑母見了他總是唉聲嘆氣，又哪有精力提及往事？
可原來那了不起的大善人，竟然真的是他的爺爺嗎？
只可惜他晚年悲涼，生活並不如意。他一生行善無數，到了晚年卻家徒四壁，終了后草草安葬。如今你們想要感激他，也是投路無門了。」
「大概是天意吧，他的後人竟來到我喜聯社，讓我等有機會聊表心意，大夥說說看，我們該怎麼做？」
他從未聽家裡人提過他有這樣的長輩。
因為他從出生就沒見過父親，母親每日為生計忙碌，更無從提起。
「後人？」
「真是巧舌如簧硬掰扯。我看她是想替他師父感激人家，又不好意思說吧。」
「葉社長，您就別端著了，快把那孩子請出來吧，我們保證不會嚇壞他的。」
蕭永華忽然在旁邊笑起來，小聲對葉榮臻道：「好啊，這個娃娃說得好啊，社長也別賣關子了，趕緊揭開謎題才是。」
梅子瀾一驚，下意識站了起來。
「唔哈哈哈。」
蘇雲卿滿嘴酸話，忍不住小聲嘀咕。
聽到這裡，有反應快的孩子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紛紛朝梅子瀾看去。
「那——那我給他——給他——」
倒是葉榮臻笑著點頭，道：「說得好，還有兩件事呢？你接著說。」
葉榮臻說著，忽的將手裡的茶壺放在了桌上，神情凝重幾許方道：「喜君家道中落，父親又去世的早，生活所迫才會被母親帶進了相姑巷子。
但他那會兒不過是僕役之子，並未做半件有辱門楣之事，你們便就如此不容他，難道我們這些班頭，平日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嗎？」
葉榮臻火氣上來，便再沒有方才賣關子的隱忍，一口氣罵道：「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但凡喜君的爺爺自私一些，不管那麼多事，家裡留些錢財，喜君的父親就不會不得救治而早亡。
喜君如今也還是快樂無憂的小公子，豈能被你等這般無知之輩欺辱至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