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層.深淵 第一百二十一章.陸姚三

陸商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在懷疑自己的記憶。自從姜圓的犧牲，他和周晨的關係開始變得尷尬冷淡開始，他的腦中除了有對周晨和姜圓的虧欠和自責，當時的他，還不止一次地後悔，若是當時的自己再堅持一下，安排周晨還有其他幾人去救姜圓，結局是否會不一樣？

但是假設總歸只是假設，現實的殘酷可不會給人再來一次的機會。可是慢慢的，陸商開始隔三岔五的開始有了另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自認為自己雖然是個狡猾自私的人，但是面對朋友和家人還是會竭盡所能地拯救和幫助，可是心底里隱約開始浮現的冷漠，對於姜圓的死無所謂，對周晨的煩躁和陰暗，以及對於其他人試圖來勸慰的嗤之以鼻，各種各樣不應該存在在他身上的情緒在一點一點地打敗他的內疚。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嗎？原來的陸商會是這樣的人嗎？

陸商被自己的疑問嚇了一跳，同時，他明顯地感覺到了，記憶里的他們第一次參加的那場深淵凝視的遊戲里，所有活下來的人都失去了一段至關重要的記憶，關於一個人的，關於一個對他們來說都很重要的人。可同時他又不知為何不停地安慰勸說着自己，會不會是因為在這個地方經歷的怪事太多，才會讓他的記憶出現了混亂？但是他無法忽略掉，在自己產生這種逃避的理由的時候，心底滋生出來的慶幸和竊喜。

所有人都沒有這些奇怪的想法，他們接二連三的死去，陸商面上悲傷他們的死去，除此以外，其實並沒有了其他的情緒。他越來越懷疑起自己，直到陸離出事的時候，他的一切猜測和恐慌達到了頂峰。

當時他比陸離更先一步聽見了周圍的異常，他感覺到了陸離似乎看向了自己一會兒，隨後隻身一人悄悄地離開去探查情況。他一直都沒有睡着，只是其他和他同樣過於疲憊而注意力微弱的人沒有察覺到，他聽見了陸離的腳步漸遠，聽見了她的驚呼，聽見了一道熟悉的男聲，還有長刀戳進皮肉的聲音。他好幾次想要立刻睜開眼睛前去幫忙，可是他的身體不受自己焦急的情緒的控制，他意識到了自己潛意識的真正的思想在阻攔他，想讓他再晚一點反應，假裝成一個因為太過疲倦而睡得過深的人。

終於，唐玲來叫醒了自己，他裝作突然被人吵醒，還有些惺忪地睜開眼看着唐玲，一臉不安的唐玲壓根沒有注意到他眼底的清明，而是急忙拉着他去尋找陸離。他就像一個資深的演員，等著場記板被人打響，他才會立馬進入狀態，完全忘記了真正的自我，精心扮演好劇本里的角色。他被唐玲急匆匆地拖往陸離前往的地方，他看見了倒下的陸離，還有在旁邊已經強弩之末的周野，他幾乎沒有猶豫地先拿刀解決掉了周野，並不是為了預防後患，只是他覺得，這樣的做法，才更像一個失去至親的哥哥應有的反應。

陸離死了，在他和兩個悲痛欲絕的孩子的注視下斷了氣，他整個人都頹廢了下來，在唐玲他們看來，現在的他似乎是個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已經完全沒有了生的意志。但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陸商在心底默默地問著自己，畢竟他在陸離死後，心底愈加洶湧的愉悅，這種情緒會是死了所有的同伴該有的嗎？

直到那面鏡子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陸商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切疑惑和不解的真相。

啊。原來，他壓根不是陸商啊……

陸商在他的一群朋友以及周圍的陌生人的眼中，是溫文儒雅，謙遜友好待人，一張標緻英俊的臉還賦予了一身才華的傑出人才。他就像一個耀眼的太陽，所有人都想靠近他，感受感受他身上天然散發出來的暖洋洋的溫度。

但是有個人並不這麼認為，陸姚三。他是陸商最好的兄弟，是跟陸商還有他疼愛至極的妹妹陸離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同樣是姓陸，但是沒有人會認為他和那對陸氏兄妹是一家人，所有人看見他們走在一起時，都能精準而正確地找到那個多餘的外人。

如果說陸氏兄妹都是光明出生的孩子，那陸姚三就是在影子潭裏誕生的人。他從小到大，在家裏是透明人，在學校是透明人，在何時何處，都是一個完美無瑕的透明人。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注意他，就連那些路過的動物，都不會對他投以一個眼神的關注。其實生活中的大多數的普通人，他們都是如此類似的透明人存在，有些人天生就是主角，而有些人天生就是配角，來映襯周圍的主角，但是陸姚三不甘心，他不甘於一直處於透明人，一直當個存在感薄弱的配角，他選擇反抗，這個想要抗爭的想法很好，但壞在了他用錯了方法。

他開始在那些無視他的小貓小狗身上，找尋自己的關注度。那些東西不是無視嗎？那他就想辦法折磨它們，這樣它們就別想再看不見他了，他要讓那些傢伙的眼裏只看得見他，而且永遠地看見他。他手裏死掉的生命越來越多，各個角落裏的動物，下水道里越來越濃郁的臭味，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對陸姚三來說卻是他聞之沁人心脾的天堂。

能成為那個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了無數次的好孩子頭銜的陸商的朋友，完全是一次意外。陸姚三一如往常的將剛死的貓咪的屍體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準備將它丟進下水道里。這是他的慣用伎倆，將動物虐殺以後幫它們收拾收拾，然後裝成一個善心大發的人，用高高在上的姿態為這個無能的動物慈悲地送葬，雖然沒人注意，但這是他的樂趣，他總喜歡扮演不同的角色來虐待這些動物，以此獲得怪異的快樂。而陸商看見了他，將他當成了一個心疼貓咪的善良的人，還強拉着他一起給這隻噁心的貓做了個墓，還自作主張地說要和他交朋友。

越來越熟絡，從和陸商，到陸氏兄妹，再到陸商的其他兄弟，所有人都認識了陸姚三，都成為了他的朋友，陸姚三第一次感受到了備受人關注的幸福，但是很快，他以為的美好世界再一次被現實扇了一巴掌。除了陸商，其他人都只是靠着陸商的面子才願意和他說幾句話，和他們那群光鮮亮麗的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他這種自帶陰暗氣息的傢伙，哪怕再怎麼用華服首飾裝扮，都依舊被人忽略遠離。只有陸商這個傢伙，操著一張看着就犯噁心的笑臉，帶着一身爛臭的好心，對他始終如一。

陸商不過是可憐他，自以為是的憐憫，讓陸商來感受感受他的處境多好，這個噁心的傢伙，要是他可以替代陸商的位子該多好！要是可以成為陸商該多好！

老天真是待他不薄啊。陸商一群人商量的度假旅遊，他因為陸商的邀請一同去了，本以為是和以前一樣，乏味無聊的打發時間，沒想到啊，居然會有這種如此滿足他的喜好的遊戲存在！所有人在這裏面都沒什麼三六九等，全都該死！全都沒有人會憑藉自己的優秀和傑出而逃離這些災禍！

陸姚三以為這場遊戲可以讓他親眼見證陸商的死亡。

可是沒有。

陸商在這裏，依舊是出色的領頭人，他帶着他們其他人，用盡各種辦法，頑強抗爭，活到了最後，而且只有他們一群人活到了最後。

真沒意思。

陸姚三遺憾至極，這場好不容易帶給他樂趣的遊戲，居然就快要這麼結束掉。

或許是他這些心思想法太過強烈，上蒼終於悲憫他這個邊緣人，製造了一場意外，讓陸商和他掉入了陷阱里，掉到了其他人看不見的地方。而且，陸商為了救他，在和他掉進來的時候，受了重傷。

陸姚三看着奄奄一息的陸商，無動於衷，而對方還在愚蠢地安慰着他不要擔心，他們兩個人會安全的離開這裏，結束掉遊戲。

誰想和你一起安全地離開？

陸姚三冷漠地想着，他就一直坐在旁邊，坐在陰暗的角落裏，在陸商已經看不見他的表情神色，呼吸一點一點變弱的時候，他的臉上再也遮掩不住，愈發上揚的嘴角，笑得猖狂放肆，整個人因為激動通紅著臉，其實他可以選擇救治陸商，幫他包紮好不斷出血的傷口，讓他還留着一口氣。

可是他不想，幼年時候虐殺動物的快感在十幾年以後再一次久違地在心中衝撞，他找到了比虐殺貓咪的時候，還要愉悅千百倍的樂趣，就連之前在遊戲里見證了那麼多人凄慘的死法，都沒能給他的心底掀起一點波瀾。

接着，他的手機里出現了一則訊息，這封及時的郵件，將他心底的瘋狂推向了更高的位置。

在這裏面死掉的人，外界一點都不知道，凡是和死者有關係的人們，全都會被篡改記憶，完全忘記他的存在。而活下去的人，是唯一還能被證明存在的，而郵件里的那隻貓告訴陸姚三，它可以賦予陸姚三一個新的身份，陸商的身份，一個他覬覦已久的身份，一個他永遠也觸摸不到的身份。陸商死了，他就可以直接繼承陸商的身份，但是同時，陸姚三這個人的存在，會徹底地消失。至於這麼做的條件，就是要陸姚三繼續參加下一次的深淵凝視遊戲，並且，是帶着其他的那幾個陸商在乎的人一起。

現在擺在陸姚三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陸姚三繼續接受陸姚三的身份，和還活着的其他人一起出去，回到現實世界，但是他依舊是個透明的邊緣人，而其他人也只是會忘記陸商；而另一個則是，陸姚三拋棄自己的身份，成為陸商，帶着其他同樣忘記了他的存在的人一起，繼續進行下一次的深淵凝視遊戲。

「呵。這麼有意思的遊戲，我為什麼要回到那個無聊的世界裏去？」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陸姚三按下了選擇鍵，帶上了打着陸商的標籤的面具，徹底地告別了「陸姚三」這個身份，迎接了自己全新的人生。