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怪物

柳鋼靜靜地坐在窗前，虛假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略有出神地看着天空，天空很藍，那是一種極為清澈的藍，甚至，根本不像真正的天空，不過它本質上也不是就對了。

他垂下眼帘，佈滿傷痕的手中，黑色的智能機亮起，一群穿着破破爛爛的男人們，舉着手中的槍，手搭手，笑的很開心，哪怕他們有的人身上傷痕纍纍，哪怕血液佈滿他們的臉龐，也無法掩蓋他們眼中的光。

而在他們身後，一個巨大綠皮怪物的屍體在無聲地述說着剛才他們遭遇了什麼。

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似在懷念。

「當初，每個人都以為，這不過是個試煉，只要能扛過去，人類必然會迎來新生。」

男人的眼睛微微暗淡，他緩緩地抬起頭，他知道，那片天空實際上根本就不是天空，那是，海洋。

他的手緩緩伸出，似乎是想要觸摸穹頂，親手感知那所謂的天空，然而隨着他的動作，幾道寒光，從暗處亮起。

無數次死裏逃生的直覺告訴他，他被鎖定了，再有多餘的動作自己就會被那些所謂的劍氣撕爛。

「唉。」

他後悔了，實際上，很久之前他就後悔了。

「當初，我就不應該跟着大部隊龜縮到這座牢籠之中，而是應該跟着他們一起在外面燃盡一切。」

但是他雖然這樣說道，但是實際上他內心中卻也明白，即使是自己穿越過去，恐怕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男人緩緩地收回了手，他在躺椅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微微地眯上眼，心思卻是早已遊盪到了50年前。

而周圍的寒光也隱於黑暗。

柳鋼的父母是個農民，而自己，很普通，高中便就早早地輟學了，進到了廠里，以為或許就這樣庸庸碌碌一輩子了，但是，它們來了。

先是摧毀了地球上近乎百分之九十的電子設備，隨後，大量的魔怪，被傳送過來，這些都是魔界中最低劣的魔族，在真正的魔族的嘴裏，它們管這東西叫牲口。

即使如此，人類也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堪堪抗住。

於是，沾沾自喜的人類開始逐步開始恢復生產，而且，不少生物學家還宣稱有了不少的新發現，能研製出突破人類生理極限的藥劑。

想到這。男人不禁嗤笑一聲，人類無論能不能突破生理極限，在他們面前都沒有太大的差別，而他們，便是真正的魔族。

與魔怪不同，真正的魔族是成建制的，他們每個部隊之間千差萬別，各種不同的種族依據特性，擔任著不同的角色，組成了一個精密，龐大，而又高效率的屠殺機械。

而後，人類不出意料的輸了，畢竟，在只有少量飛機坦克的情況下，人類在一群能使用各種超凡力量的軍隊面前，只是一堆螻蟻，而被逼到絕境的人類卻也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舉整個人族之力，創造超凡者。

而超凡者，則是人類發現，凡是低等魔族，腦子中必然有一個腦核，而只要吞噬它，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直接變成不可名狀的肉塊，而剩下的百分之十中，又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會變成只會無差別攻擊的魔怪。

至於剩下的，柳鋼渾濁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懷念，。

則是超凡者，被譽為人類最後的希望，未來人類的進化方向，救世主，受萬人敬仰，又承擔了無數人的希望，而今，他們被叫做魔人。

「唉。。。。。。。」

魔人無時無刻都在承受着魔氣的侵蝕，魔王的低語，嗜血的衝動，越是強大的魔人，受到的影響越大，他們的結局，註定是不會美好的，而他們，實際上也是成為魔族的一個過渡形態，不過，所幸，後來人類發現即使不成為魔人，同樣也能掌握靈氣，雖然更難，但是活下來的更多，也更穩定，故而，對於魔人的轉換，也就到此為止了。

而在當初在人類退入秘境的時候，幾乎百分之九十的魔人都選擇永遠地留在外面，無論是貫徹初心也好，投靠魔族也罷，但他們終究選擇了更廣闊的天地，而不是像自己一般，終日呆在這所牢籠中，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爸，飯給你放在桌子上了。」

跟老人有着一絲神似的青年，恭恭敬敬地端著餐盤，仿若一位完美的侍者，挑不出一絲毛病，當然，如果能忽略掉他微微顫抖的大腿的話。

「就放在哪裏吧。」

老人懶得回頭，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複了無數次了，他也懶得再看自己兒子的醜態。

「爺爺？」然而，脆生生的叫聲，卻打破了這無數次的重複。

柳鋼微微一愣，而此時，慌亂的男聲響起。

「誰讓你跟過來的！快出去。」

被刻意壓低的聲音包含着驚恐。

而柳鋼卻緩緩地轉過椅子，映入眼帘的，則是一個看起來大約有8，9歲的小女孩，正用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男人把小女孩拉到身後，略有慌亂地道。

「爸，瑩瑩不懂事，驚擾到您老了，我這就帶她走。」

「已經這麼大了嗎？」

柳鋼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柔。

「上次見她我記得還不會說話，今年多大了？」

「是，是，已經7歲了。」

男人強壓下恐懼，擺出鎮定的姿態。

而柳瑩卻沒有太大的感覺，她只知道自己有個神秘的爺爺，爸爸整天告誡自己，爺爺年齡太大身體不好，自己毛手毛腳的，萬一傷到爺爺就不好了，但是昨天她卻看到了他的同學的爺爺駕馭著飛舟把他送到學校，那一刻，他羨慕了，然而在羨慕的同時，也愈發對自己這素未謀面的爺爺產生了好奇，於是鬼使神差般，今天，她偷偷摸摸地跟在父親身邊，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了。

沒由來的，她感覺面前自己的爺爺雖然很老，但是感覺卻要比自己同學的爺爺的魅力更大，而且，整個屋子都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讓她沉迷。

柳鋼的眼睛突然清明了一絲，他感覺到世界忽然亮了，就像多年的黑白色，突然被染上了顏料，不過，他心裏也很清楚自己的危險性，他本能地想要讓孩子帶走孫女，然而，話出口，卻變了。

「來，讓爺爺抱抱。」

男人愣住了，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是卻沒由來地感受到了恐懼，他好像看見了，恐怖的魔氣充斥着整個房間，魔氣中浮現著一個個怪物的面孔，嘶吼著，慘叫着，而這一切的源頭，則是那個從小讓自己又懼又愛的老爸，在他的身後仿若有一隻巨眼，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但是一眨眼，卻發現哪有這些東西，自己的父親正用着他自己也沒發現的渴望目光看着他。

實際上男人從小打從心底懼怕著父親，但是他也知道，父親是絕對不會傷害他一根汗毛，打從心底愛着他們，小時候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直到長大才明白，父親當年為了活下來到底付出了什麼，而且真正能理解他的人越來越少了，特別是自從母親暴走被抹除后，父親一夜之間從一個壯漢變成了一個古稀的老頭。

從那時起，父親便再也沒笑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接受調查局全天的監控，但是自己能感受到，父親的悲傷，以及，痛苦。

他瞥了一眼女兒，卻驚訝地發現，她好像並沒有受魔氣的影響，反而有些躍躍欲試，但是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去，而注意到在看着她時，她抬起頭，試探著看着他。

男人的心底忽然有些鬆動，他隱晦地掃了掃房間角落法器，確認運轉正常后，不由得想到。

「自己好歹也是個練氣高階修士，而且，柳瑩遲早也得接觸父親，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

而原本擋着女兒的手，則在女兒身後推了一下。

柳瑩有些膽怯地看向父親，看到父親的鼓勵目光后，再次打量起面前的老人，親切感加強了，她不是太明白這種情感到底是什麼，如果她能長大，她會明白這種感情是什麼，那是，渴望。

於是，不明就裏的劉瑩，邁著歡快而又急切的步伐，撲向了自己的爺爺。

老人長久以來板著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張開雙臂，想要擁抱自己的孫女，仿若擁抱了幸福，然而。

噗嗤。

利刃入體。

老人的眼睛泛著疑惑，他疑惑地看着自己孫女手中那強壯而有力的心臟，這個，剛才好像是從自己身上掏出來的，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心窩子，的確是空空的，他有些不明白，他沒有從孫女身上感受到任何殺意，而且，自己的肉體強度也不是一個小女孩能傷害的了的。

而女孩，也疑惑著看着自己的手，剛才，它自己擅自行動了，穿過爺爺的胸膛，取出了爺爺的心臟。

小小的年齡使她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本能地看向父親，張張嘴，好像想要說什麼，但是下一刻，分佈在房間的法器啟動了，寒光從房間的各個角落，直接將少女的身體打成了篩子，少女的世界，變黑了。

而強大的生命力，使老人還吊著一口氣，他接住孫女的屍體，而真正接觸到了一瞬間，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那是被自己無數次擰下頭顱的，魔怪的氣息，老人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孫女對魔氣的抵抗力太差，或者是相容性太好，僅僅是接觸到自己外放的一些魔力，便已經變成了魔怪，或者是魔人，而魔物的本能驅使着她吞噬更多的魔氣，而這個房間，魔氣的源頭，則是自己的心臟，而當自己的心臟被孫女掏出魔氣沒有了阻礙，瞬間觸動了房間內的法器，法器精準地抹殺了這個房間的魔氣來源，甚至沒有造成太大的破壞，於是便造成了這個結果。

懷裏的女孩身體在本能的抽搐，紅色的血液不住的流出，混合著自己的血液，***感覺世界開始模糊，而在世界開始模糊的同時，他察覺到了自己體內魔氣的異動，它們打算直接接管這個軀殼，自己會變成一隻無差別攻擊的怪物。

想到這裏柳鋼突然心底泛出一絲痛苦，他的七竅正在不住地噴血，眼中的光芒正在暗淡，但是他的血肉卻突然非常活躍地蠕動了起來，好像這個皮囊下封印着另一個怪物。

他無助地抬起頭，看向獃滯的兒子，張了張嘴，用盡人生最後一絲力氣。

「對不起。」

而下一刻，柳鋼自爆了，肉體瞬間炸開，紅色的血液鋪滿房間，也鋪滿了男人的身體。

男人略微獃滯，太快了，這一系列的事情發生的太快，快到男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最愛的兩個人已經變成了碎肉，強烈的後悔，瞬間充斥着男人的心頭。

「如果自己能強硬一點不讓柳瑩進去，如果自己夠強在柳瑩動手之前阻止她，如果自己夠強能夠瞬間毀滅房間里的法器，但是沒有，自己一件事都沒有做到。」

男人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紅色的血淚不住地從他眼角流出。

並且隨着老人的死去，空氣中無主的魔氣，像是被大手操控般，瘋狂地湧入男人的身體。

男人感覺到了，胸口有着一個大洞的父親，身體破破爛爛的女兒，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無聲地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瞳孔瞬間充滿血紅，一個勾玉，兩個勾玉，三個勾玉，而後如同大風車般旋轉了起來，最後定格為一片黑色四葉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伴隨着男人痛苦的嘶吼，紅色的骨架從他的身後彈出，將他包裹起來，隨後，赤紅的巨人，突破了房屋，屹立於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