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39

唐洛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走，要去哪裡。

直到一雙大手強行將一隻小木偶塞到他手裡。

昏暗的視線，才漸漸清晰。

時游的微笑，讓唐洛感到有些刺眼。

過於明亮與美好，與在井底苟且的他，天壤之別。

就像櫥窗里的人偶，是他的遙不可及。

唐洛垂下眼睫，將木偶緊緊攥在手裡，始終沒打算還。

時游原本還擔心唐洛不肯接受，他用的是店長的身體，之前唐洛多次經過都被無情驅趕，這位店長的態度一直很不友好。

夕陽像一層深橘色的紗衣籠罩大地，胭脂紅掛在天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誰都沒想到，在兩百年後的海岸邊，相似的一幕會成為他們相遇的序曲。

唐洛被硬生生從無邊冷寂中拉了回來，他凝望著這個似店長，又不是店長的溫煦男人。

「你應該擁有一雙黑色眼睛。」

像星羅密布的黑夜，像浩瀚縹緲的星河。

時游怔住，店長的眼眸分明是米色的，與他本身差別大到不可能看錯。

小陛下，您這視力可能需要看看了。

唐洛也不解釋，和樂融融的家一夕之間分崩離析，遲來的悲慟一股腦兒湧向心頭。

一滴含著血色的淚從唐洛臉頰邊滑落，在下頷處化作一顆紅色珍珠掉落。

它滾到時游腳邊，時游撿了起來時，唐洛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

時游的靈魂是夢遊狀態，又是被突然拉入這個時空，很不穩定。

他不知道這裡是虛妄還是真實，他趕緊看了眼身後的門牌，夏娃街182號。

他收起這顆血色珍珠，在不遠處一棵巨大的槐樹下挖了個深坑，將它埋了進去。

一陣陣強烈眩暈感襲來，時游忍著被擠出去難受，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段話：今日本店所有商品1折起。

這家店主賺了不少黑心錢，將低價騙取的收藏品以幾十、上百倍的差額倒賣給黑市，為此不知道害了多少家庭。

這是時游附身時在腦海中看到的，那就來放放血，凈化一下靈魂吧，親。

沒多久，店鋪中湧入無數爭先恐後購買者。

那店員彷彿不認識這位刻薄店主的時候，時游的靈魂被彈出，店主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店內被哄搶的情況，他崩潰了。

「啊——！到底是哪個混球乾的？！」

哪怕店主及時撤回黑板，也抵擋不住洶湧的人潮。

開業至今，這一天，是這家店生意最火爆的一天，真是可喜可賀！

時游順便做了件好人好事，他不認為是在為唐洛鳴不平，智者不入愛河。

他認為，不過是到店門口看幾眼人偶，沒必要用那麼侮辱的方式驅趕。

畫面再次變幻，唐洛來到皇城外詢問妹妹的下落，卻被幾個士兵趕了出來。

回到出租屋，房東嫌晦氣，直接將養父母的屍體扔到屋外。

唐洛望著屍骨未寒的養父母，被周圍人指指點點，有鄰居不忍心想幫他，唐洛卻拒絕了。

他拿著那隻製作精美的小木偶，來到大街上的當鋪。

當鋪員工一看是關於人類的物品，特意喊了經理過來。

經理戴上老花鏡，仔細查看人偶的關節，每一處都有精細的雕刻，雙眼放光，馬上報了一個價格。

唐洛覺得價格合理，沒考慮多久就同意了。

一般人魚不會捨得將這樣精緻的人類工藝品賣掉，哪怕再窮都會好好收藏著。

經理好奇地問：「你真的不要它了？」

唐洛神情沒絲毫變化：「不需要。」

經理：「你不會看不出這是人類吧？」

唐洛：「我不喜歡人類。」

居然還有不喜歡人類的人魚，真是百年難見。

「活當，死當？」肯定是死當。

「活當。」

經理看不懂眼前的小男孩了，你不喜歡還要贖回來？

你是有什麼毛病啊。

拿著這筆急救的錢，唐洛湊夠了給養父母的下葬的資金，他找不到妹妹的屍體，也許是被養父母另外安葬了，也許是被皇宮裡的士兵丟了…

唐洛重新拿出那塊塵封了十幾年的王子令牌，因為從不留戀，它看起來嶄新如初。

皇宮裡過了好幾年才發現他失蹤，發布了尋人啟事，只是老國王本就厭惡這個兒子，很快就撤掉了。

大街上，有跪在路上請求好心人收留自己當僕從的雙胞胎，有走著走著就突然倒地的上班族，有遍體鱗傷還帶著孩子乞討的老人……

唐洛一直生活在皇宮，他環顧著四周看起來華麗的建築，而建築下方是一張張被生活磨平稜角的臉。他想到一句古人類流傳下來的話，時代一粒灰，壓在每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這座山，將他僅有的家砸碎了。

這個滿是糟粕的時代，已經存續近千年，它應該消失。

唐洛決定再次回到噩夢開始的地方，找妹妹的死亡真相，找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時游望著唐洛幼小的背影越走越遠。

那個方向，是人魚族的皇宮。

舊的秩序，在一場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湮滅。

這一刻，新的時代，真正吹起號角！

時游猛地睜開眼，打挺坐起，他從夢境中回歸了。

他看到在上方焦急飛舞的林頓，林頓急得一會兒飛他左邊，一會飛他右邊。

時游：「停，你先別晃，我頭暈…」

剛想換個方向轉的林頓，遺憾地停下來，他還打算時游再不醒來就用肉翅扇幾個嘴巴子。

時游不知道自己剛剛逃過一劫，他看了看周圍，這裡還是巴倫的巢穴，旁邊壁爐中的火苗不斷跳躍著。

時游看了眼通訊器，夢中不斷轉換場景，他感覺已經過去好幾個小時，實際上現實里才十分鐘。

時游摸著林頓毛茸茸的腦袋：「我沒事，剛剛是不是你……？」

他只記得，幾滴血入眉心后，就不省人事了。

林頓點頭，他也不知道時游夢到了什麼，中途的時空規則反噬差點讓時游心臟驟停。

這樣的情況，只有可能時游干涉了夢境。

無論過去還是未來，誰都不能輕易破壞既定事實。

一旦附身到夢中某個人身體上，靈魂很有可能被永遠留在那兒。

在時游心跳驟停的那三秒，林頓差點要入夢去拉人了。

還好，時游附身時間不長，這才堪堪撿回一條命。

林頓自責不已，他嘰嘰喳喳地表示不能輕易附身。

時游虛心接受，勇於認錯。

林頓滿是不信任，總覺得這傢伙還敢再犯，簡直像帶著個不聽話的小朋友。

林頓萬萬沒想到，他都變成蝙蝠了，還要為人類的未來操碎了心。

林頓也不知道時游有沒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反正他暫時沒精神力來第二次了。

巴倫隨時都可能回來，當前最重要的是先送時遊離開。

時游想趁著這個時候，帶林頓一起離開。

林頓搖了搖頭，巴倫是個不可理喻的傢伙，而且他留在這裡還有事要做。

時游見說服不了林頓，只能先離開。

但問題是怎麼離開？他總不能跨火堆上去吧。

林頓咬著一隻筆，歪歪曲曲地給時游畫了個最快路線圖。

時游立刻豎起大拇指，厲害了，我們醫生！就是你這圖，要經過那片玫瑰叢，你確定你指的路安全嗎？

林頓哼唧一聲，驕傲地挺起圓鼓鼓的小肚子。

時游看他小肚子上的傷口，拉了點旁邊的繃帶，給林頓又包了一圈，成功變成了一隻靈活的木乃伊蝙蝠。

樓下已經沒了那隻怪物，線索又斷了。

時游不打算繼續冒險，他想先回自己的房間，實在不行，明天就先選血族，繼續留下來調查。

一想到唐洛他們到時候的失望表情，時游就憂鬱上了，這選了后還能換吧。

憂鬱三秒后，時游出門利落地打暈了一個路過的士兵，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憂鬱過。

在林頓瞠目結舌中，換上了對方的衣服，再把自己的打包塞回背包里。

那一套動作格外絲滑，就彷彿經常那麼干。

這個人類，以前到底是幹什麼的？

林頓震驚之餘，還是兢兢業業地在前面帶路，讓時游避開了幾處監控，又帶著他來到一處偏僻的電梯處。

時游多看了幾眼，原來城堡也可以裝電梯啊。

雖然是古堡，到處都是古老的印記，但它經過多次翻修，有不少現代化高科技。

林頓用手舞足蹈的動作告訴時游，這層樓有四部電梯，只有這台電梯為了方便某些血族的隱秘愛好，裝的是個假的監控，從這裡下去安全，它一開門就只有一處幾乎沒人經過的后廳，從后廳穿過一小片玫瑰園，就能到達B區。

林頓信心滿滿，這可是要多虧他多日來的觀察。

他給了時游一個安心的眼神，下一秒，電梯數字來到「1」，電梯門剛打開一條縫，巴倫的臉就出現在不遠處，他臉上沾了幾滴血，其他地方看起來完好，渾身殺氣，像是經歷了一場廝殺。

一群血族君王正圍著他，氣氛極為嚴肅。

時游眼疾手快地狂按關閉鍵，那一條縫在時游不斷的努力下，徹底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